時間來到了商隊啟程之日，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
“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嗎？”
說這話的老者在柴火的照耀下顯得平添了幾分滄桑，而他對面，一位少女正在幫一位少年整理著行裝。然而他們身旁放下的碗碟都還沒有去收拾，暖洋洋地在那里散發(fā)著慵懶的熱氣。
“是的，孫兒這就……”
虛不言鼻子一陣發(fā)酸，沒能把話繼續(xù)說下去……一月有余，他又再次準(zhǔn)備啟程出發(fā)，而這一次，似乎是真的要離開了……雖然虛不言昨夜已經(jīng)想了很多，可這話真到了嘴邊，一瞬間就被涌上來的其他東西給堵住了……
“行了……一鼓作氣，再而衰……我們走吧……”魚老頭看了看自己的孫女，雖然已經(jīng)知道答案，他還是問了一句：“春花？和我一起去……去送送你哥哥嗎？”
只是這么短短的一句話，春花姑娘就變得動搖了起來，但她終究是輕咬銀牙，起身用行動回答了爺爺。
春花妹子走下火塘的地板，走去那小門前一把推開，然后轉(zhuǎn)身看著房里的兩人。屋外那帶著薄薄霧氣的清風(fēng)灌入了這溫暖的房間，只一時間，讓這屋子里的人都有了一絲悲傷……更有一絲不舍。
“啪！”
屋外村東傳來一聲響鞭，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也打破了不少人的美夢。這便是商隊起床的信號了，過去的三天，皆是這樣。
“呼……走吧?！?p> 再沒有過多的話兒，虛不言背起了自己的四方背簍，那里面，如今塞滿的不是貨物，而是一份希望和沉甸甸的掛念。
輕輕帶上門，祖孫三人踏上了村中小道，這一趟聽說從魚木寨出發(fā)的，只有觀家商號的人……和這一名決心前往闖蕩的男兒。其他人，都覺得沒必要冒這個風(fēng)險，再一同啟程的，就要看史隊長會帶多少護衛(wèi)就是了……
“啪！”
又一聲響鞭響起，村東的人聲便開始嘈雜起來，這一次商隊來的人太多，只有那些頭頭們在村中人家租了些房間，而大多數(shù)人都在那邊校軍場上搭了臨時的帳篷和營地。
虛不言一行三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不打緊的話兒，慢慢向寨門走著，那里便是虛不言跟田掌柜他們約好的匯合地點。
“啪！”
第三聲響鞭傳來，這就意味著商隊已經(jīng)開始動身，很快，他們便會前來到這村北的寨門。
虛不言看著面前的魚老爺子和春花妹妹，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鼓足氣勢……可惜有些過了頭，倒像是咆哮著在大喊道：
“爺爺！春花妹妹！我……我出發(fā)了！”
說完，虛不言便想沖過緩緩打開的寨門，卻被人一把扯住背簍，讓他的彈射起步失敗了。
虛不言有些惱怒，轉(zhuǎn)身去看是誰，便對上了一臉壞笑的魚隊長，他似乎感受到了虛不言的怒意，便一邊笑著一邊解釋道：
“小子，商隊還沒來，你一個人急什么勁兒？還有，你看那兒……”
這時候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只是還不見旭日東升而已，但視野已經(jīng)很清晰了，虛不言順著魚隊長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正在匆忙趕來的二牛和秋實。
“你們……”
虛不言的心中涌現(xiàn)出一些不同的激動，看著他們跑來，站立，不知說什么才合適。而二牛便往虛不言手里塞了一包掌心大的東西，然后他立即站遠(yuǎn)一些，說道：“這是辣子和細(xì)鹽，你肯定用得上的！”
未虛不言再說上什么，那秋實也跟了上來，遞給虛不言一本書，說道：“也沒什么可以送你的，這個……你可以在路上休息時看看?！?p> 虛不言微笑著，轉(zhuǎn)身放下背簍將這些東西仔細(xì)撿好、放進(jìn)里面，這時春花妹子也走了上來，輕輕拍了拍虛不言的后背，拿出一包油紙包好的東西，那雙柔情似水的雙眼緊盯著他，緩緩說道：
