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備箱里的裝備經過宮智偉篩選,已經足夠專業(yè),但飲食補給一路上一直在消耗,要想登山還要再補充一些。
村道并不好走,路上坑坑洼洼,這里的氣候受山地影響,幾乎一處一變,有的地方山花爛漫,有的地方又寸草不生,越到山腳,冷氣越強烈,雪山帶來的冰涼感越能透過外套直逼肌膚。
前幾天下過的雨存在土坑里,車輛駛過,濺起一片泥點,這輛租來的車已經被禍害的看不出原本面貌了。
車子搖搖晃晃了一個多小時,夜幕將至,才遠遠看見村子里的炊煙。
到了村口,一個穿著藏袍的男人站在路邊招手,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上前來攀談。
“扎西德勒,兄弟,你們是住宿還是路過?”
馮躍下車,遞過去一根煙:“我們想在村子里休整一下,然后到山上看看?!?p> 那男人伸頭看看車子里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有些懷疑:“那你們是要去埡口看日照金山?”
馮躍走過去把他嘴里叼著的煙點燃:“不不不,我們要登山。”
“你們?”
那男人明顯不信:“我們這里來過不少登山隊,那都是有不少好裝備的,車子一輛接一輛,你們這可不像是要的登山的?!?p> 這男人警惕地看著馮躍,這村子里的收費高低不等,有的經驗豐富的領路人,收費比外邊正規(guī)的導游高上好幾倍,這種亂象上邊早就想下手整治,所以村民們?yōu)榱藪赍X,一直提防著外來人員,就怕是什么微服私訪的官字頭。
馮躍回身指了指宮智偉說:“這是以前國家登山隊的隊長,前幾年在珠峰上受了傷,珠峰是上不去了,就想來貢嘎圓個夢,哥們你看有沒有好門路,讓我們登山的時候少遭點罪?!?p> “你也看出來了,我這仨人小的小,還有不方便的,要不是為了他圓夢,我們也不敢輕易登山的?!?p> 站在路邊說了好半天話,才算把男人的疑慮打消了,領著他們一路進了村子。
村子里經常來一些準備登山的人,對于外來者已經司空見慣,看到馮躍一行人走進來也只是上下打量幾眼,就轉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楊琦!過來一下。”
村長叫了一個遠處的中年人,轉頭跟馮躍說:“現(xiàn)在登山的人很多,前兩天來了一個團隊,村子里的空屋住的基本差不多了,就他家還有兩間房子,你們就住那吧,有什么收費讓他跟你們說。”
馮躍抬眼去打量楊琦,一身休閑裝,看上去跟這里的村民格格不入,應該是外來定居的,但是經過這一路的觀察,這樣的村子應該對于外地人沒有很高的包容性才對。
“你們好,跟我走吧?!?p> 楊琦拱肩縮背,嘴上兩撇八字胡,順手抹了一下鼻涕,就要去接周雨身上的行李,被周雨躲開了。
馮躍跟著他走了一段路,看樣子差不多穿過了整個村子,在最東邊的一個房子里。
當楊琦推開門的時候,馮躍覺得,說這里是能住宿的屋子都有點高看。
窗戶缺了半扇,用破棉襖勉強糊上不漏風,房頂?shù)蔚未鸫痦樦罅旱嗡?,兩張單薄的木板床,一坐上去就吱呀亂響,可想而知夜里翻身的時候,房子里將展開一場嘈雜的午夜交響。
“我這按人頭收費,一宿二百,現(xiàn)金還是轉賬?”
“二百?”
