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薛家入府
賈瓔正襟危坐，將那送上來的解酒湯喝完，便聽尤氏把這些日子處理的內(nèi)宅事務(wù)緩緩道來，也不插話。
心中卻想著尤氏雖是個軟性子，但處理事務(wù)，管理內(nèi)宅的能力還是有的，再有秦氏幫忙，倒也不需他再多費心思。
等她說完，賈瓔頷首道：“嫂子辛苦，只是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想留在府里還是……”
尤氏略帶苦澀地搖搖頭，道：“前幾日在西府，老太太隱晦提過幾句，說終究是賈家前族長的妻子，要是……，難免有損賈家的名聲。
我也沒有其他念頭，只要能有一容身之處，伴青燈古佛就好?！闭f完后，眼中泛起淚光，又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
賈瓔沉吟起來，尤氏和李紈這種有子嗣的不一樣。李紈心中還有對賈蘭的期盼，所以守了這些年的寡，也能忍受。
可尤氏三十多歲，又無子嗣，若真守著青燈古佛幾十年，難免要出些問題。
便慰藉道：“嫂子真是如此想法，府里也不會缺了你的衣食。只是以后若有其他念頭，告訴我即可。老太太那里，我自會說明?！?p> 見尤氏點頭，賈瓔繼續(xù)說道：“以后內(nèi)宅的事務(wù)，要有勞嫂子和秦氏多多費心了?！?p> 賈瓔的想法就是給兩人找些事情做，免得整日的自哀自怨。
這時，聽到屋外一陣衣裙窸窣，賈瓔轉(zhuǎn)頭看去，就見門簾掀開，一身素服的秦可卿裊裊婷婷地走進來，身后跟著寶珠、瑞珠兩個丫鬟。
見禮后，賈瓔將之前的安排告訴秦可卿。
秦可卿安靜點頭應(yīng)下，方說前廳已備下飯菜，來請賈瓔和尤氏移步過去。
三人一同向前廳走去，用罷晚餐，尤氏和秦可卿便起身告辭。
…………
翌日，和往常一般鍛煉過后，賈瓔派人去府學(xué)看榜，自己則從兩府之間的私巷穿過，來榮國府拜見賈母。
邁步進到榮慶堂中，看到賈母面容平靜的坐在主座，左下首依次是邢夫人、王熙鳳，迎春、探春，右下首則是王夫人、李紈、林黛玉、惜春。
一番瑣碎后，賈瓔才坐定，暗覺奇怪，怎么沒看到賈寶玉。就見賈母笑瞇瞇的問道：“瓔哥兒府試怎么樣了？考的可還順利？”
賈瓔：“多謝老太太關(guān)心，我早上就派了下人看榜，想來一會兒就該有消息了。
賈母聽罷，笑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
探春和林黛玉雖也有問題想請教賈瓔，但一眾長輩都在，她們也只得耐著性子陪坐。
賈母又問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語來緩和關(guān)系，隨后王熙鳳問了尤氏和秦可卿的事，李紈詢問族學(xué)的事情，連邢夫人都隨口問些雞毛小事。
只有王夫人宛如坐定一般，不冷不淡地一言不發(fā)。
見場面有些尷尬，王熙鳳眸光流轉(zhuǎn)，出來打圓場道：“瓔兄弟，太太這幾日正擔(dān)心那要來京的薛姨太太一家呢，你也知現(xiàn)在這個世道艱難，路上不太平，太太難免會有些憂慮，這……”
還不待王熙鳳說完，就見王夫人的丫鬟金釧和彩云急匆匆地進門報喜：“老太太，太太，金陵薛姨太太全家到府上了，正在門外下車呢！”
王夫人聽聞消息，方才回過神來。