“哎……這個給你……是我為你貼的餅子，里面加了雞蛋和魚肉末，你可不許分給其他人吃……而且……吃的時候一定要想起我來……”春花妹子說到這，嘴又癟了下去，她快速一擦眼角，無限深情只在話語中：
“……吃完了……也別忘了我……”
虛不言的心中莫名的一痛，但是他只能接過這包餅子好好放在背簍之中，然后他也用兩手輕輕拍了拍妹子的手，正欲說些什么，就看見東南校場那邊商隊打頭的隊伍已經(jīng)向這里走來。
他們先退到路邊，看著面前的人一邊打著響鞭一邊開起道來。
“觀家商號~借道生財！請諸位過路的神仙，黑白兩道的朋友，站崗放哨的軍爺，寨中村里的鄉(xiāng)親們~行個方便！我們~和氣~生財啰~~！”
隨著持旗抽鞭的人最后一聲大喊，他身后的隊伍也齊聲喊道：“觀家借道~和氣~生財啰！”
這時候已經(jīng)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村人，他們也在路邊夾道站著，雖然這次來的人沒有進(jìn)寨時那么多，但揣著個小心思起個大早趕來的人卻大有人在。
虛不言已經(jīng)在這商隊中看見了田掌柜，他便最后用雙手拍了拍春花妹子的手，然后他便背起行裝趕了上去，抱拳行禮搭話道：
“田掌柜！”
田掌柜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虛不言的肩膀，然后示意了一下他的副手，那人便走了上來，接話過去，他先行禮同虛不言打了招呼：
“田狐風(fēng)，掌柜的副手，你叫我風(fēng)哥就行?！?p> 虛不言也趕緊還禮，介紹起自己來：“所言不虛，虛則不言，在下虛不言，請風(fēng)哥以后多多關(guān)照！”
田掌柜聽了兩人的對話，輕輕點了點頭，他便先跟著商隊往前走了，田副手便拉著虛不言在路旁簡單的說了會兒話。
“風(fēng)哥，你是田掌柜什么親戚么？”
聽虛不言這樣問來，田狐風(fēng)的臉上卻略顯復(fù)雜，隨即他便像是條件反射似地解釋了起來：“不不，田掌柜那個是‘家姓田’，我這個是‘野姓田’……”隨即他反應(yīng)過來，便略帶苦澀地說道：“唉……你以后就知道了……總鏢頭來了！走！我去給你引見一下，路上你要聽他的安排，等到了觀了鎮(zhèn)你就自由了?！?p> 虛不言自知是踩了什么雷，這時不便再多問，便跟在田狐風(fēng)身后走向了那邊。
那里正有兩人在交談著，田狐風(fēng)上前打過招呼，也順便介紹虛不言道：
“向鏢頭！史隊長！這是不言小兄弟，說好了跟著我們?nèi)ビ^了鎮(zhèn)的?！?p> 兩人停下對話，看向田狐風(fēng)，他便上前行禮，虛不言緊跟之后恭敬地打過招呼。不過向鏢頭似乎額外的焦急，略一點頭便又拉著史隊長說起話來：
“我說史隊長，雖然我知道魚木寨因為抽調(diào)守軍遭了大難，但這次回程路上只有你一人護衛(wèi)……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史隊長雙手抱臂環(huán)在胸前，有些不滿地說道：“怎么？上次來，我也只帶了不到十人而已，區(qū)區(qū)湖狼寨的幾個賊子，你還怕我一人應(yīng)付不來？”
向鏢頭著急，有些口不擇言地說道：“史隊長！不是我小瞧于你，就算你能以一敵十好了，但要是賊首胡狼花來了，我們又當(dāng)怎么辦？”
史隊長一聲冷哼，帶了些怒氣說道：“哼！我還怕他不來呢！他若敢來，也就只是為史某人多送一份賞金罷了！”
他話隨這樣說，但向鏢頭心中自有他的想法，當(dāng)即急匆匆地哀求道：“史隊長啊……就怕到時候你與那賊首戰(zhàn)個難分高下，可我們這商隊的人卻難以應(yīng)付那些水賊匪盜……您要走，那些賊人斷然是留不住你的，可我們這些商隊的人，到時候便是上天無路，求死有門啊……”向鏢頭扯住史隊長衣袖，更加哀求道：“還請史隊長立即撥調(diào)十名……八名弟兄同我一起上路也好啊……”
史隊長松開自己環(huán)胸的雙手，一把將衣袖從向鏢頭手中抽出，怒道：“說到底，你還是信不過史某有這個能耐?。韥韥?！我們出發(fā)之前就切磋切磋，也好讓你一見史某拳腳的威力！”
說話之間，史隊長已經(jīng)擺出架勢，雙手后張，運功凝氣之間，似乎他的雙手指尖滋滋作響起來。
