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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突然只有我

第二章

這世界突然只有我 寶劍鋒 8564 2022-06-15 15:00:00

  剛到入口就能看見有很多姑娘穿著藏族服飾,像一只只花蝴蝶,色彩繽紛的衣裙在旋轉(zhuǎn)中輕揚(yáng),還有一些旅游團(tuán),導(dǎo)游揮舞著小旗子組織大家排隊,講解著九寨溝的歷史。

  馮躍站在旁邊聽著,不一會王樂就領(lǐng)著一個壯漢走過來。

  “這是景區(qū)的工作人員,負(fù)責(zé)咱倆的接送,卓嘎大哥?!?p>  馮躍握手問好,跟著二人上了觀光車。

  剛剛進(jìn)入景區(qū),就能看到滿目蒼翠,樹蔭下的清涼帶起微風(fēng),這里的空氣比城市好了不止一點,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沁人心脾的舒爽。

  “長海在則查洼溝的上端,沿湖有棧道,到時候你可以自己溜達(dá),咱們不趕時間慢慢觀賞就來得及?!?p>  王樂比這里的導(dǎo)游還專業(yè),對一些典故順手拈來,有些地方說的風(fēng)趣幽默,馮躍聽著心里順暢了不少。

  九寨溝的海子名不虛傳,水光浮翠,一路向上就能看見大大小小的湖面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顏色。

  有的幽藍(lán)深遠(yuǎn),仿佛帶著不被世人洞悉的神秘,讓行人忍不住停留探尋。

  有的淡藍(lán)清新,水天一色,好像是另一處天空,倒映著兩岸的植被,交相輝映。

  有的青藍(lán)似玉,泛著淡淡的光華,像從遠(yuǎn)古走來的神女,用獨特的魅力向世人展現(xiàn)千萬年前的風(fēng)華。

  綠頭鴨在水面悠閑自在的梳妝,這里就是它的家園,一飲一啄都透露著閑適,頭頸部深綠色的羽毛帶著典雅的光澤,或相互追逐,或低頭自梳,低調(diào)又肆意的享受著自然天地。

  “是不是很美?”

  馮躍點點頭,這里宛如仙境,陽光穿過枝丫照在水面,光就有了形狀。

  很難想象,這里數(shù)億年前是一片汪洋,經(jīng)過地殼運動,或是龐大的天災(zāi),漫長的時間洪流后,才有了這般鬼斧神工的天地。

  美麗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也許海水翻涌,也許冰川覆蓋,也許風(fēng)沙侵蝕,湖面之下掩蓋著時間雕琢過的瘡痍,但這神圣的外表,足以使后來者敬畏。

  敬這高山經(jīng)億萬年風(fēng)霜覆蓋仍舊屹立挺拔,不改風(fēng)骨;敬這海子歷時間清洗依然色彩斑斕,不見渾濁;更敬這自然刀劈斧鑿,細(xì)水雕刻,是世界上任何工匠都做不出的絕美圣地。

  馮躍感嘆萬千,這里的生機(jī)是圖片不能傳達(dá)的,只有親眼見過,身臨其境,才能體會其中無與倫比的美好。

  “這里春季萬物復(fù)蘇,鳥鳴溪澗,夏季驕陽伴著滿目蒼翠,秋季漫山遍野的彩林,流光溢彩,冬季有銀裝素裹,有淡淡光暈的藍(lán)冰,四季都是四種不一樣的美?!?p>  王樂說,即便來過這里多次,但每一步都會被新的氣息吸引,手里的照相機(jī)就沒放下過。

  馮躍吹著風(fēng),想到賀彤也曾在這里享受自然,她一樣會驚嘆風(fēng)光,眼中的光彩比海子還要迷人,那雙漾著水波的眼睛,比海子還要清冽,馮躍只要想起,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溺進(jìn)去,不掙扎,不逃避,情愿溺在她眼中。

  “再往前就是長海了?!?p>  馮躍坐直了身體,長海,是他唯一知道賀彤來過的地方,他要去找尋照片里的角落,站在同一片地上,感受曾經(jīng)吹拂過賀彤的微風(fēng)。