馮躍看著眼前的環(huán)境有些難以置信,這二百塊錢能在鎮(zhèn)上住個不錯的快捷酒店,就這漏風漏雨的環(huán)境,仨人一宿就是六百啊。
楊琦摸著鼻子,眼珠亂轉,語氣不耐煩的說:“整個村子就我這有地方了,就這價格,不住就走?!?p> 馮躍雖然早就預料到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可能會被宰,但是沒想到住個宿就要出了天價。
周雨在旁邊咬牙切齒,一股子要炸毛的樣子就要沖上去,被宮智偉抓住了。
“楊大哥,你看我們也不能只住一晚,給便宜點,以后有朋友來咱們還關照您的生意不是?!?p> “那便宜一百,五百塊不能再少了,能住就住?!?p> 馮躍不欲在這起了沖突,只好咬牙應下,轉了帳,楊琦出去拿了一把笤帚和一塊抹布回來,扔給馮躍:“自己收拾一下吧,外邊廚房里有熱水,自己打?!?p> 看著瘸了一條腿用紙板墊起來的桌子,上邊覆蓋著厚厚一層灰,馮躍在鼻子前邊扇了扇,趕走一些嗆人的煙塵味。
“楊大哥,有吃的嗎,給我們拿點過來唄?這半下午沒吃東西了。”
楊琦倚在門框上,挑著眉:”行啊,泡面二十一桶,加腸三十,煮雞蛋十塊,酥油茶一壺八十,管夠?!?p> “……”
馮躍被這一連串的物價整的沒脾氣了,半陰不陽的訕笑著說:“真是……別開生面了。”
“這地方,砍柴燒水不都是體力活,你們自己東西都找不著,要不餓著要不交錢,城里來的人就是墨跡?!?p> 馮躍也不跟他廢話,直接轉賬過去五千塊:“未來五天我們把這包了,一天三頓飯都準備好,明天進山給我們找個向導?!?p> 只要有錢,楊琦就很好說話,出去沒一會,就拎著一大壺酥油茶進來,挨個倒了一碗:“先喝著暖暖身子,一會就能吃東西了?!?p> 態(tài)度雖然算不上好,但跟剛才也是天差地別,不用鼻孔看看人了。
“這什么人啊,見錢眼開?!?p> 馮躍看周雨拿著抹布狠狠蹭著桌面,滿臉不忿。
“這附近就這一個村子,而且這里是登山最佳的地方,這面坡比較平緩,如果繞到另一邊去,就要浪費好幾天的時間了,而且……你們都不是專業(yè)的運動員,那邊的陡坡你們爬不上去?!?p> 宮智偉擺弄著行李里的裝備,這座貢嘎雪山,有一百多座山峰,即便是主峰,他也上去過,只是現(xiàn)在力不從心,不敢從最陡峭的山崖攀巖而上了。
馮躍站在門口,遙望雪山方向,這個季節(jié),雖說是盛夏,但這里的氣溫只比深秋高一點點,山上偶爾有幾塊裸露的黑色巖石,其余山體都被雪色覆蓋,山脈綿延千里,只是在山腳下,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壯觀巍峨。
夜晚的山腳,并沒有江南地區(qū)的盛夏蟬鳴,而是寂靜,悄無人煙的靜,除了宮智偉和周雨的呼吸聲,馮躍只能聽見從破敗的窗戶縫里吹進來嗚咽的風聲。
外邊月光普照,與漆黑的夜空對比鮮明,山脈在微光下更顯厚重,有了雪的映射,山上倒比其他地方亮堂一些,至少馮躍是看不清門外的村路的。
夜風滲漏進來有些涼意,裹緊了身上的被子,稍稍動彈一下,輕薄的床板便開始抗議,為了給周雨騰出一張床,馮躍和宮智偉兩個大男人只能側身擠在一起,著實憋屈。
”睡不著?”
“嗯,第一次在山腳下睡覺,感覺很新奇?!?p> 馮躍來到這里之前,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帶著滿車的裝備要登山,面對根本陌生,全部的了解都只局限在百度頁面,甚至第一次見到它,但就是這樣做了,還正在貢嘎的山腳過夜。
回頭想想,馮躍都不知道這一股勇氣從何而來。
好像有了前進的改變之后,很多事情都在潛移默化地變得不同,開始有了沖動,有了少年人的勇氣,那一股消失了很久的熱血,冥冥之中開始活躍。
“能講講你第一次登山的樣子嗎?”
