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包勉說,“徐秋月死的時候留了一封要轉(zhuǎn)交給她女兒的信,在信里她鄭重地發(fā)誓說她是無辜的?!?p> “我敢擔(dān)保她肯定會的?!狈教歧R說,“你我要是在她的位置上,也會那么做的?!?p> “她女兒說她不是那種類型的人?!?p> “她女兒說的?呸!她女兒又知道些什么?我親愛的老弟,審判的時候她女兒還只是個小孩兒,那時候她多大?四歲還是五歲?他們把她從汴梁送到別處的親戚那里。她能知道什么或者記得什么???”
包勉制止了正要發(fā)怒的趙凱,說道:
“孩子有時候看人看得更清楚?!?p> “也許吧,不過在這個案子里可不是這么回事兒。那姑娘很自然地想要相信她母親沒殺人,那就讓她相信去吧,反正也沒什么害處?!?p> “但是很不幸,她還想要證明?!?p> “證明徐秋月沒殺她丈夫?”
“沒錯。”
“唔,”方唐鏡說,“那她可辦不到?!?p> “你覺得她沒法證明?”
這個著名的狀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趙凱。
“包勉,你不會是要利用這女孩兒自然淳樸的感情來賺錢吧?”
“你不了解這個姑娘,她是個不同尋常的姑娘,有很強的人格力量。”
“那倒是,我能想象到,唐柏虎和徐秋月的女兒應(yīng)該就是這個樣子吧。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想要知道真相?!?p> “嗯,我恐怕她會發(fā)現(xiàn)真相是難以接受的。老實說,我不覺得這個案子里還有什么疑點。就是她殺了他。”
“請你原諒,但在這一點上我必須得讓自己得到一個滿意的結(jié)論?!?p> “好吧,我不知道你還能做些什么,當(dāng)時是刑部的歐漢夫調(diào)查這個案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讓我想想看,誰是接替他的人來著?我覺得是年輕的朱武。沒錯,就是朱武。你可以去跟他聊聊?!?p> “然后就是那幾個案發(fā)時在場的人。別指望他們會樂意看見你突然冒出來,翻起這些陳年舊事,不過我敢保證你肯定能從他們嘴里問出你想知道的事情。你是個能說會道的家伙?!?p> “對啊,當(dāng)事人,這很重要。也許你還記得都有誰吧?”
方唐境考慮了一下。
“讓我想想,時間過去太久了,可以說牽涉其中的只剩下五個人了,當(dāng)然,我沒算上仆人,那只是一對兒忠心耿耿的老家伙,一看就嚇壞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沒人會懷疑他們?!?p> “你說一共有五個人,跟我分別說說?!?p> “好啊,有祝芝山。他是唐柏虎最好的朋友,兩人從小就認(rèn)識了。命案發(fā)生的時候他正好在那棟房子里,現(xiàn)在也還健在。他住在修文坊,是個牙商,做些投機倒把的生意,而且還總能全身而退。算是個成功的男人,就是現(xiàn)在有點兒發(fā)福了?!?p> “好,那下一個呢?”
“然后是祝芝山的哥哥,一個鄉(xiāng)紳,是那種老待在家里的人。他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人,在家自己做藥,鼓搗那些藥草。那就是他的愛好,他叫祝芝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不是活著?!?p> “下一個呢?”
“下一個?啊,那就該是這件事的罪魁禍?zhǔn)琢耍簿褪前缸永锏哪莻€姑娘——沈九娘?!?p> “沈九娘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自那之后她有過三任丈夫。和離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而她每次和離都是為了要找個更好的。目前她的身份是從義郎文崢明的夫人?!?p> “還有兩個人呢?”
