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爾躺在毛毯上，頭暈?zāi)垦！Ｖ庇X告訴他，他的傷口正在潰爛和發(fā)炎。
可是真奇怪啊。如果受傷了的話，為什么在和魔物戰(zhàn)斗時，自己連一點痛楚都沒感受到呢？
他感覺到有人把散發(fā)馬汗味的外套和毛毯蓋在他身上。馬車顛簸不止，每一下都讓他的大腿和屁股隱隱作痛。他聽到大聲的吆喝和咒罵。他咬緊牙關(guān)。
他聽到有個稚嫩嬌弱的聲音在堅持不渝地呼喊他?；覡枴狈酱髣Α?p> 他看到，頭頂?shù)囊箍招浅綗o數(shù)，它們離他那么近，仿佛掛在樹梢，觸手可及。
……
他選擇了離光芒最遠的路，想藏身在搖曳的陰影中。這并不容易：這里到處都是點燃的松木堆，火把的紅光點綴夜空，厚重的煙霧涌入黑暗。在起舞的身影之間，火堆噼啪作響，光芒閃爍。
灰爾停下腳步，讓朝他這邊走來、擋住所有去路的一群大漢通過——他們情緒高昂，正瘋狂地大呼小叫。有人抓住他的肩膀，塞給他一個小陶杯，杯中液體浮泛著金黃的泡沫。他禮貌地回絕，把對面這個搖搖晃晃、抱著一桶摻水啤酒的家伙推回人群。他想起來了。迎春節(jié)對北方來說也是個值得慶祝的節(jié)日，大人們在此通宵達旦，暢飲到天明。
不過他不想喝酒。至少現(xiàn)在不想。
他繼續(xù)走著，漫游在自己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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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抬起頭，看著在前方高處成一片的霧凇，不禁吐出一聲贊美的嘆息。
艾絲菀德的冬天總是充滿詩意。大雪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輪新月，此時終于收回了它的威嚴。等到晴天來臨時，少年連一刻也沒有打算浪費。他沿著村后那條熟悉的小路，朝著納爾森林進發(fā)。這里山河同色，一片純白，和煦陽光下的海德嵐峰在遠處的藍天下屹立，白色的納爾森林仿佛一道無盡延伸的畫卷。
艾絲菀德。Icewand——在上古語中，它的意思是“冰雪花園”。這是他的故鄉(xiāng)。
少年裹緊灰色的夾襖，沉醉于欣賞潔白的冰花，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也因此引起了走在他前方的同伴的不滿。
“灰爾，走快點呀！”穿著棕色夾克的同伴催促他說，“懂不懂什么叫‘兵貴神速’？”
“別急嘛，約克?！泵麨榛覡柕纳倌昊氐?，“白翎鶯又不會跑。離雪融還有至少兩輪月相呢，它們的窩這時才剛搭起來?！?p> “但那些行商可不等人！”約克大喊道，“看在每只白翎鶯值5索侖的份上，我可不會等你！”
“別催了，知道了?！被覡柺掌鹉抗?，跟上同伴的步伐。
他與約克同年，兩人容貌卻大相徑庭：約克肌肉發(fā)達，皮膚黝黑，強壯而動作迅速；灰爾則體格精瘦，膚色白皙，舉止謹慎而敏捷。他們嫻熟地翻過蝕溝和河谷，像靈猴那樣爬上結(jié)滿冰霜的樹梢和巖壁。他們抓住一條柏樹枝，靈巧地蕩過山澗——海德嵐峰的冰已經(jīng)開始融化，正朝納爾森林釋放潺潺的溪流。
約克大步躍過一道斷層，灰爾緊隨其后，他的動作幅度不夠大，因此落地時顯得不夠穩(wěn)當(dāng)，摔了一跤。約克回過頭，響亮地哼了聲鼻子。
“我剛認識你時，”他笑道，“還以為你就是他們口中的‘書生’。畢竟你長得又瘦又白，就像個精靈。但你的身手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灰爾，你不是在逞強吧？要不要休息會兒？”
灰爾拍打著褲腿上的雪泥，惡狠狠地回笑。他澄澈的藍色雙眼就像冬雪本身。
“來賭一把么，約克？看誰先找到最肥的那只白翎鶯？”
“那你可找錯對象了，”約克狡猾地笑了，“因為我可是行家里手。我的將來可是要成為全職捕獸人呢！等著瞧吧！”
“誰知道呢？”
他們同時邁出腳步。約克早已有所準備，因此起步更快?；覡栆蛳惹敖O倒，多花了點時間，但仍舊不落下風(fēng)。少年們像風(fēng)一樣在林間穿梭，他們各自分散，同時用他們俊鷹般的目光掃視著枝干和樹梢。
