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芙彌的講述,希露可說不出話來。
“我們看到海浪都朝一個方向匯聚,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就趕過來了,沒想到能遇見你?!?p> “開什么玩笑!?這里可是在海上,海水和搖籃外面是連通的,戾獸要是能加熱整片海域,那只要半秒,她就能點燃天空!”
“那邊是怎么回事?”
芙彌正要起身,希露可拉住了她的手。
“剛才萊提莎小姐問我有沒有關(guān)于海水異象的頭緒,我告訴她,我碰到了戾獸……你沒事吧,芙彌?”
芙彌扶著額頭,希露可不是很明白她這是怎么了。
“我想我們各自都遇到了一些麻煩,也許晚點再說會更好?!?p> “伊芙利特,發(fā)生了什么?”
回到船艙內(nèi)的芙彌靠近伊芙利特身邊,看著這幫人緊張的神情,她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總之不是觸礁之類的小事?!?p> “還有更糟的?”
“比如我們的航向被擾亂了,或者被什么奇怪的章魚纏在原地?!?p> “所以是因為什么?”
“前者,你的那個小伙伴說過,她遇到了戾獸。該死的,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東西?”
“……先說說這跟航向有什么關(guān)系?!?p> “那你也得認(rèn)識她口中的家伙?!?p> 伊芙利特和芙彌站在艙室的一角,船上的伙計們正激烈地爭論著關(guān)于航線的事。
伊芙利特的口袋里看上去什么都沒有,但仍然能從中取出一支煙,以及一個火柴。
“認(rèn)識到是……但是有什么用?你想說戾獸的出現(xiàn)讓你們被迫改變航向?”
“只能這樣解釋了。現(xiàn)在的情況可不是你們這種小屁孩的過家家?!币淋嚼販\淺吸了一口,吐出白到濃稠的霧。
“簡單來說,就是洋流的問題。這里的海域之間潮汐遍布,只要出一點岔子,我們就會和這艘‘瘋梅林’號一起陪葬。而現(xiàn)在,有些地方開始‘回流’了。”
“聽上去還挺糟糕的。”
“比聽上去更糟糕的是那只戾獸。你大可先說說你對高階的戾獸了解多少?!?p> 芙彌思索了下,說道:
“少數(shù)強大的戾獸是獵人們的夢魘,最危險的是被稱之為‘惡獸’的存在。
每只惡獸都能帶來災(zāi)難。甚至有傳聞?wù)f,有幾只惡獸就是災(zāi)難本身,對嗎?”
伊芙利特聽著芙彌的描述,將煙頭扔到地上踩滅。
“不止,遠(yuǎn)遠(yuǎn)不止。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對這種家伙的態(tài)度很難讓人相信你真的查過這些玩意兒的底細(xì)?!币淋嚼卣f著,又點燃一根煙,這次她沒有用火柴。
“拿你們東炎的傳說舉例,熔鑄與山淵之神——炎彌山,她是一個概念,懂嗎?燃燒與大地的概念本身。她不是戾獸,至少不完全是。你以為她是什么?那是神,小妹妹,真正的神?!?p> 聽著伊芙利特略帶激動的描述,芙彌顯得有些木然。
“這不是你見到萊艮尼斯的國王或者東炎的皇那樣?!?p> 伊芙利特在盡力壓低聲音,但芙彌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正變得越來越亢奮。
“你是想說,希露可遇到的是‘惡獸’?”
“我不管她是在撒謊還是在做夢,現(xiàn)在我們的航線直接被撕碎了,整片海域的海水都在逆流,這算什么?”
伊芙利特的聲音終究還是大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大家都停下爭吵看著她。
“該死的,我在這里活了二十年,從來沒見過溫度高成這樣的海水。旁邊更高的海面上正迎來風(fēng)暴,低一點的地方根本過不去!”
人群當(dāng)中伸出一只手,將芙彌從角落拉了出來。
“伊芙利特小姐有點失控了,讓她冷靜一下吧?!?p> 說話的人是萊提莎。
“現(xiàn)在就是因為那些溫度異常的海域,正有大量密度更高的海水從不同方向的海域流向這些高溫區(qū)?!?p> “這我能理解,但為什么那個人看上去和瘋了一樣?”
萊提莎搖搖頭:
“這怪不得她,全都是因為搖籃里的‘法則’作祟?!?p> “法則?”
“獵人們已經(jīng)把不同海域之間的海面差看得習(xí)以為常了,但是還有一部分,像是仍在使用船只的我們,從來不會忽視這一點。
“搖籃里的法則幾乎是違背我們的常識的,光是來第一層旅游就被擊碎信念的科學(xué)界前輩們數(shù)不勝數(shù)。想挑戰(zhàn)這個‘法則’本身更是癡人說夢了?!?p> “你的意思是,搖籃里發(fā)生的一切……”
“對,我們只有接受的資格?!比R提莎看著芙彌疑惑的雙眼,點了點頭。
“一開始我們都沒當(dāng)回事,但是在這里待久了,一個無法忽視的真相會擺在我們眼前:這里的海水和外面是一樣的。”
芙彌有點迷糊,這話聽上去怎么這么矛盾?一邊說搖籃里有自己的規(guī)則,一邊說這里的海和外面是一樣的。
看到芙彌一臉疑惑,萊提莎接了兩杯水。
“你看這個,它們的水位是不一樣高的?!?p> 接著,萊提莎將更少的那杯水倒入另一杯中。
“在這里,海水不會受到約束,它們在搖籃里可以看作是平行的?!?p> 芙彌聽懂了,她很確信自己真的理解了她說的一切。
“所以,你的意思是,”芙彌吞了口口水,片刻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開始感到緊張了。
“這里的‘法則’支持大海違背我們的常識,是嗎?”
