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另一個房間內(nèi),穆盛捷立在一旁,看著背影蕭索的青玄。他想了想,還是問道:
“為什么不跟她說的再清楚一些?你其實不是這樣想的?!?p> 青玄苦笑,道:“是沒有把她當(dāng)籌碼這件事,還是沒有把她當(dāng)秘籍這件事?從她小的時候,我就開始謀劃這一切。這本秘籍,是我父親用命保存下來的,任何人都別想拿走。她是最好的保護色,可惜,那個太子,是個爛泥?!?p> “可那天,你深受重傷,是真心去救她的。”
“那又有什么區(qū)別,半分真心半分私心,都是一樣的。算計是真,私心也是真,真心就算不得什么了。”
穆盛捷垂了眼眸,有些話,他當(dāng)真要說清楚,不吐不快。
“主子,也許從前您總是帶著目的接近她,假意愛護她??墒裁磿r候開始,您已經(jīng)變了。她也已經(jīng)變了。少主,從來都很聰慧。即便知道您在騙她,依舊相信您是有苦衷的,待她的心是真心。我……我奉命在她身側(cè)護佑,只有在您回來時,她才會真的笑。少主她,她沒有別人可信了,她其實,最怕您,不是真心的待她。您,您不該……”
不該拋棄了她,她最怕的,就是被在乎的人拋棄。
青玄回過身,看著那個向來少言寡語的穆盛捷,他在青慈身邊其實比他這個阿兄還要久。他又怎么會不知這些,可是從何開始解釋呢?每一步,每一次,都是算計不是嗎?為了避嫌,又或是為了避免牽絆,青慈小的時候他并不是真的很關(guān)心,很多時候都是宮門里的人照顧她多一些,一年到頭,他偶爾來看看,假意寬慰幾句。后來青慈長大了,這些伎倆不再好哄騙她,他便見她多一些,親力親為多一些。
他其實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私心里參雜了真心的時候,盲目的選擇無視。他的野心和江湖里,沒有她的位置。
青慈壓著心頭的悲涼,起手給葉啟寫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沒有辦法再帶著芯楠了,希望他派人來將她接走,她們走江湖的游戲人生就要結(jié)束了。她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奔潰了。一整天的焦躁不安,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心里壓著的情緒快要將她逼瘋。芯楠看著她,不知道從何寬慰,她的過去和現(xiàn)在她都不曾知曉。
“你收拾收拾包袱吧,我想晚點就會有人來接你。我,我已經(jīng)不能護你周全了。楠楠?!鼻啻妊劭粑⒓t的看著她,腦子里的思緒全被打亂了。
芯楠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哭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神色的青慈,她顫巍巍的哭道:“你別嚇我小慈,沒關(guān)系的,你還有我呀?!?p> 此時的青慈,已經(jīng)無法將任何的言語灌進腦子里了,她的心里,腦海里都被堵住了。她想仰天長嘯,想遠走高飛,她只想一個人,去一個誰也不認(rèn)識的地方靜靜地,靜靜地一個人哭泣。
“我,我,楠楠,我好像,快要奔潰了。楠楠,我知道你說的都對,可是,可是我好像要走火入魔了?!?p> “楠楠,你別哭了,等人來了,你跟他們走好嗎?我怕,怕傷害你?!闭f著,她強力壓著情緒,雙手緊緊握著,極力忍耐著什么。
芯楠還未說出口,房門被扣響,來人說道:“我們是葉將軍派來接芯楠姑娘的。”
青慈急忙沖到門口,大力將門打開,門口站著兩個便衣的軍人,見此皆一愣。她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了,只留下一句:“她在里面,護她安全離開?!北銢_了出去,不見了蹤影。
芯楠跑到門口大喊:“小慈!”可惜,早就沒了身影。
隔壁住著的青玄聞聲開門查看,只瞧見芯楠蹲在門口大哭,身邊站著兩個無措的青年正安慰她:“姑娘,您別哭了,您朋友不會有事的,她都給您安排好了,跟我們走吧。”
“不!她肯定會出事的,我要去找她!”
青玄突然心漏跳了一拍,心下有些慌張地走過去問道:“怎么回事?”
芯楠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他道:“你滿意了嗎?把她當(dāng)墊腳石的時候,你有考慮過她能不能承受,她是不是有歸宿。她走了,她看起來很不對勁,她,她,我太沒用了!”