  詩云:映日雪山蒼云橫,接天古樹碧波開。

  長海蜿蜒流向遠(yuǎn)處,四周是古木幽深的林莽,背靠雪峰,陽光下的冰斗讓人頭暈?zāi)垦?,神奇的集冬日素裹與夏季暖陽于一體,帶著相輔相成的和諧。

  水面寬闊,倒映著山巒疊翠,水天一色,微風(fēng)略過,有樹葉輕輕飄落在水面,仿佛落在一面銀鏡上,微微波痕好似蕩在人心里。

  馮躍站在海子邊上,深深吸氣,滿腔清冽融進(jìn)口鼻,這樣一處高原圣境,是靈魂之源,從頭到腳都被自然沐浴著,豁然間開朗。

  馮躍拿出賀彤的照片,仔細(xì)比對著她身后的景色,每一處花開,每一簇枝丫在馮躍眼中略過,他只要相同的景色,要賀彤嗅過的那朵花。

  “就是這里了?!?p>  馮躍招呼著王樂,站在與照片相同的角度的地方,那里的每一朵花對馮躍來說都是不同的,它們代替自己見證過賀彤的笑容,身后的海子深邃透藍(lán),是曾經(jīng)盛滿她眼中的光影。

  站在這里,馮躍滿心激蕩無處宣泄,身側(cè)的手微微握起,仿佛握著賀彤的手,馮躍再一次悔恨,如果這里是兩個人,那一切都會有所不同,他一定用相機(jī)記錄下賀彤最美的瞬間。

  一定比漫山的野花更加純美,那是他珍而重之的伊人,是萬千光華不及她半分的圣潔。

  沿著棧道一路下行,滿眼碧藍(lán),即便是盛夏,也有一股涼風(fēng)吹進(jìn)心里,呼吸間都是大自然清新的味道,奔波兩三日得見美景,這一片蜿蜒的海子足夠洗去滿身風(fēng)塵。

  長海夏秋雨季水不溢堤,冬春久旱不干涸,當(dāng)?shù)厝硕挤Q其為“裝不滿流不干的寶葫蘆”,時常有當(dāng)?shù)厝诉^來祈禱,沾沾長海的福氣,企望年年富貴有余。

  馮躍此時并不在乎事業(yè)如何,從公司離職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得失拋在腦后了,這在從前是絕想不到的,如今看著山花爛漫,水色驕陽,如果能在這里安度時光,也算占盡人間美好。

  不,并不夠美好。

  他輕輕撫摸著胸前口袋里的絲帕,賀彤心里的創(chuàng)傷難以彌補(bǔ),他只能帶著唯一的念想,站在這里,遙寄相思,若她在,才算十全十美,不負(fù)盛夏光景。

  馮躍走在前面,看上去閑庭信步,但眉目間一直不得舒展,總有一股哀愁縈繞,時常站在湖邊出神,要王樂催促才緩過神來繼續(xù)往前走。

  “前面就是五彩池了。”

  卓嘎是當(dāng)?shù)厝?,就住在樹正寨,家里世世代代都靠著九寨為生,馮躍閑談的時候問過他,為什么不選擇出去呢?

  卓嘎說,九寨溝不僅僅是謀生的地方,還是幾輩子人的根,他們守護(hù)著這里的圣潔,就像守護(hù)靈魂一樣,小時候也曾向往外面的世界,但長大后才明白,何謂鄉(xiāng)情羈絆。

  這里的子民被九寨山水養(yǎng)育,也肩負(fù)著九寨靈魂與人文的承繼,這是他們心中的桃花源,只知山中事,不問風(fēng)月天。

  五彩池沒有長海面積大,但湖水清透見底,鵝黃、翠綠、天藍(lán)、藏青等色彩交織在一起,形成這片斑斕的海子。

  周圍林木倒影,有水鳥不時停留湖面,為油畫般濃墨重彩的天地增加一絲靈性,瞬間活躍起來。

  “這里五彩斑斕,水底有豐富的植物形成色彩,更多的是因為這里獨特的地質(zhì)條件,形成鈣華,這也算是九寨溝的地理景觀了。”

  王樂出身地質(zhì)勘測,這里曾經(jīng)是他畢業(yè)論文里研討的知識,一路上都通過所見,給馮躍講述著山水之外的東西。

  馮躍置身其中,忽然覺得這里不只是長得好看,每一處的形成都能給人啟發(fā),之所以有人喜歡旅游,想來就是能從途中所見,窺探到一些百思不解的答案吧。

  古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道理就在其中了。

  這里繽紛的顏色由鈣華而來,打造了這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看上去有上帝之手一般的強(qiáng)大力量,能為山石增色,為大地塑性,可強(qiáng)大如斯,卻能被一片樹葉輕易攻克。

