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嗡鳴聲巨大,刺得頭痛欲裂,好像過了有一個世紀那么長,這聲音才停下,我睜開眼睛,卻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那是與我所在二十一世紀不同的景象,朱漆綠瓦金玉琳瑯,仿若天宮。我摔在地上,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就是穿越嗎?
“來人!有刺客!”
我忍著渾身的散架一般的疼痛想要坐起身,卻被侍衛(wèi)一把按在地上。
“住手!”
這人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抬頭看去,卻只堪堪瞥到他的鞋面。
“你一女子,怎會出現(xiàn)在大殿上?”
似乎是他示意讓侍衛(wèi)松開我,我這才能夠抬頭與他對視。
只一眼,我便知道了這是哪位君王。那雙眼睛,必定讓人過目不忘,是世間少有的重瞳子,這樣的人只有一個——李煜。
難以置信,我居然穿越到了南唐,這是注定要讓我親眼見證一個朝代的滅亡嗎?
似是見我發(fā)呆,那男人又開口發(fā)問?!?p> 放她走吧?!?p> 一時間我心中警鈴大作,連忙開口喊他:“陛下!”
他看著我,神色平靜。
“陛下,我是……周娥皇的妹妹!”
若是真有可能留在南唐,那必定不能去到尋常百姓家去,這里的生存技能我一竅不通,文字也不識幾個,八成還沒等我識字,就先餓死在大街上了。
卻不想,我的話音剛落,李煜就擰緊了眉頭。
糟了。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看這皇帝的表情,我怕不是要提前殞命南唐。
好在,我被押到了牢房,卻沒有性命之憂。
只是剛入夜,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xiàn)在我的牢房前,那人的著裝打扮看起來才像個刺客。
“姑娘?!?p> 我警惕的看著他,莫名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是……”
那名字呼之欲出,男人卻大方的扯開自己的面罩,露出俊秀的容貌來。
“陛下……”好險,差一點就喊出聲了,幸虧他及時捂住了我的嘴。
“別怕,我放你走,離開皇宮,不會有事的。”
看著他熟練的打開牢房的動作,困惑一時間占滿了我的整個思緒。
“您,您怎么這么熟練?”
話至此處,男人順利打開了門鎖,帶著我從一處暗門跑出去,登上了一座三層亭臺,這才停下腳步。
我的呼吸不穩(wěn),李煜卻像沒事人一樣。
“陛下,您這是為何……”
“姑娘,你突然出現(xiàn)在大殿上,已是死罪難逃,但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快些離開這里,這唐朝已經(jīng)不是李家的天下了,我做不了主?!?p> 一代君王,僅僅為了一個弱女子,就可以親自出馬讓她脫離苦海嗎?這就是歷史書上那位謙謙君子嗎?
“您如何篤定我就是無辜的?”
許是哪根筋搭錯了,我想也沒想就反問他。
“我也解釋不了,太傅曾與我說過此事,會有一位姑娘出現(xiàn)在朝堂上,自稱是我發(fā)妻的親妹妹,她會帶來滅國之災,我向來不信這些……國家不會因為一位女子而亡,它只會死于愚蠢的掌權者手中?!?p> 他轉身抬頭望著月亮,不知在思考著什么,神色也愈發(fā)悲傷起來。
這一刻,我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剛才為什么會那樣反問他,也明白了史書上關于他的評價到底是為何。
他其實不僅僅是個有才氣的詩人,更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君主,也許不是在南唐,或許更早一點,或者更晚一點……他最后的結局,一定不會是那樣。
想到這里,我沒忍住嘆出一口氣來,還不如讓他把我殺頭治罪好了。
僅是他這幾句話,就讓我無法看著他最后的結局,況且,我也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這里的一切,又與我何干呢?
“姑娘,不說這些了,快離開這里?!?p> 李煜重新拉上了自己的面罩,就要轉身融入夜色當中,我卻連忙抬手拉住了他。
“陛下,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
他微不可聞的凝眉:“乾德三年,七月?!?p> “陛下,請賜死我吧!”我突然半跪在地上,似乎嚇了他一跳。
“你……”
“陛下,我不是這里的人,我死后,會回到我該回去的地方。”
“你是誰?”
“稟報陛下,小女沈耀。”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就已經(jīng)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從我突然摔落在大殿上時,就注定了我一定會被當做刺客而死。
拜托了,賜死我,讓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吧……
“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嗎?”
