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臨近新年，我決定今年回家過年，早早買好機票，由廣州白云機場出發(fā)，一個半小時到達武漢天河機場，再乘機場大巴到漢口航空路，再由漢口航空路打的士到武昌宏基汽車站，接著買車票到達縣城，再由縣城租了一輛的士回家，傍晚五點多，我就到達家里。
回想起來，去年第一次回家，真是費時費力又費錢。
這是離鄉(xiāng)后，第一次回家過年，但我剛回家父親告訴了我一個崩潰的消息。
父親告訴我，外公今年因病去世了，一直沒有告訴我，是怕我傷心，我聽后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外婆早些年就已去世，現(xiàn)在外公也去世了。
可我還沒有完全長大，還沒來得及好好孝敬他們，為什么您們要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為什么您們都不等等我？最少您們也要看看我長大后的模樣呀！
曾經您們膝下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她正在一步步努力往山頂爬，期望爬到山峰，為您們采摘到山頂上的瓊漿玉液，回來好好孝敬您們，可您們，為什么不等等我??？
而且這次回家，我還發(fā)現(xiàn)，爺爺身體一直不好，他是我們當地的名醫(yī)，是人們眼中的妙手杏林，他的人生與醫(yī)術，都像一個傳奇。
據父親講，在父親年幼時，許多人不遠千里慕名前來求醫(yī)，甚至市政府還專門登門拜訪，想請爺爺去市醫(yī)院坐堂問診。
但爺爺拒絕了，一是因他有寡母要照顧，而唯一的弟弟一直在部隊當兵；二是他走了，病妻怎么辦？當年，因爺爺的出軌，身懷六甲的奶奶知道后，她一下子受不了打擊，開始出現(xiàn)精神分裂；三是兒女年幼，最大的女兒才十幾歲，最小的兒子才剛出生。
就這樣，這位有才華、有學識、有能力的男人，因為自己年輕，一時貪欲所犯下的錯誤，開始了一生的贖罪，而昔日對他柔情似水的嬌妻，直到臨死都沒有原諒他。
奶奶用爺爺犯的錯誤，狠狠地懲罰了自己與自己最愛的男人，甚至她的所有家人，她用了最傻最殘忍的自殘方式。
當知道丈夫的背叛后，她不哭不鬧，裝作一無所知，當生下她人生最后兩個孩子后（一對龍鳳胎），病情突然大爆發(fā)。
她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對一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半夜三更如鬼魂一樣游蕩在山川河流之間，甚至剛出生的兒女也不管不顧，最后的結果是，龍鳳胎中的女孩病死，男孩被爺爺救治下來，但由小到大，身體一直虛弱。
并且從此，奶奶不再與爺爺說一句話，不與他同臺飲食（其實與誰都不會一起吃，哪怕是她的孩子，她只肯一人靜靜獨自飲食），不許爺爺碰她，甚至靠近她一米以內都不行，她的房間禁止爺爺進入，對爺爺的任何言語，她都是置若罔聞。
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打掃衛(wèi)生，清洗家里的任何物品，或者去河里不停洗手再洗手，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剝下來清洗。
她不停地洗，年年月月日日地清洗，哪怕是寒冬臘月、冰天雪地里，她也要不停地清洗，仿佛她要用清澈的河水，洗凈她身上與心靈里的骯臟。
其實這種愚蠢的自殘方式，是懲罰不了任何對你沒有善意的人，相反別人只會更開心更得意，這是一個讓親者痛仇者快的方式，但奶奶的確懲罰到了她的丈夫。
雖然爺爺是出軌了，但他的心是深愛著自己的嬌妻的，只是他太早成名，無論是名譽還是地位，都不顧一切地向他迎面沖來，同時還伴有女性的愛慕，這一切都讓他春風得意，內心也在開始飄飄然。
但妻子的病情給了他當頭一棒，他知道他錯了，可這時，他的任何懺悔，都顯得為時已晚，因為昔日那個滿眼只有他的愛人，現(xiàn)在對他卻能熟視無睹，似不認識他一般。
我回家沒有幾天，有一次看到爺爺在邊抽煙邊急促咳嗽，上前急忙讓爺爺喝水，不要再抽煙了，但爺爺告訴我，他抽了一輩子的煙，臨老再戒，就沒有意義了。