  馮躍看著枝丫上飄落的葉子,隨著回轉(zhuǎn)的淺浪撞上石壁,被卷入水底,經(jīng)過時間的沖刷,鈣華會覆蓋樹葉,隨著它的形態(tài)在堅硬的身軀上留下葉脈的拓痕,歷經(jīng)千萬年不變。

  磐石堅硬,無可轉(zhuǎn)移,卻被柔軟的樹葉攻克,可見萬物都是相對的,再強(qiáng)大的存在也終會有一樣死穴,變成脆弱的命門,為其避讓。

  馮躍搖頭輕笑,自己什么時候也會對著一片景色生出這些感慨,果真時移世易,見一處風(fēng)景,就有了一處感悟。

  “這里怎么很少能看到魚?”

  馮躍問王樂,這一路走下來,水鳥倒是看見不少,游魚真沒幾條,這么清冽的水沒有魚類,當(dāng)真可惜。

  “水至清則無魚,這里的水礦物質(zhì)含量太高,溫度又低,其實并不適合魚類生存?!?p>  馮躍看著王樂正對著一片花叢調(diào)整角度,又聽他說道:“也不是沒有,只是數(shù)量稀少,你要想看的話可以去熊貓海,那相對來說還多一些。”

  王樂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看著他提醒:“不能垂釣,這里的魚都是跟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hù)掛鉤的,在這釣魚可不行?!?p>  馮躍失笑,連連點頭,這里水質(zhì)這么好,但一路也沒看見誰拿著釣竿,就知道這里景區(qū)是禁止垂釣的,自己不至于連這點觀察力都沒有。

  沒走兩步,卓嘎就追上來,拍了拍馮躍的肩膀說:“你要是對魚感興趣,晚上到我家去,我阿媽做魚最好吃了?!?p>  馮躍自然要聽王樂的意見,畢竟九寨溝里都得跟著活地圖走啊。

  王樂點點頭:“卓嘎大哥的媽媽做得一手好菜,那可是純正的藏餐,比外面飯店的靠譜多了,咱們晚上就住在卓嘎大哥家。”

  馮躍看他們相談甚歡,就知道是舊相識,也不好推卻盛情,他這個人在職場上混跡多年,察言觀色和人際交往,那是挑不出毛病來的。

  馮躍有意搭話,三人隨著棧道一路聽風(fēng)賞景,很快就更加熟絡(luò)了,王樂健談,卓嘎憨厚,對著九寨溝的山山水水,就連石頭野花,王樂都像如數(shù)家珍一般,講出一大串知識點來。

  “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們等我一會?!?p>  馮躍常年生活在城市,每天最多從家里走到公司,眼看著太陽升到頭頂,走了一上午腿腳也開始泛酸,正該坐車緩解一下。

  “中午去諾日朗中心吃一口,順便看看瀑布,下午帶你去熊貓海看魚?!?p>  馮躍自然沒有意見,很自覺的在吃飯的時候承擔(dān)所有花費,好在王樂和卓嘎都不是矯情的人,三人團(tuán)的旅行一直很有分寸。

  馮躍看著王樂很嫌棄的戳著盤子里的蛋糕,撇著嘴吐槽:“這景區(qū)里的東西就是比外邊的貴,味道也一般?!?p>  馮躍倒是沒什么挑剔的,累了一上午能填飽肚子就行,沒一會一碗米飯就見底了。

  “你要是以后繼續(xù)旅游的話,打算怎么走?”

  馮躍正在看賀彤的微博,還是沒有新鮮動態(tài),聽見王樂這么問,就說:“還沒目標(biāo)呢,先租個車,開到哪算哪吧?!?p>  雖然說著話,但他的思緒已經(jīng)飄遠(yuǎn)了。

  賀彤遲遲沒有更新,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這里,環(huán)繞四周,試圖在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但每一個人都是陌生的,并沒有收獲。

  游客量這么多,想找一個人只怕不容易。

  九寨溝說大也大,充斥著一百多個海子和莽莽林原,說小也就只有三條游覽路線,但想要碰面無異于大海撈針。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么奇妙,他跟王樂素不相識,卻能在異鄉(xiāng)的旅途上碰見兩次,他和賀彤在一起六年,卻分別之后即便緊緊追隨也是難見音容。

  馮躍輕嘆一聲,默默低頭吃飯。

  “我看你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四處張望,是在找什么嗎?”