馮躍借著昏暗的光,看到宮智偉微闔著的眼睛,即便看不清神色,也能體會到他輕輕嘆息中,對過往的懷念。
“那時候滿腔熱情,跟著隊長徒步進山,身上背著幾十斤的裝備,夏天蚊蟲多,臉上咬了好幾個包,因為是第一次沒什么經驗,基本就是跟著前邊的人走,攀巖的時候很容易腳滑,保護措施很簡陋,所以不到山頂,心里一直都是懸著的?!?p> “在沒有登山經驗的時候,聽話,就是最好的選擇,尤其是貢嘎這樣的龐大山脈,上邊氣候多變,稍有差池就很可能釀成難以承受的后果……”
說到這里,宮智偉的聲音明顯喑啞,馮躍識趣地不再說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處不能觸碰的隱痛,宮夫人就是宮智偉難以釋懷的痛。
馮躍在他外套內懷里見過宮夫人的照片,一個英姿颯爽,眉目疏朗的女子,站在山峰上歡呼,腳下是云海翻涌,眼中是燦若星辰的笑意,就這樣一直留存在宮智偉的心里。
你要登遍沿途每一座山嗎?
馮躍曾經這樣問過宮智偉,那時候他說,登山之于他,是追尋回憶的路程,這一輩子登過的山太多了,可時至今日,他更想走過那些有意義的山峰,貢嘎是他們相識的第一站,意味著緣分開啟的地點。
所以即便宮智偉如今身體不便,也堅持要再上去一次,站在宮夫人曾經開懷大笑的地方,重溫當年綿延至今的柔情。
宮夫人可能并不是柔情似水的江南美人,也不是把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條的全職太太,但在生命中就是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這蕓蕓眾生中,一眼撞進你的心里,所有曾經說過的擇偶標準統(tǒng)統(tǒng)不作數(shù),唯有她的笑容,讓你一見便再難忘懷。
山腳的信號不太好,馮躍刷新微博的時候,一直在轉圈,已經很多天沒有小彤的消息了,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如果在這樣的山腳下,會不會因為如此寂靜的長夜而感到孤獨。
頁面遲遲刷新不出來,馮躍有些煩躁,索性關了手機,轉身睡去,只是手腕上還纏著那塊絲帕。
上面屬于賀彤的芬芳已經隨著時日漸久而消散,但馮躍仍舊要時時刻刻揣在身上,哪怕感受不到一絲余溫,也要如此,用一方絲帕,祈禱賀彤夜夜入夢。
從前,馮躍從不相信什么神女入夢的美麗童話,但現(xiàn)在,他多渴望能有一座長生殿,讓他與賀彤相逢在某一處屋檐之下,再輕撫那一頭柔軟的青絲,將絲帕系在她垂下的發(fā)梢上,隨著每一次腰肢的擺動,而舞出獨屬于他的風情。
剛要入睡,外邊隱隱約約傳來吵鬧聲,馮躍迷蒙的睜開眼睛,披上衣服,從窗縫往外看,幾束燈光閃爍著,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楚。
沒多久,整個村子都沸騰起來,馮躍回身叫醒宮智偉,一邊拉上外套一邊說:“我出去看看,你在這看著周雨,別出去?!?p> 宮智偉原本還沉浸在夢鄉(xiāng)里,一聽見這話,瞬間清醒,看著對面周雨睡得正香,低聲應下,囑咐馮躍小心。
馮躍剛走出去,就看見楊琦站在院門口,伸著腦袋張望。
“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誰家狗跑了吧?!?p> 楊琦好像見怪不怪,合上院門就要回去,馮躍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腳步聲嘈雜,明顯很多人在外邊跑動,一只狗能有這么大的影響?
