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狠人張殺豬匠
20.狠人張殺豬匠
村里人殺雞宰羊,因雞小羊溫順,都是自己動手,不需外人操刀,也不想讓別人染指拿去雞頭羊尾巴。但殺豬是個難事,需殺豬匠操刀,村里應(yīng)運(yùn)而生出個張殺豬匠,是行伍出身,頗有軍人作風(fēng),個性十分鮮明,殺豬時,平時一個正常人,突然變得濃眉上揚(yáng),眼睛圓睜如張飛,甚至有人說看到過頭發(fā)立起來過,嘴鉗一把一指寬的扁葉長刀,一臉兇相,隔著幾米外,感到森森殺氣,小孩子嚇得當(dāng)時大哭,小媳婦掩面躲開,不敢直視。
每年的春節(jié)前是張殺豬匠最繁忙的時候,找上他家門的人絡(luò)繹不絕,他前腳剛走,后腳跟就有人來排隊。
我家也是這樣的傳統(tǒng),一年難得吃上一次肉,但是春節(jié)前要?dú)⒁豢谧约茵B(yǎng)的豬。
我記得是臘月二十三的前一天,吃完早飯沒一會兒,我媽把院子里的清雪掃了一遍,架起大鍋燒水,一會,張殺豬匠就來了,后面跟著我們弟兄三個,抬著一個大木盆進(jìn)了家,這個木盆是張殺豬匠殺豬的工具,類似于現(xiàn)在的洗澡盆子,當(dāng)殺豬匠手里提著一個筐子,從里向外掏著尖刀,長刀,砍刀,刮刀,捅棍等一系列工具,隔壁鄰居兩個男人也來了,這都是事先請好了的。我家的院墻外還站著一些閑人和小孩,都是來看熱鬧的,小孩子等著豬尿跑,充了氣當(dāng)球踢。狗也來了不少,狗這個東西有靈氣,誰家殺豬它好像是誰知道似的,早早來到這里覓食。
杜大懷里抱著厚實(shí)的大門板子,肩膀上吊著兩節(jié)繩子,一進(jìn)院兒就沖著我家喊道:“東西拿來了,幫完忙,給一斤豬肉不心疼吧!”
杜大這人雖然貪婪,嘴饞,平時村里人不待見他,但到了殺豬的這個時候,卻是非常常歡迎他,張殺豬匠也喜歡和他搭檔,這家伙力大無窮,不管多重的肥豬,他一個人拎起來,往門板上一放,麻利的用繩子把豬腳綁住,兩個手再把豬死死地按著,不管多厲害的多,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我家的灶下硬柴呼呼地?zé)?,鍋里的水已?jīng)從鍋蓋縫隙里冒出白氣。
張殺豬匠忙活,不敢耽誤他的時間,杜大去圈里抓豬,我們一群娃娃跟著看熱鬧,豬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在豬圈里亂跑亂沖,撞了南墻,撞北墻,逃不過杜大的勇猛,
杜大跟著遛了兩圈,猛的一伸手抓住它的一條后腿兒,向后拖出豬圈,來到門板前,只見他雙腿一弓彎下身子,沉了一口氣,一手抓住豬耳,一手提起后腿,喝一聲“起”,豬被他抓的騰空而起,猛地將豬放在砧板上,熟練地用繩子綁了。
只見張殺豬匠邁著方步,邊走邊用手試了試刃口,沉穩(wěn)的來到豬頭前,然后拿腳把旁邊的瓦盆蹚過來放在豬脖子底下,摸了摸豬脖子下面,用鋒利的刀把那兒的硬毛刮了刮,騰出左手丈量,拿捏豬脖子和胸臟的長度,接著從嘴上拿下長刀,拿刀尖抵在那兒,膽子大的看熱鬧的人興奮了,眼睛緊緊的盯著,膽子小的人和那些婦女,要么轉(zhuǎn)過身子,要么閉上了眼睛。