  聽見王樂問他,馮躍點點頭,到底也沒有過多解釋。

  自己這個舉動說起來也可笑,憑借一張照片就千山萬水的跟過來,不敢靠的太近,也不甘心離得太遠(yuǎn),連她如今走到哪里都不知道,就像一個被放在天上的風(fēng)箏,所有動態(tài)都被賀彤手里的一根線牽引著,不由自主的追尋。

  吃過飯,王樂提議去諾日朗瀑布看看,當(dāng)馮躍站在瀑布腳下,看著滔滔水流自諾日朗群海而來,如同一條白練穿林而出,仿佛是呼嘯而來的勇士,帶著陣陣聲威,像千軍萬馬擂鼓吶喊。

  撞在巖石上飛濺起的水花落在馮躍臉上,沁涼的水意打散疲憊,周身被水光環(huán)繞,夏日的清爽席卷全身。

  水流競賽,帶著奔流不息的氣勢滾滾向前,他很想將滿腔思念寄予流水,期待這樣的水花也能落在賀彤的臉上,將他的愧疚和酸楚一一說給她聽。

  王樂站在他身邊,鏡頭記錄下水流的萬種姿態(tài),然后對他說:“你這么長時間都很少說話,但是面對這么好的風(fēng)景,心里有什么過不去的難處都可以講出來,講給大自然聽,他們不會出賣你的秘密?!?p>  說完就轉(zhuǎn)身離遠(yuǎn),只留下馮躍自己站在瀑布面前。

  他也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道歉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傷害過的人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他的難過和孤單,站在萬丈傾瀉的瀑布前愈發(fā)明顯。

  閉上眼睛,想象身邊站著賀彤,她輕紗的裙角拂過小腿,發(fā)絲柔軟的從指間穿過,水花帶來的涼意讓她喟嘆,此時自己應(yīng)該把她攬在懷中,為她擋去激流,盛夏中的涼意尤其珍貴,懷中短暫的溫暖卻可念不可求。

  馮躍睜開雙眼,陽光讓他不能直視,只能在心里默默呢喃,小彤,你是不是也站在過這里,這會不會讓你想起那些獨守的夜晚,然后一遍遍的埋怨著我。

  “走吧?!瘪T躍轉(zhuǎn)身離開,他站在這里只覺得太過渺小,讓他不自覺的將孤寂的情緒無限放大,現(xiàn)在只想遠(yuǎn)離,去一個人聲鼎沸的地方,用嘈雜填滿內(nèi)心。

  坐在車上,馮躍側(cè)身看向王樂手上的地圖,順著手指的方向說:“咱們下午是去日則溝嗎?”

  王樂點點頭:“看熊貓海,然后下來的時候去珍珠灘,這地方你肯定熟悉?!?p>  馮躍一臉疑惑,這里都沒來過,自己怎么會熟悉呢?

  “珍珠灘就是《西游記》片頭里,唐僧和猴王牽馬涉水的地方,你肯定看過啊?!?p>  馮躍恍然大悟,還是個經(jīng)典取景的地方,路過一片海子,周圍層翠環(huán)繞,水面平靜無波。

  “這是哪?”

  “鏡海。”

  “只可惜咱們沒早上過來,清晨晨曦初現(xiàn),鏡海上霧氣繚繞,藍(lán)天白云,遠(yuǎn)山飛鳥清晰可見,是九寨溝一大盛景?!?p>  馮躍心生向往,打算明早過來看看,這樣出塵的景色是賀彤最喜歡的,還記得她曾經(jīng)對著云霧奔騰的老君山云海感嘆,也想做個出家人每日對著云海參禪論道,當(dāng)時他還笑她想法天馬行空。

  熊貓海之名,是從前這里常有熊貓出沒覓食,且海子中有一塊裸露的巖石,上面一圈圈的黑色花紋與白色的巖石紋路相應(yīng),渾似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大熊貓。

  但因為九寨溝旅游開發(fā)程度太高,早就看不見大熊貓的蹤影了,不過四周錦障翠屏,水動山靜,海子清澈透亮,時而有游魚嬉戲,倏爾遠(yuǎn)逝,往來翕忽,皆若空游無所依。

  日光下澈,游魚渾身仿若無磷,這是物競天擇的結(jié)果,鱗片退化時的巨大痛楚,造就了它們?nèi)缃裢鹑魹槭ゾ扯撵`動,魚群世代游曳在此,被冰川泉水地下暗河滋養(yǎng),獨有凄神寒骨,帶著自然的靈魂行于世間。

  “這是高山裸鱗魚,冷水魚,體積小,像是九寨溝的精靈,很多游客都會專門來看它們?!?p>  馮躍盯著魚群嬉戲看了很久,轉(zhuǎn)頭問王樂:“這能吃嗎?”

