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今天回的太晚了,大爺已經(jīng)來過了,留了個雞蛋糕給他。他也不想打游戲,也不想吃面,拿著雞蛋糕啃了兩口,翻出了自己的小本子,想寫點什么。
他寫了幾句,劃掉,又寫,再劃掉。他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兩天前燒的涼開水,喝了一口,心里默默想著,想的是那對夫妻的無奈,想的是那個姑娘的難過,想的是以前父母離異的自己。
他搖了搖頭,他不喜歡這種東想西想的自己,他早就決定告別悲傷,想到這又拿起雞蛋糕啃了兩口,媽的,還是這玩意甜。
不由得想到上學(xué)時也喜歡過幾個女孩,最后啥也沒有,他沒談過戀愛,又想起今天的那個男人,感覺跟自己差不多窮,還能有老婆,嘖,又想起那半根香煙,感覺自己也比不上那個男人,釋然了。
咬了半天筆桿,一個字寫不出來,他把本子翻到最早,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小南,第二頁只有一句話,嘿,地上涼,自己起來。
這是小南父母離異后,他一個人坐在小區(qū)樓下,那天也是下雨,他找了一塊有陽臺遮蔽的地方發(fā)呆。其實他那時沒有多大的悲傷,對他來說父母的離異只是時間問題,他早就有了心理準(zhǔn)備。當(dāng)那一刻來臨時,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只是他當(dāng)時誰都不想理,什么話都不想說。過了沒多久,一個路人大媽就看見他,吼了一句,嘿,地上涼,自己起來。
他想到這笑了笑,地上涼是沒辦法的事啊,自己起來就好了。后面他老師也知道了這件事,同學(xué)也知道了,他還跟同學(xué)炫耀可以一次拿兩份零花錢。父母離異后他跟他爸過,母親的那一份零花錢總是比較豐厚。
又想起今天的姑娘,她也是默默的站在那,她應(yīng)該也什么都知道了吧。嘆了口氣,寫不下東西的小南走出了宿舍。
天空一片黑暗,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月亮的光也是迷迷蒙蒙看不真切。那個姑娘的眼睛,是不是只能看見這樣的世界?小南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天氣有些悶熱,剛剛下過雨但沒下透,厚實的云層悶住了這個世界,小南心里也有一絲莫名的煩躁。
路邊的蟲子吱吱的叫個不停,他回屋拿出沾滿灰塵的手電筒,試了一下居然還能亮,決定今天晚上,在工作三年的時間里,第一次履行一個保安的職責(zé)。
他走出宿舍,到了停車場,拿手電筒往山上的墓群里掃了一圈,什么都沒有,他點了點頭,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拔衣殬I(yè)素養(yǎng)也太高了。”
他準(zhǔn)備回去,又覺得自己剛剛出來沒兩分鐘就回有點對不起剛剛的自豪,拿著手電筒往大門走,想看看大爺門鎖了沒。
還沒走到門口,他手電筒就印出了一個斜長的人影,那人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小南倒是不怕什么鬼,怕鬼的人在公墓里也很難有他這么好的睡眠質(zhì)量。他關(guān)掉手電筒,輕輕的走到大門旁邊。路燈的余暉看不太真切,本來應(yīng)該是兩個路燈因為年久失修早就只剩一個,但他還是看見了那人身邊的盲杖。
那根盲杖是木頭的,以前的老人瞎了都會拿一根這種盲杖,一瞎就是幾十年,端頭的包漿一個比一個圓潤,小南有一個不熟悉的太太就是盲人,每次會拿手默默他的臉,用土話和沒牙的嘴嘟囔著瘦了瘦了。
小南使勁搖晃腦袋,把這些胡思亂想拋到一邊,又仔細(xì)打量了一番,確定是今天的那個姑娘,松了一口氣。