“可能更糟,我們甚至說不上了解這片大地,它就能一棒子把我們打得人仰馬翻?!?p> 芙彌看著萊提莎的眼睛,她知道對方并沒有說謊,但自己很難相信這個事實。
“芙彌小姐,我不想夸大其辭,但是這五十年來的每一卷關(guān)于第一層的文書我都讀過。上次關(guān)于洋流改向的記載,是在九十年前。
“我曾經(jīng)和老師討論過這件事,也是因為沒有確切的把握,亞什提耶先生才答應(yīng)他帶我來這里?!?p> “慢著,你說九十年前發(fā)生過同樣的事,那為什么現(xiàn)在才會出現(xiàn)第二次?”
“這就得問問你的同伴。說實話,船上的人沒有一個相信她所說的,如果真的會碰上惡獸,那她已經(jīng)化成焦炭了?!?p> “我也是,聽你們這樣說完全沒有實感……”
“但是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對勁,如果真是不同海域之間的水體溫度差異造成的現(xiàn)狀,那只能相信她的遭遇?!?p> “那我們該怎么辦,在這里干耗著?”
“等水溫降下來吧,不同海域之間的水體交換速度很快,明天之前就能恢復(fù)水溫。但是要等海水的流向恢復(fù)成原先的樣子,最少得要五天……”
“居然要這么久嗎?”
希露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芙彌和萊提莎一同轉(zhuǎn)過身去。
“你還好嗎,希露可?”芙彌問道。
“如果你需要來口酒暖暖身子,我不介意幫你取一瓶?!比R提莎指了指倉庫說道。
“那個,我剛剛聽到你們的談話了,我們是要在這里再待上幾天嗎?”
萊提莎點點頭:
“在這之前,或許你們可以先拿到戾獸的角。”
“那個,芙彌,我想問一下,一般的獵人找一只有角的戾獸要花多久呢?”
“第一層的很多,我認(rèn)識的許多獵人只用了不到一個星期吧,運氣好的話兩三天就可以。”
“但是你們的話,一天都要不了吧?”萊提莎補充道。
“為什么這么說?”希露可歪頭看著萊提莎,對她的話表示不解。
“呃,因為……”
“你們都是漂泊者,沒有比你們的血更能吸引戾獸的了。”
“嗚”
一陣怪異的鳴叫響徹耳畔,那聲音尖銳但不刺耳,聽起來更像是一首歌,一首不屬于人類的歌。
眾人跑上甲板,眼前的一幕瞬間奪走了她們的目光。
一只鯨魚,暗紅色的身軀被骨骼所包裹。
毫無疑問,那是一只戾獸,海水的擾動破壞了水壓的平衡,逼迫它不得不浮出水面透氣。
它正把呼吸孔露出海面,噴出數(shù)米高的水柱。
希露可注意到了一點,它頭上長著角,一只乳白色的角。
“芙彌,你說的帶角的戾獸,就是這樣的嗎?”
“……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撞上了?!?p> 希露可見芙彌拔出了自己的劍,也取出自己的弓。
“嗯?”
看向背后,希露可才發(fā)現(xiàn)瑟萊瓦根本不在身邊。
“在艙室里,小妹妹,打架不抄家伙,你拿什么贏?”
伊芙利特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看得出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本的冷靜。
“接著?!?p> 她將希露可的弓和箭扔去,希露可一把接住自己的老朋友。
“你們想怎么做??!比R提莎說道。
芙彌轉(zhuǎn)過頭,看向希露可:
“有什么頭緒嗎?現(xiàn)在我們想要的東西就在面前。”
說實話,芙彌完全不了解希露可的能力,對她也沒什么絕對的信心。
但如果她真的在剛才見過了“神”還能活下來,那自己沒理由不相信她。
“伊芙利特小姐,我們需要把船再開近點。剩下的可以全部交給我?!?p> “哈,口氣可真不小,妹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嗎?”
希露可抽出一支箭,就在這一瞬間,芙彌能感覺到她的氣勢變了。
怎么回事,她的手……
“它是我的獵物。”
箭矢的尖端被流光覆蓋。在這夕陽灑下余暉的大海上,那只鯨魚噴出的水柱被染成金紅色,很難想象一支箭的威脅足以打破這難得的靜謐。
但她就是做到了。
芙彌很確信,眼前這個女孩一定擁有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能力,而這也是老板娘讓她和自己一同進入搖籃的原因。
希露可拉弦的力道并沒有多大,但她松開手的剎那,船上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有什么東西伴隨著那支箭一并遠(yuǎn)去。
也許那是風(fēng),也許是海水,亦或者,目光所及的一切,盡數(shù)化作了那支箭矢的尾跡。
它像是一顆流星,在軌跡上流下了一條無暇的光,又或者是整個世界被它拖拽出了令人目眩的煙塵。
芙彌不會想到,多年以后,她仍會想起那個日落時分。流銀般的光束在海面上鋪開一條璀璨的河流,和天際線一起,將世界割裂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