芯楠說的語無倫次,可是每一句都像是刀子在青玄的心上割了一刀。
“我去找她?!彼D難地說著,轉(zhuǎn)身將穆盛捷叫了出來。
“去,叫人把青慈找到,她,她有危險?!?p> 青慈恍恍惚惚走在街上,她看著人來人往的人,人臉都重影了,她的腦海里有個聲音在說,她快要不清醒了。她清楚的感受到身體里有一股氣在猛沖她的丹田,她努力地壓制著,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里不行,人太多了。她跌跌撞撞,像個瘋子一樣,表情怪異,路人都紛紛避讓。如果要瘋,如果要瘋魔,她想有個地方,是個好地方。
冬天凌厲的風(fēng)刮著她的臉龐,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她只想快些到地方,釋放內(nèi)心的火焰和亂竄的氣息。天空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開始灰暗,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和著風(fēng)拍打著她的臉。她的眼神越來越混沌。
突然,一陣刺痛劃過她的臉,讓她清明了一分。她睜著眼,極力看清眼前的一切。昔日的小鎮(zhèn),那個玉劍宗下的小鎮(zhèn),此時多方人正在廝殺,曾經(jīng)那些囂張地外邦人,正和趕來營救的其他宗門弟子火拼。她的眼前正有一人,持劍朝她脖子砍去,身體本能的避險,才被劃了臉。她迎著冬雨,在風(fēng)雨中肆無忌憚張狂地笑著,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說,殺吧!殺了他們這些蠻人!下一刻,她丹田里的氣息再也壓制不住,直沖天靈,一雙猩紅的眸子死死盯著那柄朝她又刺來的劍,她習(xí)慣性地右手持短刃,甚至都未將短刃展開,一個人沖刺在來人眼前,在他的劍未抵她身時已近他眼前,短刃進出,將人擊斃。
短刃拔出之時,隨著她怒吼的一聲“殺”,所有人皆朝她看去,她心中的郁結(jié),魔怔隨著這一聲像是開了閘一般,傾瀉而出。還未等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她黑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精準(zhǔn)地刺殺每一個蠻人。人群中有正派之士被這一幕驚呆了,分辨不出她是什么人,肅殺之氣掩蓋全身。唯有人群里一人,那是瀟其蒽,他看著她,滿是驚訝之色。
他激動地朝她大喊:“青慈!”話音剛落,他被宗主扯了一把在他身側(cè),警告道:“你不要命了!她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
所有人都看得真切,她已經(jīng)走火入魔,只存一絲理智,不知道下一刻理智還存不存在。玉劍宗宗主瞇著眼,看著她,此時的青慈,只有他能與打個平手,她的武功很是奇特,不是一般宗門的路數(shù)。
“師父!”瀟其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二十年來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自己的師父。這一日的沖擊,與往日對他諄諄教誨的所有理論都有所有悖論,他快分不清什么是劍道,他的劍道蒙上了一層灰黑,讓他二十年來的努力成了笑話。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小鎮(zhèn)里所有的廝殺聲都消失了,那些侵占的蠻人,殺人掠奪的蠻人全都喪命在青慈的短刃之下。所有的正派人士都安靜地看著她,誰都看得出,她離真正的走火入魔之差一步,沒有人有自信可以與之對抗。雨越下越大,她手中的短刃,血與水混合著,一滴一滴,落在她腳邊,她孑然一生,靜靜地看著眾人。她昏暗的眼前,漸漸清明起來,她感受到了雨的冷,風(fēng)的刺骨,她不敢就此退縮。她在人群里看見了那個少年,那個在月下持弓射箭,英姿卓然的少年。他此時,狼狽得像個落湯雞,她想起來他們棄她不顧的昨夜,嗤笑一聲。
這一聲,將所有人從地獄拉回了現(xiàn)實里,所有人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只有瀟其蒽,如墜冰窟。這一聲擊碎了他名門之后的所有驕傲與自信,宗門的狼狽與卑鄙像是被烙上了烙印,在他的身上隱痛。
“蕭公子,后會無期?!彪S著青慈這一聲音落,一枚白色的暗器直朝瀟其蒽而去,他一抬手,將其接住,展開手心是一枚白色透潤的玉佩,雨水打在玉佩上,發(fā)出叮叮的聲響,是當(dāng)初瀟其蒽熱情邀她來玉劍宗做客時送她的,此時顯得極為諷刺。玉劍宗宗主臉色難看,瀟其蒽整個人僵在原地,再抬首時,眼前早已沒了佳人的影子。眾人皆以為,這也是玉劍宗喊來的援兵,只有玉劍宗自己知曉,這是他們不可言說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