他俯下身,看著姑娘的身影在路燈下拉的很長很長,消失在濃重的黑暗里。他想出口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路邊的蟲子的叫聲愈發(fā)洪亮,吵的人心煩,他從路邊折下一顆草來,從草莖兩端,緩慢的撕扯著葉片。他撕的很小心,保留了完整的草莖,對著路燈看了看這顆孤零零的莖條,感覺有些可悲。
他還是沒想好怎么開口,站起身悄悄的往回,就當(dāng)這一切沒發(fā)生過吧。他心想,那個姑娘也不需要安慰,跟以前的自己一樣。
他走到桌前,把手電筒放回抽屜,拿出筆,在旁邊的老日歷上胡亂的涂寫著。他今天異常的煩躁,心里像有一團(tuán)火,不把他從里到外燒透誓不罷休。
喝了一大口水,他想把心中的雜念壓下去,拿起手機(jī)想玩玩游戲,但只是聽見游戲的提示音就關(guān)掉了,又想刷刷短視頻,平常一刷一小時的視頻也沒有了吸引力,他不斷更換著姿勢,躺在床上或是靠在床邊,平躺或是側(cè)睡,都很不舒服。
他又起身喝了一大口水,看見了桌上的本子還翻在那一頁。嘿,地上涼,自己起來。
他站起身,到衛(wèi)生間借助那塊碎裂兩半的玻璃整理了下衣服,拿出抽屜的手電筒,大步向大門走去,他走的越來越快,甚至跑了起來,感受到了身邊的風(fēng),“我像個騎士?!彼麧M意的笑著。
大門處昏黃的路燈下卻沒有那個姑娘身影,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如釋重負(fù)又心有不甘。“沒有什么東西會一直等你?!迸d奮褪去,他慢悠悠的走到公墓大鐵門前,搖了兩下看看大爺門鎖好沒。
令人耳朵發(fā)酸的鐵銹聲傳來,大爺雖然年齡大但是工作態(tài)度比他強得多,門鎖的還是沒毛病。
“誰!”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旁響起,給他嚇得一哆嗦,看見了那個姑娘不知什么時候換了地方,蹲在了角落的陰影里。
姑娘左手拿著一個老年機(jī),右手拿著她的盲杖指著小南的方向,手臂因為用力過度微微顫抖。
“我是公墓保安,保衛(wèi)公墓平安,不對,我就過來檢查一下門鎖了沒,你別緊張啊,我害怕?!毙∧舷乱庾R的開始胡說八道。
“你是那個賣東西的哥哥嗎?”姑娘右手的盲杖低了下去,但左手還是緊緊的握住那臺老年機(jī)。
“對啊對啊,你今天還找我買過東西,你跟你爸媽一起來的,你怎么一個人過來了?”他努力的讓自己的語氣變的輕松一點。
姑娘沒說話,雙手也垂了下來。雙方陷入了沉默。
“先回家吧,你一個人這么晚出來不安全,要不要給你家里人打個電話?!毙∧洗蚱屏诉@片寧靜,“都會過去的,相信我,會變好的。”
姑娘還是沉默,小南對自己的安慰很不滿意,情急之下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斑@么晚了你還是先回去吧,你家人會擔(dān)心的?!彼胱屔n白的語言盡可能的多帶一些溫度,收效甚微。
小南看著姑娘也無可奈何,女孩動都不動,也不理他。又是良久的沉默,“你再不走我就回去了啊,明天還要上班呢,趕緊回趕緊回,”小南忍不住開口,“我真走了啊,趕緊給家里人打電話接你啊?!?p> “能讓我進(jìn)去一會嗎?”女孩突然開口。
“啊,這個,”小南看著這個盲人姑娘,若不是她手上的盲杖,自己都會忘記她看不見,從山腳到公墓至少要兩公里,不知她是怎么走過來的。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鑰匙?!毙∧贤讌f(xié)了,或者說他內(nèi)心也期望這樣。
“我可以等的,謝謝哥哥。”女孩輕輕的說。
小南聽著這話又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難過,轉(zhuǎn)頭像宿舍走去,越走越快,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