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互報了姓名,一眾人這才坐定。
謝像道:“彌蒼弟子此番遇困,多謝二位相救,彌蒼上下,實在感激不盡?”說著躬身行了一禮。金汝元輩分尊要,他不欲讓外人知彌蒼的這位尊者受人重挫,便含糊統(tǒng)稱三人為彌蒼弟子。
白中洛和陸千峰忙起身還禮,白中洛道:“謝掌門此禮,我等實是不敢當。彌蒼的三位俠士非我二人所救,乃是我家主人從井淵中救出的。我二人今日不過是受主人派遣,送幾位俠士歸來?!?p> 井淵這一地名,向來便只有知曉蒼魅的人清楚知道,世間所知之人少之又少,而所知者謝像都識得,可眼前人,謝像卻是不識。這時這陌生老者明言是從“井淵”中救出的人,別說謝像,余人也均感驚奇。所驚是那老者的主人有本事從井淵中救人,所奇是他們竟知道“井淵”這地名。
那老者似知他們心中所想,又道:“蒼魅的事,我們都是知道的?!?p> 此言一出,在場各人又都是一驚。蒼魅存世的消息被封了三百余年,知其人其事者寥寥無幾,可那老者卻說“我們都是知道的”,那定是不少人了,而彌蒼和鄭家眾人一直以為瞞過了天下人,尚不知還有旁人也知曉此事。雖說未必就是壞事,但乍聞之下,還是不由得感到幾分惶惶。
顧靈夫道:“閣下可識得一位叫唐姜令的俠士?”唐姜令是東顯唐氏后人,便是唐寄雪之父,顧靈夫的岳丈。
顧靈夫話畢,人人朝他看去。白中洛說他們知曉蒼魅一事時,鐘離修就在疑心白中洛諸人或與唐氏后人相識,蒼魅的事他們自然就是從唐氏后人那里得知的。顧靈夫的問話提及唐氏,顯然也是懷疑白中洛與唐氏有交情。鐘離修雖不知道更沒見過唐姜令,但他身周之人與唐氏后人多多少少有瓜葛,他明白這些人口中提及的唐姓之人那必是唐氏后人無疑了。
謝像、云師乾、鄭茂極則早當唐氏后人已亡,沒往這處想。這時顧靈夫忽問起那老者認不認得唐姜令,他們這才醒悟過來。
那老者道:“怎敢說識得,那是我家主人的授業(yè)恩師,我們只是遠遠見過他老人家?guī)酌?,連話也沒說過,說不上識得?!?p> 顧靈夫心中一蕩,從座椅上站起,道:“唐老居士,他老人家可好?”
鄭茂極與鐘離修座椅相鄰,顧靈夫問白中洛話時,鄭茂極傾身緊挨鐘離修,在鐘離修耳邊輕聲道:“唐姜令便是顧掌門的岳父,是唐氏后人?!?p> 鐘離修聽了點點頭,他心中其實這時也已猜到了。
白中洛沉吟片刻,道:“我家主人的恩師,他老人家……他老人家?guī)啄昵熬鸵严墒帕?。?p> 顧靈夫猛聞岳丈辭世,心中如被巨石所壓,慢慢退回位上,與他同份心情的還有鐘離修。
余人雖不及顧靈夫、鐘離修兩人那樣悲切,心境卻也另有一番變化。當中別故,自是唐姜令的歸處了。唐姜令四十歲上得了唐寄雪這個女兒,唐寄雪二十一歲與顧靈夫成婚,那時唐姜令已過六十。誰知唐寄雪婚后一年,唐姜令南下助友人除妖時受了重傷,此后再未現(xiàn)身,眾人只道他那時候已死了。蒼魅此次出世,眾人原本沒指望從唐氏處獲助。方才白中洛忽提起唐姜令是他主人的授業(yè)恩師,眾人一時只當他未死,那便可與他同謀除掉蒼魅一事。結(jié)果白中洛又說唐姜令幾年前仙游了,從唐氏那里得助之念無望。白中洛兩句話倒引得眾人曲曲折折的心變。
眾人一時沉默,白、陸二人對望一眼。后又是顧靈夫問道:“尊駕主人,可是姓風。”他有此猜測,自然是從風宜蘭身上帶有《仰止》一書之事推究而來。
白中洛答道:“不是,我家主人不是姓風。”
顧靈夫接著又問道:“那可是姓岳?”
白中洛面帶微笑,道:“正是,我家主人姓樂。”
顧靈夫心下明了,余人雖不知顧靈夫為何一下就能得知白中洛家主人的姓氏,但僅問明了人家姓氏,還是覺得可喜,對顧靈夫怎樣得知人家姓氏一事也不十分在意了。
謝像道:“可方便將貴主人名諱相告?”