  王樂顯然愣了一下,撓撓頭說:“這魚是國家二級保護(hù)動物,肯定不能吃,但是還有別的冷水魚,肉質(zhì)鮮美,晚上可以買點去做?!?p>  馮躍故意逗他,看著年輕陽光的臉上浮現(xiàn)窘色,好像看見自己從前無憂無慮的時光,心情開懷了很多。

  “走吧走吧,去珍珠灘?!?p>  王樂好像反應(yīng)過來似的,故意轉(zhuǎn)過去快步往前走,馮躍無奈的搖搖頭起身跟上。

  珍珠灘坡流輕緩,水流漫過黃色的鈣華灘涂,水花飛濺,如同珍珠四散。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這是大自然最原始的音樂,帶著空靈的音調(diào),在山谷間悠然回蕩,能直抵內(nèi)心,帶來平靜與歡愉。

  灘地覆蓋著翠綠苔蘚,細(xì)小的絨毛隨著水流輕擺,為景色增添一抹綽約。

  “我小時候這里還能下水,腳踩在上面就像踩在地毯上,只可惜現(xiàn)在只能站在木橋上觀看了。”

  馮躍遙想涉水而下的觸感,水流伴著植物的觸手緩緩劃過肌膚,冰涼中帶著絲絲癢意,一定別有一番風(fēng)味。

  珍珠灘中都是低矮的灌木,一叢叢置身水中,陽光和水花穿行其間,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座座盆景,風(fēng)韻盎然。

  岸邊有一截枯木倒在書中,順著棕褐色的樹干看向水中央,確是一片生機(jī)盎然,與岸邊的腐朽截然不同。

  大家把這種景象叫做“腐木更新”,無人知曉這里的第一顆種子從何而來,也許是飛鳥掠過時口中遺留,也許是伴著清風(fēng)而來的一?;ǚ?,總之就是這樣奇妙地在這里生根發(fā)芽,用偉大的力量使腐木煥發(fā)生機(jī)。

  上面的每一次吐蕊,花朵的每一次綻放,枝葉的每一次舒展,都在與命運抗?fàn)?,展示著生命力最美的姿態(tài)。

  它們接受著自然給予的一切,或風(fēng)雨,或催折,或侵襲,卻拼命與其共生,用最大的胸懷包裹萬物,在光鑒的水面自成天地,成為海子中韻味盎然的“水上江南”。

  馮躍看著眼前萬物,灘流淺斟低唱,瀑布傾瀉湍急,海子深沉靜默,每一處都有不同的美,都在有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力量和光彩。

  世上大美萬千,憂愁萬千,面對自然的鬼斧神工,溝壑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塑造,仍舊能用最美的姿態(tài)笑對世人,這便是游者眼中最宏大的樂章。

  馮躍拿起手機(jī),拍下所見的腐木更新,被水流孕育的生命古樸奇駿,仿佛在告訴他生命本應(yīng)驕傲與蒼涼,風(fēng)雨眷顧,陽光照耀,沒有人為的造作,在定格的一瞬間,展現(xiàn)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他突然想到賀彤,她在雨夜或雪中靜坐的時候,獨自承受著生活的壓力與情感中的孤獨,那種撐過六年的毅力,也可稱為生命對愛情的堅持,自己的冷淡和疏于陪伴,并不亞于自然風(fēng)雪,她卻用瘦弱的身軀默默扛下。

  終于在催折的一瞬間選擇離去,讓自己在無盡的思念和懊悔中踽踽獨行,所見生命盛大,依舊滿是落寞,再美的盛夏之景,九寨山水,也難以撫平傷痕。

  他知道自己對小彤造成的傷害,怕是比九寨的溝壑還要深,才能讓她在婚禮前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從家里離開時,必然是決絕的背影,拎著行李不肯回頭。