并且，他說他應該沒有幾年光陰了，還不如隨心所欲，讓我不要再嘮叨他，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萬一哪天他突然走了，奶奶怎么辦？
他又說奶奶這個樣子，兒女都是沒有辦法照顧她的，因為她跟本不會聽人講，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人生是一張白紙，甚至不知錢財是何物，他擔心他去了，奶奶如果留在世上會受許多罪，他一想到這個問題，就會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他說他真希望到時把奶奶一并帶走，但不知道他能不能狠下這顆心，他說他做了一輩子的醫(yī)生，一直在救死扶傷，臨老了，卻要對自己的愛妻下狠手，他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我聽了忍不住淚如雨下，我告訴爺爺，我還沒有長大還沒有成家，他不可以這么快去世，我還想讓他看著我出嫁，看到我的孩子，我未來的丈夫，他還要與曾孫歡聚一堂。
您不是很好奇為什么飛機能在天上飛嗎？將來我要帶您去坐飛機翱翔藍天，您不是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模樣嗎？將來，我要扶著您去海邊漫步。
您不是不知道BJ在哪里嗎？萬里長城有多長嗎？您不是一直想去武當山朝一次圣嗎？一步步地走到金殿前對玄武大帝參拜嗎？
那么多的事沒有做，還有這么多地方沒有走，您怎么可以去世，我不許，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著，別跟我講什么能醫(yī)不自醫(yī)。
我不管，您一定要等等我，等我自立自強的那一天，讓我?guī)е?，去實現(xiàn)您的夢想。
在我年幼時，您們給了無盡地關懷與寵愛，現(xiàn)在您們一個個說要離開我，您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您們想疼就疼，想愛就愛，現(xiàn)在說走就要走。
我怎么辦？您們都不在了，我欠下的恩情，找誰還去，所以，您必須要給我時間，最少讓我好好孝敬您多幾年，哪怕是給您們一點好吃好喝的。
可是我真能留得住嗎？我知道，我留不住，我什么都留不住，因為時間永不為誰停留，我找來我?guī)Щ丶业南鄼C，開始給家人拍照，既然我留不住時光，但我可以留下回憶。
拍照，奶奶是拒絕的，她一直不愿意配合，但我可以偷拍，同時，我想給爺爺奶奶留下一張合影，但這張合影實在太難了，因為奶奶是無法接受爺爺靠近她，只要看到爺爺走來，她就會離開。
倆人就像永不相交的飛鳥潛魚，但我想努力試試，不管成不成功，最少我要去努力。
第一天，我對奶奶講：“奶奶！跟爺爺一起合照一張相片吧？”
奶奶望了我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走開。
第二天，我又對奶奶道：“奶奶！能請您跟爺爺一起合照一張相片嗎？”
她立馬嘟著嘴，深鎖眉頭，對我不理不睬。
第三天，我繼續(xù)對奶奶道：“奶奶！求求您跟爺爺一起合照一張相片吧?！?p> 她拿著盆子，面無表情地走去河邊。
爺爺在身后對我嘆息道：“崽??！還是算了吧，她不會聽你的?！?p> “爺爺！沒事，明天我繼續(xù)講?！?p>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還在繼續(xù)努力，但奶奶依然堅持不理睬、不配合，爺爺無奈道：“崽?。∷懔税?！這次你為我們已經拍了不少相片了，我與她的合照就不強求了?！?p> “爺爺！放心吧！下次我回來，一定要讓奶奶與你合照?！钡@個合照，卻一直拖到二零零四年，那次回鄉(xiāng)，有一天當我告訴奶奶，能不能與爺爺合照一張時，她既沒拒絕也沒答應，只是站在原地不動。
我急忙讓爺爺站在奶奶的身邊，但當爺爺一靠近，她還是本能地向旁邊移動，非得與爺爺之間留下一個空隙，但總好過以前她堅決不配合，有空隙的合照也是合照。
我急忙按下快門，并邊按邊大聲道：“笑一個。”
不想這時，奶奶也露出了她那久違的笑容，她與爺爺并排站著，同時露出慈祥地笑容，這張相片，也就成了他們人生中唯一的一張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