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子：
我給你寄去了所發(fā)生事件的記錄……事實上也都是我的親眼所見。
我會做到絕對坦誠，毫無保留。你可以拿給唐曉悠看。這可能會給她帶來痛苦，但我始終堅持要說出事實真相。
姑息隱瞞只會帶來害處。人必須有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沒有這種勇氣，生命也就失去了意義。對我們造成最大傷害的，恰恰是那些讓我們與事實真相隔絕的人。
我的名字叫柳香凝。我受徐秋月夫人聘請，成為她同母異父妹妹秦蓮的家庭教師。當時我四十八歲。
我在唐家農(nóng)莊開始了我的工作，那是位于汴梁城外的一處非常美麗的莊園，由唐柏虎的家族世代承襲。我聽說過唐柏虎是位知名畫家，但直到人住唐家農(nóng)莊之后，我才見到他。
家中的成員包括唐柏虎夫婦，秦蓮（那時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以及三名在家里服務(wù)了多年的仆人。
我發(fā)現(xiàn)秦蓮很有意思，應(yīng)該能夠大有前途。她能力出眾，教她本身也是一種樂趣。
秦蓮稍微有點兒野，不愛守規(guī)矩，但這些缺點也主要緣于她的朝氣蓬勃，而我向來都愿意讓我教的女孩子們展現(xiàn)她們的活力。只要加以訓練和引導，過剩的精力也能夠真正發(fā)揮有益的作用，幫助她取得成就。
總體來說，我發(fā)現(xiàn)秦蓮還是服從管教的。她有點兒被寵壞了。這主要應(yīng)該歸因于徐秋月夫人，凡是在涉及秦蓮的問題上，她都過于縱容溺愛這個孩子了。我認為唐柏虎在這其中所起的作用也不夠理想。
唐柏虎可以一時對秦蓮驕縱得離譜，轉(zhuǎn)眼又會毫無必要地表現(xiàn)他的專橫霸道。他是個特別喜怒無常的人。這可能也是他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造成的吧。
我自己從來都搞不懂憑什么擁有藝術(shù)才能就可以讓一個男人順理成章地不去學著控制自己。
我本人并不欣賞唐柏虎的畫作。那些作品在我看來都有缺陷，過于夸張，不過當然了，關(guān)于這些也輪不到我來發(fā)表意見。
我很快就深深地喜歡上了徐秋月夫人。我欣賞她的性格，以及她在面對生活困境時的那種堅忍。
唐柏虎不是個忠實的丈夫，而我認為這個事實正是她諸多痛苦的根源所在。
一個意志堅定、有主見的女人本該離開他的，但徐秋月夫人似乎從未動過這方面的念頭。她容忍著唐柏虎的不忠，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他。
但我可以說徐秋月夫人并非逆來順受。她也抗議過，而且很有氣魄！
在審訊的時候，有人說他們整天吵得雞犬不寧。要我說，沒有那么邪乎，徐秋月夫人非常講究尊嚴，不至于像他們說得那樣，盡管他們確實也吵架。而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九娘粉墨登場的時候，我和徐秋月夫人已經(jīng)共處超過兩年了。她到達唐家農(nóng)莊是夏天……
徐秋月夫人以前從未見過她。沈九娘是唐柏虎的朋友，據(jù)說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來請他畫像的。
唐柏虎迷戀上這個姑娘幾乎立刻就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了，而這個姑娘一點兒也沒有要給他潑冷水的意思。
在我看來，沈九娘的舉止相當肆無忌憚，對待徐秋月夫人態(tài)度惡劣、粗魯無禮，而對唐柏虎卻是公然地賣弄風騷。
徐秋月夫人自然對我是什么都沒說的，但我能看出，她很心煩意亂，一點兒都不高興，于是我就盡我所能地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為她減輕負擔。
沈九娘每天都坐在唐柏虎對面，不過我注意到畫的進展并不那么快。不用說，他們可聊的話題多著呢！
讓我欣慰的是，秦蓮并沒有太注意家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從某些方面來講，秦蓮跟她的同齡人相比還顯得不太成熟。
盡管秦蓮的頭腦很聰明，但她完全不是我概念中的那種早熟的孩子。她看起來對于那些所謂的不良書籍全然不感興趣，也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那種近乎病態(tài)的好奇心。