白翎鶯是棲居于冬雪的鳥，只在艾絲菀德出沒。每到冰雪將融之時，白翎鶯會產(chǎn)下新生的蛋，同時因疲憊和習(xí)性而蝸居在巢穴內(nèi)。在商人們過完迎春節(jié)、離開艾絲菀德前，一只瘦小的白翎鶯能賣出4到5枚索侖，體型大的白翎鶯則能賣出更多。對孩子們來說，這是一次賺取零花錢的絕好商機。
他們先后找到白翎鶯的巢穴——這些懶惰的鳥兒往往喜歡把巢穴建在低矮林木的分叉上，或是自然形成的樹洞中。它們正處于產(chǎn)后的休憩期，也大大降低了孩子們捕捉它們的難度。當(dāng)灰爾靜悄悄地爬上一棵橡樹，把手伸進鳥窩時，白翎鶯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大禍臨頭。
“嘩啦啦——”
灰爾的動作驚到了白鳥的伴侶，后者立刻逃之夭夭。而灰爾則一把攥住它們中更為肥胖的那只，輕巧地落在地面上。
“老天，”他看著懷中的白胖鳥兒，驚喜道，“你至少得有四百克。這下可賺大了。”
白翎鶯似乎聽懂了灰爾的喜悅從何而來，于是奮力且徒勞地揮舞著它值錢的翅膀?；覡栃α诵Γx開了它們的巢穴——盡管里面還生著幾枚鳥蛋，但每個孩子都知道不可竭澤而漁的戒律。
“約克？”灰爾大聲喊道，“來看看這是什么？”
他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
“約克！”他又重復(fù)了一遍。
“……灰爾，來這邊！”
他順著聲音前去，但同時也察覺到一絲不對。他們計劃里的活動范圍可沒有那么遠。
“灰爾！”約克的聲音還在呼喚，“快點來！”
“約克？你在搞什么？”灰爾來到一片山坡下，“你在哪？”
“別問那么多，”他頭頂傳來少年的聲音。灰爾抬起頭，看見約克在朝他招手，“到這邊來。別管那些白癡鳥兒了，我發(fā)現(xiàn)了刺激得多的東西?！?p> 灰爾露出懷疑的表情，但他還是用一根小繩把那個肥鳥綁在腰間，慢慢地爬上山坡。待視野在他面前展開后，他看見在一處巨木下，棕色衣服的同伴正蹲伏在草地邊，仔細地打量著藏在草垛中的某個事物。
“灰爾，”他用難掩興奮的輕微聲音說，“你瞧。”
灰爾走上前，倒吸一口氣。
“天吶，這是……”
“是狼?！奔s克輕聲說。
在巨木的樹根旁，崎嶇的巖地下，昏沉的光線里，是一塊被雪堆圍住的小窩。而在雪堆中，幾團灰白的小毛球蜷縮在一起，它們的毛皮伴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慢慢起伏。
“是一窩狼崽子?！奔s克伸出手，毫無所懼地撥弄著扭成一團的毛球，“它們甚至還睜不開眼，也沒有長著尖利的獠牙?！?p> “它們在這兒，”灰爾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他一貫小心謹慎，“它們的父母肯定也不遠。走吧，約克，別惹麻煩事?！?p> “你害怕了？”約克回過頭，表情充滿嘲諷。
“當(dāng)然不怕?！被覡柌桓适救醯卣f。
“冰雪之子可不會害怕區(qū)區(qū)野狼。要這群崽子的爸媽真找上來了，咱也能輕易對付它們。放心好了?！?p> “首先，這句俗語不是這么用的。其次，約克，你要怎么和狼搏斗？用你的兩條腿跑上幾米，就能把狼嚇跑？我們可沒帶武器?！?p> “有這個就夠了?！奔s克不知從哪個草叢里摸出一條粗壯的樹枝，“我和你說過的吧？我會成為全職捕獸人。這群狼崽子就是我的第一批獵物，瞧好吧……”
“等等，”灰爾突然皺起眉頭，他蹲下來，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約克懷里的狼崽，“這……這好像不是狼?！?p> “別說胡話?？催@毛絮，還有眼睛，還有這爪子。大人們教過，這就是狼的特征，我都記得呢?！?p> “但它好像還多了點其他‘特征’，”灰爾大膽地翻開‘小狼’的嘴巴，扳動已經(jīng)生出的牙床，“這是……天吶，約克，這兒有魔紋！它不是野獸……是魔物！”
狼崽的牙床下，在肉色的覆蓋里，暗綠色的紋路隱隱可見。
“見鬼！”約克定睛一看，立刻咒罵起來，“這真不是狼，是只‘雪之牙’！”
就像是為了佐證他們的判斷一般，悠蕩的咆哮從森林的黑暗中傳來，震落了樹葉上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