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景平二十一年的尾巴上，距離新年還有四日，漠北在燕王號令下向匈奴發(fā)起進攻，鎮(zhèn)北侯與宜春郡主為前鋒。
匈奴鐵騎奔來，鎮(zhèn)北侯在雁門關(guān)早已經(jīng)敗落的城墻上沖后方揮了揮手，數(shù)門黑黢黢的火炮從后方推來對準了匈奴鐵騎。
俊秀文弱的男子對城下高聲道：“鎮(zhèn)北候申屠丹林在此，今日來報五年前的雁門關(guān)之仇！”
匈奴首領(lǐng)遠遠往去只覺得手腳劇顫，新的鎮(zhèn)北侯身旁騎馬的女子目光冷厲，與他那已經(jīng)失敗了又去世五年的宿敵申屠瑯如出一轍。
那女子對上她的視線后微微抿了抿唇角，最后抽出腰間一把劍舉起對后方的火炮道：“進攻！”
姜瀾是被火炮聲驚醒的，軍醫(yī)正守著他，他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嚇得軍醫(yī)踉蹌一步上前攙扶他。
姜瀾這就要下地穿鞋：“王妃上了戰(zhàn)場？”
軍醫(yī)點了點頭道：“王爺不必擔(dān)心，有火炮營跟著，王將軍和小侯爺都在，郡主不會有事的?！?p> 姜瀾松了口氣，放慢了手上穿鞋的動作道：“本王去迎接郡主凱旋?！?p> 申屠嬋駕馬追了匈奴很遠，雁門關(guān)防線以外是更廣闊的草原，這里是匈奴的地方，在申屠瑯死之前就是。
匈奴擅騎射，但是火炮甚至不給他們集結(jié)撤退的時間。
雁門關(guān)外的草野被染成了赤色，這場戰(zhàn)爭結(jié)束的很快，太陽即將落山時，王將軍帶著大軍去追擊匈奴殘部。
這場戰(zhàn)爭其實在八年前從申屠嬋離開漠北就開始了，它就是八年前那場戰(zhàn)爭，只是從來沒有停止，申屠瑯死后申屠氏兄妹二人的戰(zhàn)爭也變成了無聲的，他們只是在今天爆發(fā)了，要給這場漫長的戰(zhàn)爭一個終結(jié)。
申屠嬋身上鮮血浸透了輕甲，她駕馬在尸骸遍野里穿梭，往雁門關(guān)去，申屠丹林和姜瀾都在那里等著她。
空氣里是粘稠的血腥味，但是申屠嬋已經(jīng)聞到了春天的味道，從她哭著告訴馮嬰如她要報仇，她要回到雁門關(guān)，直至今日，她終于做到了。
申屠嬋面帶笑意看著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子正要張口說話，一把彎刀像是要斬開天地一樣朝申屠嬋旋轉(zhuǎn)飛馳而來。
投擲彎刀的匈奴站在尸海里，他身上受了重傷，但是此時此刻卻還是顫抖著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彎刀使出全部的力氣投擲向了申屠嬋。
姜瀾和申屠丹林只感覺在那一瞬間血液都凝固了。
申屠嬋眼疾手快的將手中的刺云扔了過去，兵器相撞摩擦出火花，申屠嬋再去看那匈奴，匈奴已經(jīng)倒了下去。
申屠丹林被驚的無法鎮(zhèn)定，他急忙向前幾步道：“阿嬋，快過來！”
申屠嬋松了松馬的韁繩讓馬兒快步跑了過去。
胡刀正攙扶著姜瀾，姜瀾對一旁的守衛(wèi)道：“增加搜檢的士兵，但凡還活著的，就地斬殺?！?p> 剛才他呼吸都要停住了，他想起了自己從前做過的夢，想起申屠嬋說的話，漠北是她的魂歸之地，他此刻只覺得害怕。
申屠嬋騎馬到了他們身邊翻身下馬，刺云還在血海里，她對要去搜檢的士兵道：“記得幫我把劍拿回來?！?p> 姜瀾上前扶住她的雙肩道：“你沒事吧？”
申屠嬋搖了搖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姜瀾緊張的將她抱緊。
對于申屠嬋來說，這場戰(zhàn)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漠北還有申屠瑯夫婦的墳冢，這是漠北還記得他們的士兵和百姓立出來紀念他們的。
申屠丹林帶著姜瀾和妹妹來祭拜，他將酒倒在碗里，卻說不出一句話，他并沒有照顧好這唯一的妹妹，也沒有真正為鎮(zhèn)北侯府做出多少事，父母與他而言其實是十分陌生的。
申屠嬋上前將酒倒在墓碑前道：“如果人是有靈魂的，我還是相信爹娘的靈魂是在這里的?！?p> 京都城太遙遠了，他們的靈魂怎么會回到千山萬水之外的京都城呢？
申屠嬋跪下伸手摸那已經(jīng)被風(fēng)霜打磨的字跡都不太清晰了的碑石，她道：“女兒未辱家門，今日拜別，從此便放下漠北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說完松開手走到姜瀾身邊，兩人一起三拜，起來后姜瀾緊緊拉著申屠嬋的手。
申屠丹林微笑著對他們道：“你們先走吧，我在這坐一會?！?p> 等兩人走遠了，申屠丹林直接站在墓前席地而坐，許久他才啞然道：“我也時常覺得不公平，阿嬋在你們身邊長大，而我卻因為身體不好要在京都城孤身一人?！?p> 沉默了一下他又低聲道：“阿嬋剛回京都城我們見的第一面，我甚至還想，你們這般嬌慣出來的女兒，如珠似寶的，跟誰都不親近，你倆都沒了，我看以后誰管她……”
他說著將臉埋進臂彎里，堂堂八尺男兒，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忍住哭腔道：“爹娘，對不起啊，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她是我的親妹妹……”
在京都城的時候，馮嬰如告訴他，申屠嬋從十歲到十三歲是怎么過來的，他聽的心痛難當。
直到今日，他的未婚妻寧國公主也才十四歲，寧國公主依舊天真爛漫，申屠嬋十五歲時卻已經(jīng)要去大周隨親，越是對比越顯出了他的無能。
許久他才擦干眼淚站了起來道：“阿嬋嫁了燕王，兒子開春也要娶寧國公主了，我們或許近幾年都不會再來漠北了，漠北能養(yǎng)出一個阿嬋，就還能養(yǎng)出第二個，你們保佑漠北吧，兒子會照顧好阿嬋，絕不叫燕王負他。”
他說著拜了三拜便離去了。
時隔八年，申屠嬋再一次在漠北迎接新年。
新年的夜里下起了雪，含翡組織幾個侍女包餃子，申屠嬋跟姜瀾在院子里放炮竹，申屠丹林跟王晏在書房里寫給皇上的奏折。
姜瀾靠在廊柱上看申屠嬋放炮竹。
她膽子極大，直接在手里點燃再扔出去，放完拍了拍手對姜瀾道：“你來得是好時候，漠北今年都沒怎么刮風(fēng)，你看這雪下得都溫溫柔柔的?！?p> 姜瀾將她的雙手握在掌心里暖著道：“也許漠北知道它養(yǎng)大的女兒宜春郡主回來了?！?p> 申屠嬋一愣，姜瀾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發(fā)光。
申屠嬋點了點頭，在這雪夜里，窗戶上的溫暖的燭光透出來，室內(nèi)的侍女們歡聲笑語，申屠嬋向姜瀾靠近一步，唇瓣相接。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在漠北的土地上，似乎要抹去這地方的傷痛。
這是新的一年，宜春郡主申屠嬋奪回雁門關(guān)，迎來了她之后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