白、陸二人對望一眼,陸千峰沖白中洛點一下頭,白中洛道:“我家主人名叫桑覺。”
謝像心中默念了一遍“樂桑覺”。
陸千峰站起來道:“我家主人說,他本該親自上山來拜訪謝掌門、三殿下?!币幻嬲f,一面分別與謝像、鐘離修相視片刻,接著續(xù)道:“可他現(xiàn)下家事纏身,實在抽不開身,請各位前輩見諒?!闭f著,躬身行禮。他知蒼魅這廝,鐘離修與蒼魅干系又甚深,那知曉鐘離修也自是在情理之中。這時他明稱鐘離修皇子的身份,眾人也不覺奇怪了。
謝像還禮,陸千峰又道:“我家主人還說,不日他便會上山來拜訪眾位前輩,到時再與眾位前輩詳敘?!?p> 謝像道:“如此甚好?!?p> 云師乾道:“不知貴主人如何會遇到我們的三位弟子,出手解救?!?p> 白中洛道:“我家主人知道蒼魅逃了出來,前往井淵中查探,不料在那遇到貴派弟子,將他們帶了回來。也幸好蒼魅不在那井淵之中,這才能夠輕易帶得他們回來。”
謝像又再道謝,白、陸二人謙辭,兩人再留不久,便與眾人作別,彌蒼諸人挽留不下,只好任其離去。
白、陸二人離了彌蒼后,謝像等人仍留在藥廬中論商。
謝像道:“你們看,岳桑覺和咱們在邙山遇到的那岳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
鐘離修早就在思索這事,施法助他恢復(fù)的那姑娘姓岳,這事鄭茂極早已說與他聽,白中洛又說自己家主人姓岳,這很難不將兩者想到一塊。
鄭茂極道:“我們在邙山遇到的那對男女,說不定和岳桑覺有些關(guān)系?!闭f完,鄭茂極又問顧靈夫道:“顧掌門,你怎么知道白中洛的主人姓岳?”
顧靈夫道:“我門下小徒曾與一位姓風的姑娘相識,那姑娘又與姓岳的一個姑娘交好,我曾見過風姑娘所使的法術(shù),和我岳丈過去所使似是一路,而風、岳二人又像是同門。方才白前輩提起我岳丈,我便猜想風、岳二人會不會是他老人家的傳人,這才問白前輩?!彼麨樽o顏妙生名譽,話中便摻了些假。不過他為人一向信義,這時他說什么,眾人也都信了。
鐘離修道:“顧掌門,我們所見那岳姑娘確真和你所說的岳姑娘是同一人么?”
眾人齊望向顧靈夫,顧靈夫道:“我此前也沒見過岳姑娘真面目,但我徒兒荊彥白曾與蘇少俠一起會過岳姑娘,岳姑娘當日還借了蘇少俠的鴻濟劍觀看。那日在邙山蘇少俠又直認了岳姑娘,岳姑娘也提了借劍之事,而那姑娘兩次現(xiàn)身都在邙山,想必當是同一人。”
荊彥白和蘇玉同遇姓岳那女子一事眾人不知,但姓岳那女子客客氣氣與蘇玉見禮、相談。這些事眾人都是親見,便不再多疑,推定了邙山所見那岳姑娘和顧靈夫所說與那風姑娘交好的岳姑娘是同一人。
鐘離修雖沒見這些情景,但聽顧靈夫敘說來也有道理,便也同其他人一樣斷論。
云師乾道:“岳桑覺,聽著像是個男人的名字?!?p> 謝像道:“這可不好說,也有些女子取用男子名字的?!?p> 鐘離修道:“不知道你太師叔他們有沒有見過岳桑覺,若是見過,那或能再得其他線索?!?p> 云師乾道:“是啊,等太師叔和崇惠他們醒了,咱們問一問不就行了?!?p> 謝像笑道:“方才白中洛和陸千峰說他們主人過后會來彌蒼,其實到時一切疑問盡皆可解?!?p> 鄭茂極道:“欸,可我們心急,想早日理清頭緒,也等不得他們呀。”
眾人聽了,都是一笑。
韓清流道:“要是這么說,那適才該當多留他們片刻才是,這樣便能再問問岳桑覺和岳姑娘是不是相識了?;蛘?,她家主人是不是就是岳姑娘?!北娙擞质且恍?。
鐘離修道:“我看他們二人言語之間有所保留,他家主人又神秘得很,我們?nèi)魡柫瞬辉搯柕?,他們也會搪塞過去,再問多少也是問不到的?!?p> 眾人知鐘離修所說不錯,都點頭稱是。
金汝元三人得釋,眾人又從齊勛、靈姬處探得一些消息,各人都是覺得松快許多,這時便在藥廬中閑談起來。
將近日暮時,一個藥廬弟子走了進來,報道:“掌門師伯,二師兄醒了。”
謝像聽說段崇惠醒了,心中大喜,忙去看段崇惠。眾人也涌出門,跟在謝像身后。
這時段崇惠三人已被分房安置醫(yī)救,帶路的弟子引著眾人來到一間靜室。一進門,便見段崇惠坐靠在床頭。他面色不見好轉(zhuǎn),仍是一片青黑,嘴唇發(fā)白。
謝像進門便道:“崇惠,你可覺得好些了嗎?”
段崇惠見師父來,又哭又笑,叫了聲“師父”,只是聽來氣息甚弱,臉上可見淚痕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