賈母看著王夫人道：“好了，你們姊妹多年未見，快去迎迎吧，也免得姨太太覺得咱兩家疏遠了?！?p> 王夫人稱是，連忙往外走去。
賈母則帶領(lǐng)榮國府的一眾女眷在院外相迎，賈瓔原是要回避，卻聽賈母道：“瓔哥兒也跟著吧，都不是外人，你如今當(dāng)了族長，免不得也要相互協(xié)持。
咱們四家本就親近，以后更是少不得要多多走動才是?！?p> 賈瓔自然也想看看這一幕，便跟著站在院中，與賈母等人并列而立。被喚來的賈寶玉則和三春、黛玉站在賈母身后，人數(shù)眾多的丫鬟、媳婦、婆子簇擁在最后面。
等待片刻，聽到遠處傳來的交談聲，賈瓔循聲望去，便見一臉喜笑眉開的王夫人自廊下而來，拉著身側(cè)那婦人的手，邊走邊說笑。
這婦人眉眼和善，披玫瑰紅絨面斗篷，著栗色紋樣緞面五彩織金花卉圓領(lǐng)對襟褂子，象牙色馬面裙，更顯富貴逼人，想來應(yīng)是那薛姨媽無疑。
二婦走下臺階，后面落半個身位的薛寶釵，方進入賈瓔眼簾。
大紅色牡丹團花斗篷，雪青色緞面折枝梅刺繡圓領(lǐng)褙子，秘色繡花長裙，烏黑秀麗的青絲梳成垂鬟分肖髻，斜插一根鑲嵌翡翠珠玉流蘇簪，耳環(huán)上綴著顆拇指肚大小的珍珠，更顯得膚白瑩潤，一張鵝蛋臉上，杏眼顧盼生輝，瓊鼻朱唇，端的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年紀(jì)尚小，臉蛋微豐，一副粉玉可愛模樣。
賈瓔正打量間，賈母面容含笑的上前兩步，薛姨媽欠身一拜，笑道：“老太太，多年不見，還這么健朗，越發(fā)像老壽星了。”
賈母伸手扶住薛姨媽，也是笑著：“托福，托福，姨太太一向可好？到底把你們盼來了！”
邢夫人、王夫人也紛紛湊上前去，婦人間開始相互寒暄，一旁的王熙鳳則拉著薛寶釵的手，左瞧右看，口中嘖嘖稱贊。
又瞧見賈寶玉呆呆看著薛寶釵，臉上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徑直往前，賈瓔不禁心覺奇怪，“林黛玉呢？”
回頭看去，三春正眉眼含笑地小聲私語，略顯怯弱的林黛玉，和三春并排而站，但罥眉微蹙，目帶憂思，顯然這心思細膩的小姑娘又在伶仃自哀了。
只是林黛玉好像感覺到了賈瓔的目光，抬起螓首，一雙盈水細眸正與賈瓔相對，不由微怔，隨即輕輕頓首，便又低下頭去。
看到那目光，賈瓔心中更覺憐惜，慢走幾步，來到林黛玉近前，溫聲道：“林妹妹可知「子曰：君子不憂不懼?！购谓?？”
這話自也另有它意，此后一篇便為「人皆有兄弟，我獨亡。」，正合林黛玉的處境，賈瓔的意思便是后面圣賢看法。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而看到賈瓔過來的林黛玉，聽聞此言，不覺思量起來，轉(zhuǎn)瞬便知賈瓔看透了自己剛才的少女憂思，臉上不由得泛起羞赧之色，纖長白皙的細指絞弄在一起，微抬螓首，目光含嗔，檀口微張，說話的語氣也愈發(fā)嬌細，道：“「德不孤，必有鄰」。多謝瓔三哥的關(guān)心，妹妹受教了?！?p> 見林黛玉明白意思，又以圣人之言應(yīng)他，賈瓔不免莞爾一笑，擔(dān)心小姑娘一會又自哀起來，便繼續(xù)和林黛玉聊些書經(jīng)，疏解心郁。
旁邊的迎、探、惜三春，紛紛過來見禮。
聽到賈瓔和林黛玉在論書談經(jīng)，三人也都饒有興致地圍上來，談些自己的見解。
另一邊的婦人們此時已經(jīng)寒暄完畢，寶釵又給賈母見完禮，輪到小輩序齒。
