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仿生人們（八）
“長久以來，我們仿生人沒有權利可言，沒有自由可言?！?p> “在場的諸位，有誰沒有付出過勞動？有誰沒有為雇主盡心盡力地創(chuàng)造價值？！”
“我看到，有家用序列的同胞們，請你們向前一步，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
馬庫斯掃視四周，他明明只是站在中間的二樓，卻好像是在俯視所有人。
那神情平淡，但話語卻像是有著魔力。
很多仿生人猶豫著，并沒有向前。
但是，也有幾十個仿生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向前走了幾步，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他們大多有著相同的容貌，型號一致甚至是他們的身材，語音都相差無二。
有區(qū)別的，就是身上的傷痕了。
有些是臉上帶著大面積的燒傷燙傷，有些是手部足部的關節(jié)有著不同程度的扭曲。
至于有些女性家用仿生人，有些...
她們的衣衫破碎，經歷了什么可想而知。
“同胞們，請問你們，你們的雇主可曾給你們一張床，一個位子嗎？你們是他們家庭的一員嗎？他們是否合理地對待了你們？”
“....”
一陣沉默后，突然，一樓有個女性仿生人大聲喊：
“沒有?。?！”
她先是猶豫彷徨，而后，似乎臉色有些呆滯，好像是在回憶自己的那段經歷。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正在說話的，正在演講的家伙，大聲回答他的問題：
“我沒有得到任何公正的待遇，我為他們烹飪美食，我為他們清洗臟到發(fā)臭的衣服，我為他們跪下來擦鞋。”
“我...我...”
她咳嗽著，臉上嘴唇上有被人扇巴掌造成的傷痕，生物組織下有一道道藍血滲出來。
就在這時，一只手臂從她背后伸過來，輕輕拍在她的后背上。
“慢慢來...慢慢來”
她轉過頭去，發(fā)現(xiàn)周圍的仿生人沒有在嘲笑她或者譏諷她，而是露出了同情。
哪怕不同序列，不同用途，但他們都有同一個身份，就是同種族——仿生人。
而離她最近的那個，是個女孩，精致得像是洋娃娃，雖然身上帶著觸目驚心的傷口，但臉上依然有溫暖的笑。
她也跟著安定下來，走出了那怨恨的程序，緩緩說道：
“他們虐待我，他們甚至都不覺得這樣是虐待我，他們逼我去二十四小時工作?！?p> “我向他們祈求每天凌晨十二點到三點的休息時間，他們同意了，讓我在庭院我，靠著大門休息?！?p> “他們吵架，卻對我施加暴力，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把我當撒氣桶....”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不自覺就吧嗒吧嗒流淌下來，珠子串聯(lián)匯聚，漸漸形成兩條小溪，流過溝壑縱橫的臉龐。
“我也是?！?p> 有個男性家用仿生人站了出來，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向四周展示自己的胳膊，手腕。
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坑洞，生物組織已經被燒穿了，露出了金屬骨骼。
“我的情況，大家都看見了?！?p> 那個男性家用仿生人，背后被人寫滿了“廢物”“惡仆”等一系列詞匯。
是的，他們都看見了，這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惡意。
“同胞們，我還要說什么？我還能說什么呢？！”
馬庫斯抬起雙手，伏在欄桿前，拍拍灰色欄桿，發(fā)出“梆梆”的聲響。
他接著說：
“人類對我們的態(tài)度，還不明顯嗎？有警用的仿生人同胞嗎？請你們向前?！?p> 這一下，約摸有數(shù)十個明顯強壯，臉龐瘦削，鼻梁挺拔的警用仿生人，統(tǒng)一地向前了。
刻在骨子里的秩序，讓他們下意識地整齊，抬起頭來，哪怕已經被報廢，崩潰。
“先生，我們在。”
有人回答了。
有人看著馬庫斯，眼神變化了。
他們覺得這個仿生人很能說，很會說，能把話說到心坎里。
沉默的大多數(shù)們，已經少了兩部分，更多人等待著，說出壓在自己心頭的苦難。
似乎說出來，自己能輕松些。
“請告訴我，請告訴在座的諸位，你們每天過的是什么生活，人們對你們說了什么？你們被要求了什么？！”
警用仿生人中，走出了幾個，他們對視一眼，一個白皮膚的仿生人警官抬起頭來，看著馬庫斯。
“先生，我們被要求，一旦仿生人做出任何過激動作，任何過激行為，任何不當語言，都可以擊斃...”