張殺豬叫膽大心狠,熟練的使勁兒把刀向里一捅,一刀直刺,不深不淺,直達(dá)心臟,只剩了木把還握在他手里,豬的嚎叫聲響徹了院子,張殺豬匠抽刀的動作很快,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把瓦盆端了上來,血像箭一樣噴了出來,豬掙扎著,抽搐著,瞪著的腿慢慢地伸直,杜大爺跟著松了手。
張殺豬匠這一系列動作前后麻利連貫,章法有度,輕松快捷,一點(diǎn)也不拖泥帶水,接著將豬放進(jìn)熱水脫毛,水燙難以下手,別人抓一把毛速將手放回來,他雙手在熱水里將豬上下翻滾劃撥,滾燙的熱水澆在死豬身,死豬身上立刻就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的熱氣,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臊味兒,澆過三遍,這才用雙手握住刮板開始“沙沙沙”地刮起來,刮完一面再把死豬翻過來,把沒澆透的地方澆上熱水,沒一會兒就把一頭豬刮得干干凈凈一刻不歇,不知他是否練過鐵砂掌,接著他拿鋼鉗從豬腳處捅入,將皮松動,隨后用嘴將皮吹脹鼓起,但見他兩腳蹬地,似從地下獲得力量的源泉,肚子開合,腮幫子一鼓一鼓,將氣吹進(jìn),有比他身強(qiáng)力壯的也嘗試過,竟然吹不進(jìn)去,為他的功夫感到驚嘆,不知所以然。
接著他把各種刀具擺開,鋒利的刀從豬脖子一路滑下來,豬皮裂開,下面的白肉隨著刀尖兒翻出來。
“膘不厚?。 贝蠡飪嚎粗崎_的肚子,用手在膘厚的地方比量,然后評價豬的肥瘦,說法不一,張殺豬匠用手一量,六指膘,好肉,他的話就是一錘子定音,別人就不能再叨叨了。
他用小斧子把后腿與軀干接合的地方劈開,整只豬就被平鋪在木板上。
豬收拾干凈后,他會拿刀,提著豬尾巴從屁股上剜下一塊肥肉,當(dāng)做酬勞帶走,這時我父親的眼睛也睜得很圓,擔(dān)心他下刀太狠,剜的太多,似乎將自己的肉剜走一樣心疼。
剩下的事情就是我們家里人的事了。
我爺爺在旁邊的小灶上把上面的豬毛燎干凈,院子里立刻就傳來一股焦香味兒。
我父親和我大哥把熱乎乎的腸子搗出來,在一個木盆里搗鼓來搗鼓去,從上往下沿著滑膩的腸皮往外擠著里面的糞便,擠完了就用一根細(xì)棍兒頂著頭上的腸皮從腸子里穿過去把腸皮翻過來,在翻過來的腸皮上灑鹽揉搓,我媽在灶房里用豬血和面,做豬血門,她隔著門對外喊著:多洗幾遍,用鹽好好搓,沖洗干凈,我給你們做豬雜碎。
我媽讓我到缸里掏兩把酸菜,缸里結(jié)著冰,手伸進(jìn)去特冷,我抓了一晚回來問:“夠不夠?”
我媽瞧了一眼說不夠,再去抓一晚,人多,豬血面要用酸菜,涂灑水也要用酸菜,我又挽起袖子從到胸口高的大酸菜缸里撈出一碗。
中午飯好了,桌子上終于見到了一年也見不到的肉,熱氣騰騰,香味撲鼻,這一餐管飽使勁的吃。
餐桌上,我媽和我爸又聊起了張殺豬匠家庭的不幸,說人干啥都不要干殺豬這一行,造孽?。?p> 張殺豬匠的老婆常年有病,大兒子從生下來就智障呆傻,活到二十多歲暴病身亡,其他孩子也不精干,走不到人前頭,沒有繼承老子的一點(diǎn)優(yōu)秀行伍作風(fēng)和精氣神,村上的居士和老人教育孩子時,惋惜地認(rèn)為這是殺生造的孽,希望其他人不要學(xué)他,不要?dú)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