  馮躍突然想讓她忘記自己,這樣每每午夜夢回,就不會被一張淚水連連的面孔驚醒,然后與黑夜對坐,整夜無眠。

  小彤心思細(xì)膩,自己尚且都感情有萬千不舍,她一定更加難過,每逢能觸動回憶的事物,是否也會悵然,故作堅強(qiáng)的轉(zhuǎn)身奔赴下一個站點。

  馮躍在珍珠灘靜立許久,太陽從樹冠一側(cè)逐漸偏移,他才活動著僵直的雙腿緩緩離開。

  他看著遠(yuǎn)處的王樂正聽卓嘎說些什么,看見自己連忙小跑著過來。

  “明天是卓嘎姐姐的婚禮,你有沒有興趣留下來看看?藏族婚禮跟咱們那邊的可不一樣?!?p>  馮躍反正也不趕時間,賀彤的微博一直沒有動靜,沒有下一站的指引,索性多留一天也沒關(guān)系,遂點頭應(yīng)下。

  看著王樂歡快的跑回去,馮躍心想,這種藏族婚禮不知道是何種樣子,但是他與小彤的婚禮,只怕再也不會奏響樂章了。

  去卓嘎家里的途中,馮躍想著小彤說過的婚禮,那天她捧著厚厚一摞書,靠在自己身上,眼睛中都是對婚禮的向往。

  “我想應(yīng)該是童話一樣的場面,到處都是氣球鮮花,還要有我最喜歡的玩偶,然后我捧著繡球花,一步一步走向你,你就站在舞臺中間,穿著西裝伸出手等我走來,然后為我戴上戒指,再親我一口?!?p>  馮躍想著當(dāng)時她臉上嬌俏的笑容,帶著一絲羞赧,薄薄的紅暈印上臉頰,比最美的朝陽還要奪目。

  然后呢?

  然后他當(dāng)時正對著電腦數(shù)據(jù)頭痛,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答應(yīng)著,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很失落吧,沒有在自己臉上看到同樣的憧憬。

  現(xiàn)在想來,馮躍簡直想錘死自己,怎么就忽略了她的感受,那些數(shù)據(jù)哪里有愛人的喜悅重要。

  現(xiàn)在悔之晚矣,所有的憧憬都變成泡影,再也不會有迎娶她的機(jī)會了。

  小彤的眼中飽含淚水,分手那天從哽咽的聲音中就能聽出她的失望,是長年累月自己忽視造成了現(xiàn)在的結(jié)局,馮躍不敢回想。

  一路行進(jìn)村寨,這里因為九寨溝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變得富庶,家家房梁上都畫著彩繪的吉祥圖案,是藏族獨有的風(fēng)情,房檐上系著彩旗,在風(fēng)中獵獵飛舞。

  這里的居民大多是世代生活在這里,保留著原始而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依山傍水,繁衍生息。

  “這里現(xiàn)在幾乎每家都會有一兩間客房,偶爾會有來旅游的人入住,以前并沒有這么好的條件,都是政府發(fā)展旅游業(yè)之后,家里的條件才好轉(zhuǎn)起來。”

  馮躍跟在卓嘎身后,沿途都會有村民停下來跟他打招呼,看見外人也并不驚訝,友好的點頭微笑。

  卓嘎一家都熱情好客,招呼著馮躍和王樂,收拾出干凈整潔的房間讓他們休息。

  院落中擺著幾只宰殺后的牛羊,周圍掛著彩幔,窗戶上貼著喜字,都在為明天的婚禮做準(zhǔn)備。

  晚飯時,馮躍見到桌子上擺著一條魚,默然一笑,卓嘎看來記住自己一整天都在惦記熊貓海里的高山無鱗魚,桌上的這條顯然是特地為他做的。

  “馮大哥你嘗嘗,我阿媽做的魚可好吃了?!?p>  “這野山菌都是后山上新鮮的,你們平時都吃不到這么鮮的野味?!?p>  馮躍感受到他們一家的熱情,碗里堆成小山,這種藏式風(fēng)味的確是第一次吃,看來出來旅游不只能見到不一樣的風(fēng)景,這種獨特的民俗風(fēng)情,也是路上的亮點。