因此，秦蓮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唐柏虎和沈九娘之間關(guān)系的曖昧。不過她并不喜歡沈九娘。秦蓮覺得她很愚蠢。在這一點上她很正確。
我猜沈九娘應(yīng)該是受過正經(jīng)教育的，但她從來不看書，對于文學中的一些典故一竅不通，而且你也很難跟沈九娘討論任何稍微需要費點兒腦子的話題。
沈九娘滿心想的全是她自己的外表、衣著，以及男人。
我想，秦蓮甚至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她姐姐并不快樂。
秦蓮那時候還不是個有洞察力的人。她把大把的時間都用在調(diào)皮玩耍上了，比如爬樹，到野外捉蟲子。同時她還酷愛讀書，在這方面，她的好惡也表現(xiàn)出了極高的品位。
徐秋月夫人總是小心翼翼地不在秦蓮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不快，只要這個女孩兒在場，她就會強顏歡笑。
后來沈九娘回河南府去了。
告訴你吧，我們都高興壞了和我一樣，仆人們也不喜歡她。沈九娘是那種會給你找各種不必要的麻煩，然后還不懂得感恩的人。
之后不久，唐柏虎也離開了，我當然知道他是追隨那個姑娘去了。我很替徐秋月夫人難過。她對這種事情總是非常敏感的。
我對唐柏虎感到極度失望。一個男人如果有這么一位迷人、優(yōu)雅又聰明的妻子，是沒有理由對她如此惡劣的。
無論如何，徐秋月夫人和我都希望這件事情能夠迅速平息。倒不是因為我們彼此之間談?wù)撨^這個話題。只是她心里很清楚我是怎么想的。
不幸的是，幾周之后，這對男女又出現(xiàn)了?？雌饋碛忠_始坐在那兒擺姿勢畫畫了。
這次唐柏虎是帶著一種狂熱在作畫的。他的注意力像是更多地放在了畫像上，而非那姑娘本人身上。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次與我們以前所經(jīng)歷過的情況不盡相同。那姑娘算是牢牢抓住他了，而且還是當真的。他就像是完全受人擺布了一樣。
事情終于在唐柏虎死前一天發(fā)展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那是在九月十七日。在最后這幾天里，沈九娘的態(tài)度變得愈發(fā)輕狂無禮，讓人難以忍受。
沈九娘已經(jīng)成竹在胸，似乎想要堅決表明她的重要性。
徐秋月夫人則表現(xiàn)得很有教養(yǎng)。她保持著禮儀，但同時又冷若冰霜，要讓對方清楚地知道她是如何看待她的。
在九月十七日那天，我們吃完午飯正坐在客廳里，沈九娘忽然語出驚人，竟然說起等她住在唐家農(nóng)莊的時候，準備要如何裝飾這個房間。
徐秋月夫人當然不可能就這么善罷甘休。她質(zhì)問她，而沈九娘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厚顏無恥地說她要跟唐柏虎結(jié)婚。她居然說要嫁給一個有婦之夫，而且還是對著他妻子說！
我對唐柏虎感到非常憤怒。他怎么能允許這個姑娘在她妻子自己的客廳里侮辱她呢？
唐柏虎要是想和這姑娘私奔、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好了，無論如何也不該把她帶到他妻子的房子里來，還縱容她如此目中無人。
不管徐秋月夫人當時心里有多難受，她還是不失體面。而恰在此時，唐柏虎走進屋來，她立即向他求證。
不出意料地，唐柏虎對沈九娘很惱火，怪她不經(jīng)考慮地鬧到這般田地。就算別的都不提，至少也讓他處于一種很不利的境地，而男人是不喜歡處在不利境地的。這會讓他們感到顏面盡失。
唐柏虎一個大男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個淘氣的小男生一樣，愚蠢而局促不安。他的妻子此時完全占了上風。他只能傻乎乎地小聲嘀咕著說是真的，但他本意并不想讓她用這種方式得知。
我從來沒見過徐秋月夫人像那次那樣鄙夷地看著他。接著她高昂著頭走出了房間。她是個美麗的女人，比那個妖冶的姑娘不知道要美多少倍，她走起路來就像個女皇一樣。
我衷心地希望唐柏虎會遭到懲罰，為他所展現(xiàn)出的這種殘忍無情，以及他對一個堅韌高尚的女人所施加的侮辱。
平生第一次，我試圖要對徐秋月夫人說一說我心里的感受，但她制止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