“有一個是家庭女教師,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了。是個好心又能干的女人?!?p> “另一個是個孩子,是徐秋月同母異父的妹妹,那會兒應(yīng)該差不多十五歲。現(xiàn)在她出名了,是個女作者,叫秦蓮。如今她可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那天還碰見她來著?!?p> “秦蓮一邊臉上有一道明很顯眼的傷疤。我保證會有人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的。”
包勉站起身,說道:“我得謝謝你,你實在是太好了。如果徐秋月沒有殺死她丈夫……”
方唐鏡打斷了包勉的話:“但她殺了,老弟,就是她干的。相信我說的吧?!?p> 包勉絲意沒有在意自己被打斷,而是繼續(xù)說下去。
“那么合乎邏輯地推測就是,這五個人當(dāng)中一定有一個人是兇手。”
“我認(rèn)為,他們當(dāng)中可能有一個是兇手?!?p> 方唐鏡表示懷疑地說。
“但我確實不明白這幾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完全沒有理由??!所以實際上,我敢肯定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干的。老弟,可別這么一根筋了!”
但包勉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和趙凱離開了。
“絕對有罪?!敝煳浜喚毜卣f道。
包勉沉思不語地看著面前這個瘦削的臉。
朱武和方唐鏡完全是兩類人。方唐鏡有魄力,也有魅力,性格有些專橫跋扈、恃強凌弱。他陰晴不定,變幻莫測的態(tài)度給人印象深刻。前一刻還英俊瀟灑、溫文爾雅,轉(zhuǎn)眼間就跟變戲法一樣,變得粗魯無禮、而且猙獰,恨不得想要你命似的。
朱武則身形瘦弱,面色蒼白,看上去極其缺乏稱之為個性的東西。他樸實無華,不帶感情色彩,卻鍥而不舍。如果說方唐鏡像把長劍,那朱武就像把樸入,樸厚實干。
包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那么這個?!卑阏f,“就是這案子給你留下的印象?”
朱武點點頭。他說:“你應(yīng)該看看徐秋月在公堂上的樣子。歐老(他主辦此案)輕而易舉就把她駁斥得體無完膚,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朱武頓了一下,接著又出乎意料地說:“你要知道,總的來說,有點兒過于簡單了?!?p> 包勉說:“我不確定我能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朱武兩道精致而顯眼的眉毛皺在一起,一只手輕輕地摸著光溜溜的上唇。
“我該怎么解釋呢?用‘籠里捉雞’來形容最合適。這么說你能懂嗎?”
“我能理解。像是在狩獵場上一樣,人們喜歡看到犧牲品也能夠有逃命的機會。”
“完全正確,就是這樣??墒窃谶@件案子里,嫌疑人連一點兒機會都沒有。歐老對待她可以說是隨心所欲了。開始時是方唐鏡對她進(jìn)行詢問?!?p> “你知道嗎,她就站在那兒,像個晚會上的小女孩兒一樣溫順,用背誦得爛熟于心的答案來回答方唐鏡的提問。相當(dāng)馴服,一字不差,對答如流,就是沒有一點兒說服力。”
“別人告訴她應(yīng)該說什么,她就照著說。這不是方唐鏡的錯兒。
那個老騙子自己表現(xiàn)得好極了,但在任何一出需要兩個人搭臺演的戲里,只靠一個人都是不行的。她不跟他配合。這一來給大人留下的印象要多差有多差。接著歐老直奔要害而去了!”
“就像我跟你說的,歐老把徐秋月的話駁斥得體無完膚!他東拉西扯,每次都能讓她上當(dāng)。他設(shè)法讓她承認(rèn)了自己的供述很荒唐,使她自相矛盾,在掙扎中越陷越深?!?p> “最后歐老以他慣用的伎倆作為收尾,既強硬又令人信服地總結(jié)說:‘徐秋月夫人,我想說的是,你講的這個關(guān)于你為了自殺而偷拿烏頭堿的故事是一派胡言。
依我看,你拿它就是為了用在你丈夫身上,因為他將要離開你而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中,給他服毒是你蓄意為之的。’”
“而徐秋月則看著歐老,儀態(tài)萬方,楚楚動人。她說道:‘哦,不,不。我沒有?!@是你所能聽到的最平淡無奇的說法,同時也是最蒼白無力的?!?p> “我看見方唐鏡在座位里扭動了一下,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