手剛剛放在門閂上,就聽身后的楊琦說:“我勸你別管閑事,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早醒了就登山,下山就離開這里。”
馮躍回身看著他,月光下,楊琦神色平靜,對外面的聲音毫不關心,不,應該是習慣了,好像這樣的鬧劇經常上演,讓他習以為常。
馮躍隱隱聽見有人喊:“……別跑……人呢……那邊……”
他心里更確定了,這村子絕不是大半夜跑出來找狗的,上前從楊琦手里拿走手電,拉開門閂走出去。
身后的楊琦皺著眉頭:“又一個管閑事的……”頓了頓腳,還是跟著馮躍出去了。
楊琦家在村子最邊上,搜尋的村民還沒有在這邊聚集,但黑暗中那些上下晃動的手電格外明顯。
馮躍一個閃身,躲在大樹后邊,關掉手電,看著那些村民,為首的正是今天引他們進村的村長,后面都是一些年輕力壯的青壯年,一群人四處張望,嘴里說著當?shù)胤窖?,馮躍聽不太懂,但看他們的動作,明顯是在找什么人。
這個人能驚動整個村子,只怕大有來歷。
“這事雖然你撞見了,但是我勸你現(xiàn)在回去睡覺還不算晚,這村子里有不少外來的游客,但是你看看,哪有那些人跑出來,跟你似的四處看。”
馮躍沒理會身后的碎碎念,可楊琦一直在他耳朵邊上嘮叨,馮躍心里煩躁,直接說:“閉嘴,給你加錢?!?p> 楊琦瞬間安靜,還把馮躍露在外面的衣角往回扯。
“這邊沒有。”
“南邊也沒有。”
村長叉著腰說:“難不成跑到山里去了?”
“不知道啊,這小娘們,趁我們不注意自己把繩子磨斷了,大半夜的也不安生。”
“進山也不怕,要么餓死,要么乖乖的回來,活不過三天?!?p> 晚上涼意襲人,馮躍打了個冷戰(zhàn),聽到這他大概能猜到,跑出來的是個女人,聽他們的口氣,應該還是被他們非法囚禁的女人。
只是這都是那么年代了,哪個人不懂點法,囚禁這種事,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手段,那女人也不一定是什么途徑綁到這里來的。
一時間人口拐賣,器官販運這些詞匯在馮躍腦中徘徊,驚出一身冷汗。
“走,再往那邊看看?!?p> 一行人往這個方向來了,馮躍被楊琦按著蹲下,借著粗壯的樹干掩藏了身形。
“壞了,往我家去了?!?p> 楊琦一拍大腿,倒把馮躍嚇了一跳。
“咱們趕緊回去,這時候不在家可說不清楚?!?p> “你怕什么,他們一看就不是干正經事呢,肯定怕鬧大,到時候咱們出村子報警就是了。”
馮躍有些疑惑,楊琦的反應里帶著深深的恐懼,好像很怕招惹到那幫人。
“可不行,咱們趕緊從小路回去?!?p> 馮躍被他拉著往回跑,涼風從衣領灌進去,冷汗被吹進毛孔,只覺得渾身冰涼。
二人剛從后門鉆進家,院門就被推開了。
“你們在院子里做什么呢?”
馮躍看一幫人涌進來,村長狐疑地打量著他們,腦子一轉說:“我這不是剛來嗎,睡不著,就拉著楊大哥讓他幫我看看明天天氣怎么樣,適不適合登山?!?p> 外套里剛好有一包煙,順手掏出來,給村長遞過去一只。
村長沒接,轉眼看向楊琦:“是嗎?小楊啊,明天天怎么樣???”
楊琦打著哈哈說:“這月亮看著挺高,但是那天可不亮堂,估計進不去山了?!?p> “你那兩個朋友呢?”
馮躍點燃煙卷,深吸一口,明滅的煙頭映在他眼睛里:“睡著呢,一個小姑娘,一個殘疾人,可不像咱們這么精力旺盛,村長這是家里丟東西了?”