見這般場面，田狐風(fēng)趕緊上去好言相勸道：“史隊長？史隊長！向鏢頭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誤會了！”田狐風(fēng)眼睛咕碌碌一轉(zhuǎn)，繼續(xù)賠笑道：“我們商隊，自然是知道史隊長威名的，這向鏢頭也是行事謹(jǐn)慎而已……你看！我們掌柜的已經(jīng)為史隊長您備下了一份心意……”說著，他便從懷里掏出了一小袋銀子塞入史隊長手中，更加是繼續(xù)說道：“……等到了觀了鎮(zhèn)，我們掌柜的還另有一份人心！現(xiàn)在就請史隊長立即護衛(wèi)我們啟程，千萬不要誤了行程！”
史隊長銀子入手，這才收了架勢，見他冷哼一聲，自顧自往商隊前面趕去，等他趕上一輛拖貨的馬車，只雙足點地，一個白鶴亮翅便飛身落在箱子上，就這樣盤坐起來再不理人。
向鏢頭看到這一切，只得嘆了一口氣，但卻被田狐風(fēng)搶了話頭：
“你還嘆氣呢，那銀子是我自己的……唉……我去跟掌柜的說說，多少給我補點……”
說著他便要離開去趕田掌柜，他又一眼瞧上虛不言，無奈地笑道：“……這有本事的人，脾氣就是大……小兄弟，你聽向鏢頭安排吧，有事兒再來找我?！?p> 虛不言施禮道謝，便走到了向鏢頭面前，只聽他也無奈地說道：“唉……這史隊長也忒有些不是玩意兒了……”
向鏢頭看了看虛不言，對他說道：“唉~算了算了……小兄弟，我現(xiàn)在心煩得很，我找個人……”說完他便對著身后的隊伍大喊起來：
“三兒？三兒！……向遠(yuǎn)星！”
“哎！”
隊伍里跑出來一名十八歲上下的少年，他一手抓著商隊旗號跟一支稍細(xì)的長槍，沒幾步便趕到了向鏢頭面前，朝氣蓬勃地立正站好了。
向鏢頭拍了拍少年的手膀，向虛不言介紹起來：“這是遠(yuǎn)星，我們叫他‘三兒’，你們底下再去認(rèn)識，我就不多介紹了……”向鏢頭將視線移到向遠(yuǎn)星身上，對他說著：“三兒啊，我把這小兄弟交給你了，人~要出了問題我可拿你是問?。 ?p> 說完，向鏢頭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虛不言說道：
“那好！我有事兒，先行一步！”
言畢，他便向兩人道別，快步去趕前面的隊伍了。
虛不言看著三兒的長槍，心中著實有些羨慕，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篾硬木桿，心想：“其實也沒那么差啦……”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聽見三兒爽朗笑著，一邊示意虛不言跟上自己一邊說著些閑話兒：
“走吧，我們押后，邊走邊說，你這行禮還真不少，重不？”
“習(xí)慣了，以前我背的可比這重得多！”
虛不言回以微笑，這邊一邊走著一邊向來送別自己的人一一告別，自然就又落后隊伍一些。
眼見已經(jīng)落下了一些距離，虛不言便不再想多說什么，準(zhǔn)備快趕幾步，跟上隊伍。這時，春花妹子卻突然一把抓住了虛不言的手，力氣大得只讓虛不言吃了一驚，然后突然之間，妹子她又放手了，只在抽離雙手時用自己的指甲尖輕輕在虛不言的手背上摩挲了兩次……
雙眼淚光，欲說還遮掩，只道是請君眷念，止步倍加憐……
可虛不言心中卻有一個愿望，一個待在這里無法完成的愿望，于是他只能帶著些無奈，帶著些堅定，更帶著些不舍，又一次輕輕拍了拍妹子的雙手……
隨即他便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而身后姑娘，撲入了自己爺爺懷中，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就這樣傳了出來……
虛不言趕上三兒，正是走出寨門的時候，他直面冉冉升起的新日，瞇了瞇眼睛，然后他似乎被這樣的光芒刺痛了雙眼，于是用手輕輕遮擋了一下，借機，回頭偷偷看了一眼。
那里，他們果然跟了出來，還好只是站在寨門之前向自己揮手道別著。于是，少年也放開最后的束縛，用力揮手，那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寨前臨行念，將離之人情義綿，朝陽不抵山茶艷，觀了終無少年心愿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