一時間,我甚至懷疑是自己幻聽了。
這個皇帝……腦回路怎么跟其他的不一樣,換作是其他的皇帝,恐怕我早就慘死在大殿上了。
“陛下,這恐怕不妥?!?p> “沒什么不妥,在我身邊做貼身侍女,剩下的不必擔心?!?p> 我不知道此刻的李煜在想什么,或許是我剛才的那番話,又或許是如何挽回南唐逐步衰落的國運。
自那后,我倒是平穩(wěn)地度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可對于李煜而言,短短的兩個月,發(fā)生了太多變故。
朝堂上的大臣們各懷心事,太后又離開人世,這偌大的皇宮,似乎只剩我一個人能跟他說上些體己的話。
這天,李煜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召我見他,與他平起平坐,共食一桌御宴。
可這佳肴在我嘗來,似乎格外的難以下咽,我覺得臉上有些癢,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流淚了。
“耀?!?p>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我心底不知怎么突然塌陷了一塊。
“陛下,我在。”
李煜突然也流淚了,我不知他是為何,只能將手帕遞給他讓他擦淚,他卻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借著我的手將手帕按在臉上,我清楚的感受到他輕微的顫抖,努力隱忍的啜泣……
到最后,他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我從未見過李煜這樣的一面,手心連帶著也微微顫抖起來。
“陛下?!?p> “叫我重光吧?!?p> “重光?!?p> “嗯?!?p> 下一秒,我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他的溫度、他的味道,迅速侵占了我的感官。
“耀……我每天在朝堂上除了家國大事,心里就只剩下你了?!?p>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呢?我怎么會走進他心里呢?我自己也說不清,只是在他向我坦白的時候,我才恍然明白,他也早就走進我心里了,在我剛來這里差一點喪命的大殿上,在我們夜奔的亭臺上……在太多太多我需要他的時候,他一直都在。
可是我呢?
“我來自很遠的地方,這里的字不識幾個,幫不上你什么忙……”
“所以呢?”
他抬起頭看向我,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里爬滿了紅血絲和疲憊,“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是啊,大周后四年前離他而去,太后也在今年離開人世,如果此時此刻我離開他,他會怎么樣呢?
也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他只會一步步的走入史書上撰寫好的結局中……
李煜,如果可以,我想救你,我想改變你的結局。
我終于壯著膽子抱緊了他——在這個動蕩的朝代里,我唯一的依靠。
乾德五年,十一月。
我成為了他的下一任皇后,對外稱我是小周后,但朝堂上的所有大臣都非常不滿,甚至直接上書說李煜被我迷惑了,國家滅亡的結局天下昭彰。
但這并不影響我與他的恩愛日子,他準許我不必遵守這里皇后必須該有的規(guī)矩,于是我愈發(fā)大膽,甚至在他下了朝堂后,拽著他的衣領“惡狠狠”地親吻上去。
這天晚上,我窩在他懷里,困意緩緩襲來。
“重光,你當初,為什么要留下我做侍女?”
因為……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違抗別人的命令?!?p>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這樣,不爭不搶,父親讓他做什么他都聽,然后是母親,哥哥、太傅……再到現(xiàn)在的臣子們,他似乎從來都沒有為自己活過。
看著安穩(wěn)睡在他懷中的女孩,李煜難得的感覺到放松,自小飽讀詩書酷愛作詩的他,卻突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形容她。
她一定是天上來的仙女,老天爺憐憫他這荒涼的半生,終于將甘露降臨在了他這片皸裂的土地上,讓他心中的種子終于復蘇,開出了只屬于她的花。
那朵名叫沈耀的花。
額頭上濡濕一塊,溫軟的觸感讓女孩微微皺眉,似乎是做了什么噩夢,嘴里呢喃著他的小字。
“我在,我一直都在,你也要在,好不好?”
距離意料之中的結局似乎到來的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開寶八年,十二月,金陵失守,李煜投降。
南唐就這樣結束了,也是直到這天,我才有機會仔細看著他,他比我們初見時老了許多,皺紋刻在他的眼角眉間,連頭發(fā)都白了一縷又一縷,身形不似之前那樣挺拔了。
我與他緊挨著坐在他寢宮的榻上,就這樣盯著他看了許久,他沒有眼淚,反倒是我最后泣不成聲。
“耀,不哭了?!?p> 他拭去我的眼淚,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早在他守城之前,我就已經(jīng)將一切都告訴了他,可是,他是這一國之主,一代君王,就算無力回天,也不能在史書上留下罵名,我同樣不允許。
結局是既定的,我們誰也沒有能力去改變,只是真的到了這一刻,我還是舍不得。太平興國三年,七夕。
李煜背對著我,喝下了一整瓶藥。
“重光,生辰快樂?!?p> 李煜被我這不倫不類的祝詞逗笑了,卻只是彎起嘴角笑不出聲來。
“耀……”
我湊近他的嘴邊,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
“你要好好活著?!?p>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話。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我觸摸到了他冰冷的臉頰——他死在了我懷里。
重光,你有沒有做夢啊,夢到我們變成了尋常百姓,每天粗茶淡飯的生活,你寫你的詩,我為你洗衣做飯,我們有一個健康善良的孩子,又或者夢到我們兩個人變成了蝴蝶,穿越蒼茫的歲月長河,然后在人世間重逢,在屬于我的時代與我相知相愛……
在發(fā)現(xiàn)難以掙脫他僵硬的臂彎之后,我終于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忽的,夢醒了。
我慢慢抬起頭來,尋找著能夠證明時代印記的東西,終于,我看清了那塊黑板,也看清了那上面的幾個大字。
可淚水,就這樣模糊了我的視線,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南唐后主,李煜。
你真的,只是我的一場夢嗎?
我找不到答案。
“南唐后主,李煜,生于937年……”
真的會這么巧合嗎?
李煜,那個溫潤儒雅的君王,以一張圖片的形式,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畫得一點都不像他呢。
翻開課本,他那首千古絕唱的《虞美人》仿佛還回響在我的耳畔——“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耀?!蔽液孟衲軌蚵牭剿诤魡疚业拿?。
“我們真的認識,對嗎,重光?”
惟杉
李煜是我特別特別喜歡的一位歷史人物! 他的詩我也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