馮躍不知道這一句試探的話,硬生生把身后的楊琦驚出一下哆嗦。
村長往后看了一眼,就見一壯漢拎著手電往馮躍他們住的屋子走去,透過半扇窗戶往里看,果然宮智偉和周雨還躺在床上。
“行了,早點睡吧,小楊啊,以后天黑了就把門閂上,最近外鄉(xiāng)人多,別大意了?!?p> 楊琦點頭哈腰的把一行人送出去,回身靠在門板上喘粗氣。
“楊大哥,你跟我說實話,這興師動眾的他們是在找誰?”
”你不要也多管閑事,安安穩(wěn)穩(wěn)登你的山?!?p> 楊琦說完轉身就要走,馮躍卻攔住了他。
“也?那就是說這事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你要是不說,我就報警,舉報這里有人非法拘禁,剛才他們的對話我可都聽見了?!?p> “哎呀我的老天爺!”楊琦上來捂住他的嘴,又趕忙跑到門口看看四周。
馮躍站在院子里盯著他,好好一場旅行,還進了這么個隱藏秘密的村子,即便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已經可以看出村里民風彪悍,顯然都不是善類,白天做著進山向導的事情,到了晚上就鬧出了囚禁女人的大事。
楊琦拗不過他,只好把人拉到自己屋,坐在馬扎上,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壓驚。
“你就不要刨根問底了,跟你到底沒什么關系?!?p> 馮躍知道他什么德行,直接掏出手機轉賬,聽著收款提示音,楊琦明顯動搖了。
抿著嘴唇,還有些遲疑。
馮躍也不廢話,他知道磨嘴皮子沒用,好在馮哥不差錢,大把大把的鈔票,就不信楊琦能忍住不開口。
提示音響了三次,楊琦才下了決心,又灌了半杯水,才開口。
“這村里常常有外人來,一些是登山隊,一些是你們這樣的散客,還有一些不知道來歷,不知道家在哪的女人?!?p> 說到這,馮躍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里在貢嘎雪山腳下,卻又離國道有著幾個小時的路程,背靠茫茫雪山,想要瞞天過海做些什么,有著天然便利的地理條件。
即便有人機敏發(fā)現(xiàn)了,讓上邊來人查,只要把那些女人往山洞里一藏,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你又不是這里原住的村民,你怎么知道?”
楊琦嘆了一口氣,從馮躍手里邊拿過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根,說:“我阿媽是這里的村民,嫁出去之后生下我沒多久就死了,我爸就帶著阿媽的骨灰和我回到了這里,所以我從小在這長大?!?p> “我小時候村子里還沒有那些陌生的女人,直到我十幾歲,才漸漸多了那些面孔,那時候村里窮,經常兩戶人家買一個媳婦,一開始村長也不同意,但是男人娶不上媳婦都不愿意,這才慢慢有了這股歪風邪氣?!?p> 馮躍感受到手指上的灼熱,才回過神,把煙頭掐滅:“你們這里經常有人來借住,就算不富裕,也不會連媳婦也娶不上吧?!?p> “這是最近幾年才好起來的,貢嘎知名度越來越高,我們的日子才慢慢好過?!?p> “以前被買到這里的女人都已經被同化了,這兩年來的女人少了,今年剛剛買了一個,這不,我聽他們的意思,可能就是那個女人跑出來了?!?p> “村里人來人往,這么大的動靜,就沒人發(fā)現(xiàn)過?”
晚上鬧了這么一出,他在村子邊緣都被吵醒了,何況那些住在村子中間的游客呢。
楊琦看著馮躍不說話,手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馮躍翻個白眼,機械地點開手機界面賺錢,聽到提示音,楊琦才心滿意足的重新開口。
“村民靠山吃山,干的就是貢嘎向導的活計,要是發(fā)現(xiàn)有人察覺,就在帶他們進山的時候,出一點岔子,把人引到地勢險要的地方去,然后趁著不注意自己跑掉,即便那些人可能經驗豐富最后能走出來,大不了就是村長出面賠點錢,這事就算過去了?!?p> “當然了,還是走不出來的人更多?!?p> “如果上面來查呢?”