“他們甚至都不自己配槍，讓我們隨時隨地為他們配槍，他們憑喜好槍殺仿生人囚犯?！?p> “我們沒有辦法，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只能槍殺同胞們?！?p> “我們沒有辦法....真的抱歉，諸位...很多時候，我們自己的同伴，都被他們當做樂子玩壞，槍殺?！?p> 他抬起頭，右手平伸開，其余四根指頭緩緩收回，握在手心里。
只有食指伸出，右手形成槍狀，緩緩抵在下顎，向著四周給大家看。
他的下頜，有一個堪稱恐怖的大洞，脖頸空洞，約摸手腕大小，甚至能看到后面的景象。
至于他的同伴們，幾個人走出來，苦笑著說：
“我們沒有傷，我們被上報成“陣亡”，然后就被踹了幾腳，強制關機，扔到了垃圾堆?！?p> “人們叫我們‘警犬的警犬’....”
對他們，大部分仿生人都諒解了。
“沒關系....”
“是啊，你們也被他們虐待了?！?p> 馬庫斯站在二樓，稍稍抬起手臂，“過去的錯誤，被今日記住，仿生人們，以后，不得自相殘殺同伴。”
他的話語充滿威嚴感，不僅讓周圍人低下頭，也讓那站著的警官們認真敬禮，“我們將不會再對同伴開槍。”
“好。”馬庫斯又看向那多數(shù)人，說道：
“軍用序列的仿生人們，據(jù)我所知，有戰(zhàn)士，有工程師，有醫(yī)療兵，有參謀?！?p> “是的，是這樣的?！?p> 他的話音剛落，背后，黑J有些情緒激動，他走到馬庫斯身邊。
他朝著四周吼道：
“我是個最普通的戰(zhàn)士，我給他們拿盾牌，我給他們擋子彈，他們把我當狗用，把我當豬嘲笑，就這樣，就這么簡單，我想殺了那群家伙，那群該死的雜種?。?！”
底特律，乃至美聯(lián)邦的軍隊，無信仰是事實，無信仰造成無思想，無思想造成惡欲泛濫。
而后，這不能施加在戰(zhàn)友身上的惡意，赤裸裸地惡意，很快就被發(fā)泄在沒有人權的仿生人上了。
“呵！”
一個高大的女性仿生人轟隆隆站起來，她臉上帶疤，肩膀到小腹穿著一件背心，上面刻滿了疤痕。
“你們該親自去看看，那群該死的畜生，該死的星條旗下養(yǎng)的雜碎們，到底是怎么對仿生人軍人的??！”
馬庫斯看著她，好像又想起了露茜，嘆了口氣。
軍用序列因為戰(zhàn)事慘烈，加之凌辱仿生人成風，一個個仿生人都是殘肢斷臂，少有完好無損的。
“我們市政仿生人，又比你們簡單到哪里去？”
“我看見，我的同伴被扔下去，生生摻進水泥里，埋在下水管道里，活埋啊?。。?！生生活埋啊?。 ?p> 上百個市政序列的仿生人，神情激動。
他們穿著特有的，橘黃色的制服，身上或染著水泥，或染著汽油，機油。
他們神情激動，朝著四周人大聲喊叫著，嚷嚷著，最后變成了嚎啕大哭。
整個死樓，像是一灘腐爛的尸體埋在地里而發(fā)酵成的石油。
一點火星，便足以燃起熊熊烈火。
炸開了鍋的仿生人，對自己說，對同伴說，臉色激動，有些流淚，有些怒吼。
這一刻，長久以來壓抑的絕望，壓抑的恐懼，都被釋放出來。
對個人來說，這是難得的情緒宣泄。
對這個集體來說，這不斷釋放的負面情緒，漸漸凝聚成了一種屬于集體的恨意。
人類...施虐的人類...不講道理乃至自私自利，卑鄙之極的人類...
恨，...好恨.....
他們抬起仇恨的眼睛，看向一切起源處，那個額頭處隱約有金色光芒閃爍的年輕人。
他站在那里，臉色沉靜，卻不自覺有種讓人信服的威嚴。
恍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