  晚上馮躍剛洗漱完要躺下休息,就聽見卓嘎來敲門。

  “馮大哥,明天一大早我要跟阿爸去山上撒龍達(dá),你要是有興趣也過來一起看吧?!?p>  “好,謝謝你?!?p>  撒龍達(dá)是藏族人民祈福的傳統(tǒng),每當(dāng)婚慶或是重要節(jié)日,人們就會去山上撒龍達(dá),龍達(dá)正中有一匹駿馬,乞求愿望如同駿馬乘風(fēng),一往無前,事情順利實現(xiàn),風(fēng)調(diào)雨順。

  馮躍自從小彤離開之后,最怕的就是自己在夜晚獨處,每每此時,都會輾轉(zhuǎn)反側(cè),看著外邊月光如水,難以入睡。

  手機(jī)屏幕上定格在賀彤的微博主頁,還是長海的一張風(fēng)景照,馮躍把她和自己的照片合在一起,相同的景色,相同的角度,只是照片中的人卻不能站在一起。

  他去了小彤去過的地方,找到一樣的花朵,一樣的海子,卻在茫茫人海中永失所愛,只能對著照片低訴相思。

  手腕上纏著絲帕,馮躍總會不自覺的去撫摸,貪戀的嗅著小彤留下的味道,但是時間越久,味道越淡,他再仔細(xì)的保護(hù),不讓絲帕受到臟污,也留不住僅剩的一絲余味。

  就像他拼命努力追尋,也趕不上賀彤的腳步。

  一大早,天際蒙蒙放亮,卓嘎一家就動起來,為即將到來的婚禮忙碌。

  馮躍跟著卓嘎上山,這片山只有當(dāng)?shù)厝瞬懦恚慰突具M(jìn)不到這里,雖然沒有景區(qū)內(nèi)那樣吸引人的山水,但最原生態(tài)的植被仍舊帶來清新的氛圍。

  卓嘎和阿爸將手中的龍達(dá)放飛,嘴里默默念著祈福的話語,彩色的旗幟在空中飛揚(yáng),此時就是溝通人們與天神的媒介,將希望和祝福帶給天上的神,讓雄鷹將美好的祈愿帶到深空。

  馮躍站在山石上遠(yuǎn)眺,遠(yuǎn)處裸露的巖石上有一兩只羊跳躍,那么陡峭的山壁它們卻如履平地。

  “那是高山巖羊?!?p>  馮躍一回頭,就看見一個人拄著登山杖站在后邊,眼睛盯著羊群,神色悠遠(yuǎn)。

  “山壁上只要能落下一滴水珠的地上,就能站住一只巖羊。”

  馮躍有些疑惑,這山并不高,山路也不難走,這人還帶著一根登山杖,很是奇怪。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巖羊深灰色的皮毛遠(yuǎn)遠(yuǎn)望去與裸露的巖石相似,它們奔騰跳躍,小小一塊凸起就能使它們躍上更高處,人們眼中的畏途巉巖,在巖羊眼中臨險如夷。

  它們仿佛是高山的精靈,再艱難的地方都像自己的家園,來去隨心,在大山之中自有的活著,或與山腳飲澗,或縱橫懸崖嬉戲,或立于山巔觀浩瀚日出,自由自在。

  “馮大哥,咱們回去了!”

  卓嘎走過來,看到他身邊的人驚喜地說:“宮先生,你也在這??!從山上下來了?”

  “嗯?!?p>  馮躍看著他戀戀不舍地盯著巖羊,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好像有些惆悵的嘆氣,跨過一塊石頭的時候,他眼尖的捕捉到,這位先生的左腿腳踝是一根機(jī)械管,當(dāng)即明白,看來他是在羨慕那些巖羊能自由的奔跑。

  “我叫宮智偉,以前曾經(jīng)是登山運動員,三年前登珠穆朗瑪?shù)臅r候,把一條腿留在上面了?!?p>  說起往事,馮躍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對從前生活的懷念,他那時應(yīng)該也是征服群山無數(shù),把大江大河踩在腳下,站在山頂見過云海翻涌,見過朗朗星空的人吧,可惜傷病讓他只能依靠一根登山杖才能走上一座并不陡峭難行的山地。

  這樣的巨變,才會讓他對巖羊念念不忘,眼中不僅有羨慕,更多的是對往昔的懷念,和身逢病痛的哀嘆。

  “你好,馮躍?!?p>  馮躍并不會冒然出口,他能明白這樣的人物需要的,是宛若平常人待之的相處,而不是早已經(jīng)聽過八百遍,且于事無補(bǔ)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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