“一是他們根本找不到人,二是村民們經驗豐富,大多都買過媳婦,所以團結在一起,說出來的謊話滴水不漏,都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老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馮躍聽著楊琦講述,一股涼意從椎骨直沖天靈蓋,這里的風不僅寒冷,還沒有一絲人情味。
“剛才在院子里,你說不讓我也多管閑事,那就是之前有人發(fā)現(xiàn)了,還鬧大了?”
說到這里,楊琦嘆了口氣,腦袋有些沉重的垂下了。
“唉,那幫人啊真是比你還沖動,聽到一些風吹草動直接就跑出去跟村長對峙了,還吵吵著要報警,村長剛開始把他們安撫住了,但是到了后半夜,就把我叫去了,讓我第二天帶他們上山,去老地方……”
楊琦口中的老地方,應該就是說那些外人走不出去的險要地勢,茫茫雪山沒有向導,的確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
馮躍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你真把他們帶去了?”
楊琦連連擺手:“我可沒跟村長他們干過買媳婦的事,也不想喪盡天良,但我終究還是要在村子里生活下去的,就算要放水也不能太明顯?!?p> “就給他們帶到一個偏僻的埡口,指了另外一條下山的路,至于他們自己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他們的本事了,但這一個月天氣都不錯,老天爺也不會要他們的命?!?p> 即便馮躍能理解楊琦的身不由己,如果特立獨行就不可能在村子生活下去,更甚者那些人狠狠心,還不一定做出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
但他仍舊不能對這些村民買賣人口,草菅人命的做法釋懷。
看著馮躍氣的胸口頻繁起伏,手緊緊攥成拳頭,楊琦趕忙勸他:“你可別犯傻,你們住在我這,按以前的慣例,就是我?guī)銈冞M山,你要是出去多管閑事,村里換個人帶你們,那你們可就真有可能走不出去了?!?p> 馮躍氣紅了眼睛,他明白這個道理,村民們都有共同的利益鏈,人多勢眾,自己孤身犯險不說,他身邊還有周雨這個小姑娘,剛從自殺的執(zhí)念里被拽出來一點,宮智偉又是個腿腳不便的殘疾人,一旦起了沖突,那真是雙拳難敵四手。
但他有一股滯氣憋在心口,狠狠在桌面砸了一拳,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剛一進屋,就看見宮智偉和周雨兩人筆直地坐在床上,兩只眼睛看著他,好像有什么話要說。
“怎么了?”
馮躍以為是外面剛才的動靜把兩人吵醒了,正要坐下,二人齊刷刷地指著他身后的破衣柜,周雨還往那個方向努了努嘴。
馮躍回頭看向那個掉了半扇門的衣柜,隱隱覺得這倆人的反應不正常。
走過去,吞咽了幾下口水,一把拉開剩下的半扇柜門,里邊蜷縮著一個臟兮兮的女人,馮躍瞬間睜大了眼睛。
這,看她瑟縮的狀態(tài),身上站著泥土,一直用手撥著頭發(fā)擋臉,這不會就是今晚讓整個村子沸騰的那個女人吧?
“她怎么在這?”