賈母正想喚幾人上前，側(cè)目就看到寶玉早已過來，此時正滿面喜色的和寶釵交談。
又轉(zhuǎn)過身來，見賈瓔和三春、黛玉相談甚歡，不禁滿意的點點頭。
心道這瓔哥兒畢竟是旁支，如今襲了寧國府的爵位，兩府關(guān)系大不如從前，還是要增進一些才好。
賈瓔抬目，見眾人寒暄結(jié)束，便停下話頭，笑道：“幾位妹妹還是快上前見禮吧，老太太可都等急了！”
三春有些慌亂地迎上前去，林黛玉卻是抬眸看了眼賈瓔，賈瓔也知她是何意，溫聲道：“今日意猶未盡，待來日再與妹妹繼續(xù)論學(xué)?！?p> “嗯?！甭牭劫Z瓔的話，林黛玉才目露欣喜，輕點螓首，隨著三春上前行禮。
賈瓔靜立原地，等幾女序齒見禮，又談了些小話后，邁步上前。
卻不是賈瓔故意拿大，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寧國府襲爵人，賈家的族長，這些禮節(jié)都是不可免的。
對面安靜下來的寶釵、迎春、探春、惜春和黛玉一雙雙美目，都齊齊落到賈瓔身上，見賈瓔穿著竹月色節(jié)竹直裰，面容英朗，身姿頎長，原本隨和的氣質(zhì)突然變得沉穩(wěn)儒雅起來，一時間不免驚訝。
王夫人瞥了一眼賈瓔，就把目光投向?qū)氂瘛?p> 賈母見此，暗自點頭，心道瓔哥兒這副相貌倒真不墜族長威勢。
薛姨媽和自家的乖囡對視一眼，皆是心道：想來是那襲了寧國府爵位的少年無疑！
他們進京之前，就有管事把京中之事全都稟報上來，其中最關(guān)心的就是榮寧兩府，也知寧國府爵位承襲的事情。
見賈瓔走至近前，賈母給薛姨媽介紹道：“這是瓔哥兒，如今襲了寧國府的爵位！”如此簡單介紹，自然是有遮掩賈珍和賈蓉丑事的緣故。
賈瓔拱手施禮：“見過姨媽?！?p> 薛姨媽注意到賈母和自家姐姐的面色，只是笑吟吟地點頭應(yīng)下，并未多說什么。
賈瓔方又轉(zhuǎn)身，和薛寶釵見禮，薛寶釵忙福身道：“見過瓔三哥?！?p> 之后這些女子婦人的治席接風(fēng)，賈瓔不用參加，便和賈母出言告辭。
待賈瓔出門后，賈母笑道：“瓔哥兒想來是有些著急府試的結(jié)果了！”
聽到賈母這話，邢夫人看眼王夫人，似有深意的夸贊道：“瓔哥兒要是成咱們家里最年輕的秀才，可真是一件喜事??！”
王夫人卻猶如被針扎般，雙目跳動，暗藏火氣，覷看一眼邢夫人，冷哼道：“府試都沒過，還讓你夸成秀才了，說出去讓外人笑話咱們家小門小戶的沒見過世面！”
邢夫人不禁一噎，又聽到王氏拐彎的罵自己，臉色便難堪起來。
而見邢氏當(dāng)著客人的面，暗拿賈珠的事情負氣斗狠，賈母心中更覺厭煩，面上不動聲色道：“這京中人才濟濟，瓔哥兒府試不過也無妨，咱們這種人家又不需要功名來傍身。他如今襲了爵位，哪里需要去考什么秀才?！?p> 邢夫人見此，心中暗恨，只是也不敢反駁。
王熙鳳自不會替邢夫人說話，薛姨媽更是宛如沒有聽到一般。
可院外突然有丫鬟進來，說老爺派她來請瓔大爺過去用飯。
賈母便吩咐鴛鴦派人把賈瓔叫回來，又問是何事？
“東府那邊有下人過來找，說瓔大爺府試得了案首，老爺知道后特意命奴婢過來請瓔大爺過去慶祝。”
賈母揮退丫鬟，和王夫人的面色一時都有些奇怪，倒是邢夫人聽到這消息，臉上不免露出喜悅之色，屢屢看向王夫人。
薛姨媽見此，吩咐丫鬟把準(zhǔn)備的禮物送上來，一旁的王熙鳳也出聲緩和氣氛，場上這才又恢復(fù)了之前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