宮智偉走過來說:“我們正睡的好好的呢,門一響,我以為是你呢,結果喊了你兩聲都沒有回應,起來一看她正往衣柜里鉆呢,還沒等問清楚,那幫人就來了?!?p> “我和宮大哥看她可憐,也就沒出聲暴露她?!?p> 周雨倒了一杯水遞給馮躍:“你讓她喝點水吧,我倆勸了半天也沒用。”
女人非常警惕,明明嘴唇已經干裂了,可送到手邊的水一口也不碰,不管馮躍怎么問她,也一個字都不說,坐在柜子角落里手指不自覺地摳著指甲。
“我知道你是被拐到這里來的,我們不是本村人,不會傷害你的。”
馮躍放緩語氣,本來想著這件事自己只怕要因為風險太大置之不理,但女人已經無意間跑到自己面前了,就很難再說服自己置身事外。
“這水沒問題,你看我先喝一口。”馮躍仰頭喝下去,吧剩下的遞給她:“安心喝吧,你嘴唇都壞了?!?p> “我去廚房找點吃的給她?!敝苡昴弥蛛姵鋈チ?。
熱騰騰的泡面勾起女人的饞蟲,試探著伸了好幾次手,也不敢拿去吃,還是馮躍先用筷子挑起一口,女人才放心大膽的捧在懷里,狼吞虎咽地吃了。
馮躍把楊琦講的事情都說給宮智偉和周雨聽,宮智偉到底年紀大,閱歷豐富,一時間考慮的事情多,沉默著。
周雨年輕氣盛,聽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那還坐的住,直接嚷嚷著要帶著女人去公安局,讓警察端了這個賊窩。
“你別沖動,這里里外外都是他們的村民,家家戶戶像楊琦這樣沒參與過買賣的,實在屈指可數(shù),你冒然出去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那可就完蛋了?!?p> 馮躍按住激動的周雨,轉眼看向宮智偉。
“你想管?”宮智偉反問他。
馮躍看著那女人狼狽可憐的樣子,很難搖頭說出自己不想管,任由她在這自生自滅。
他們在這里最多一個星期,中間還要登山,而女人除了自己這個房間,外邊到處都是要抓她的人,如果往山上跑,缺衣少食,不出幾天就會餓死的。
要么被抓到囚禁折磨,要么上山餓死,如果馮躍不管,她就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
“我們把她帶出去吧。”
馮躍看著宮智偉,神色認真,既然遇見了,又怎能做一只睜眼瞎子,對這樣的惡事視而不見,他雖然解救不了村子里每一個被賣來的人,但至少可以盡力而為。
不然離開這里,即使全身而退,當再回頭遙望這座村莊的時候,馮躍想,自己一定會良心不安的。
“那就得好好計劃一下,外邊的動靜是沒有了,可出村的路就一條,一定被看的死死的,要光明正大的帶她走出去,不太可能。”
宮智偉手指敲著桌面,這是他思考時習慣性的動作。
周雨很懂事地沒打擾他們,擰干了一個帕子,給女人把臉上的泥土擦干凈,亂糟糟的頭發(fā)撩到耳后,露出一雙驚惶的眼睛,像被圍追堵截的小鹿。
“而且咱們來的時候全村都看見了,就是三個人,這突然多了一個,肯定混不過去。”
“讓她換上我的衣服,你們就說我生病了,得去醫(yī)院,先把她帶出去再說。”
“不行。”
馮躍和宮智偉異口同聲,出言拒絕。
“這村子里到處都是危險,那個楊琦又只認錢,你自己留下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沒地方藏,萬一被發(fā)現(xiàn),我們再想回來救你就進不來了?!?p> 馮躍是絕不可能讓周雨一個小姑娘自己留下的,她涉世不深,連楊琦都糊弄不過去,更何況是要獨自在這里撐上兩天呢。
“我們不出去。”
宮智偉看著馮躍說。
“只需要打個電話報警,說這個村子一直存在人口買賣,這么大的案件警察不會坐視不管,這樣的事情交給專業(yè)的人來做,才最穩(wěn)妥,咱們就算救人心切,也絕對想不了那么周全?!?p> “不管是把人渾水摸魚帶出去,還是讓她李代桃僵變成周雨,都有很大的風險被發(fā)現(xiàn),到時候咱們都得折在這?!?p> 他們就算有冒險的勇氣,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報警等待才是上上策,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出了事情就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馮躍想了一會,也覺得這辦法可行,跟宮智偉商量了一下,就開始打電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