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話︱豐臣秀賴
這讓夾在中間的秀賴格外為難。
從出生伊始便一直生長在大阪城中的他,畢竟是個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22歲少君,雖然身邊也生活著一眾名將,但對戰(zhàn)事他依然無法作出明確判斷。
何況比起男人主政的江戶或駿府兩城,這座由前代太閣豐臣秀吉一手創(chuàng)建的大阪城里,多年來都是淀夫人及身邊一眾老婦人女官位高權(quán)重的天下。
長期被女人意見給左右的秀賴,自知對于戰(zhàn)事缺乏統(tǒng)率全局的能力與判斷,故而遲疑未決。
“重成,我并非膽怯?!毙阗囉刑煸鴮χ爻蛇@般推心置腹,“從父親將這座大阪城交付給我時,我就已經(jīng)有覺悟要隨這座城池共存亡了?!?p> “那右府為什么不下令開戰(zhàn)?畢竟德川家隨時都有可能再度來犯?!?p> “可我總會想,除了開戰(zhàn)以外,會不會還有第二種可能?讓德川家和豐臣家共存、不會再有戰(zhàn)爭的可能?如果能讓大御所明白我心意的話……”
聽了秀賴這淳厚善良的心愿,重成終是不忍心地中斷了諫言。
兩人近來的數(shù)次交談,往往總以類似的結(jié)果劃下句點。
因此今天當(dāng)重成又再度提起德川家的野心時,秀賴才會拉著他一塊來看千姬,他們?nèi)硕际菑男∫粔K長大,總有一股羈絆縈繞在彼此之間。
千姬是竹千代的長姐、秀忠和阿江與的長女,在她出生第二年時,豐臣秀吉過世,依照秀吉的遺愿,秀賴和千姬這對表兄妹便訂了親。
她嫁到大阪已經(jīng)十二年,如今足有十八歲了,昔日總備受秀賴和重成呵護的女孩,如今也成為時常若有所思、楚楚動人的少夫人了。
只是自從大阪冬之陣后,千姬在豐臣家的處境就變得相當(dāng)微妙。
在很多重臣眼里,她是家康老賊的孫女、將軍秀忠的長女,身上流著死敵的血液,最近內(nèi)庭里更有千姬時常給德川家通風(fēng)報信的流言盛傳。
秀賴在千姬房間門前停下腳步,他正奇怪為什么千姬的心腹女官刑部卿局沒在門外守候時,卻聽見房內(nèi)傳來了激烈的爭執(zhí)聲。
“少夫人萬萬不可心存此念!雖說眼下局勢錯綜復(fù)雜,但少夫人此時若是以死明志,恐怕更會給少君添了麻煩??!”
“放手!阿小,你就讓我死吧!如果爺爺和父親還是執(zhí)意來犯,我活在這個世間還有什么意義?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看著少君被戰(zhàn)火淹沒!”
秀賴聽得心里一驚,不假思索地拉開紙門,帶著重成惶惑地跑了進去,驚見刑部卿局正與千姬爭奪著一把匕首,此時的千姬早已淚光盈盈。
“阿千!”秀賴愕然喊了出來,立馬就沖了上去。
他畢竟有著這個時代罕見的人高馬大,僅憑著本能便從兩名少女之間一把奪過匕首,重成連忙從他手中將匕首接了過來。
“你這是在干什么?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尋死?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和母親又該怎么辦?”
秀賴兩只大手牢牢按住千姬纖細(xì)的肩膀,邊搖晃著她、邊厲聲逼問,而一旁的刑部卿局臉上早就嚇得沒有半點血色。
“近來城中盛傳大御所和將軍可能再度率軍來襲,少君為此也是日夜思慮、數(shù)度無法成眠,阿千心里愧疚,自當(dāng)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你要明的是什么志?無論大御所和將軍是否要再度開戰(zhàn),都和你沒半點關(guān)系!你已經(jīng)在豐臣家生活了十二年,為什么非得把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不可?!”
“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阿千沒能促進兩家和平,這是我身為少夫人的失職……”
看著眼前的少女如同魔怔了一般,秀賴忍不住揚手重重?fù)澚怂挥浂?,他下手極重,千姬嘴角旋即被打得流出血來。
直到這記耳光響起,千姬仿佛才回過神來,而秀賴就在這時將她一把攬入懷里,心疼地用力抱緊了她。
“這不是阿千的錯。若要追究責(zé)任,那在冬之陣?yán)镙p易相信了德川家的我也難逃其綹?!?p> 抱著微微顫抖的千姬,秀賴心里不免一陣酸楚。
他所置身的這座城池,曾有“天下第一城”的美謄,昔年眾多大名紛紛趕赴這里謁見父親秀吉,而高聳的天守閣更曾作為天下人居所的象征而名震四方。
但如今的大阪城盡管仍舊繁華,卻早已風(fēng)光不再。
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豐臣家,也在歷經(jīng)關(guān)原大戰(zhàn)、大阪冬之陣的兩場戰(zhàn)役之后,變成了一個空殼。
他身體里雖然流著秀吉的血液,是這座城池名副其實的少君,但在敵軍隨時可能再度來襲時,卻連摯愛的正室也被壓力逼得意圖自盡。
這是何等悲涼的局面。
“少夫人請不必憂心。即使大御所和將軍率兵來襲,我們?nèi)粲衅此酪粦?zhàn)的覺悟,倒也不一定會城破人亡,幸村大人和我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p> 站在一旁看著這對小夫妻的重成,沉吟了半天,不曉得是沉默旁觀好、還是出言安撫好,最終仍是忍不住開了口。
“重成?”被秀賴擁在懷里的千姬,乍聽到重成聲音,像是總算開始恢復(fù)了一線生機,“你會守護右府的,對不對?”
重成正待回應(yīng),卻被一陣從走廊匆忙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話語。
“右府大人、長門守大人!請即刻前往大殿,淀夫人和一眾家臣大人們已在等候!”
來的是一名淀夫人身邊的侍女,她慌亂地伏身施禮,還不待穩(wěn)住氣息,就連忙表明了來意。
秀賴和重成都同時戚起了眉宇。
他們都從這名侍女的反應(yīng)里,判斷應(yīng)該又是發(fā)生了大事,雖然對淀夫人的傳令全無頭緒,但秀賴仍然不得不松開抱著千姬的手。
“阿小,照顧好阿千,我和重成要趕到大殿去。等我忙完了,會再過來看你們?!?p> 秀賴只顧得及對刑部卿局拋下這句話,便領(lǐng)著重成匆匆而去,只留下俯身領(lǐng)命的刑部卿局和滿臉復(fù)雜神色的千姬。
他們才剛邁入大殿,就聽見淀夫人尖利的聲音在整個空間里回蕩——
“什么?家康說鐘銘文里存在詛咒之意?這分明是為世間祈福、祝愿兩家安泰的誠意,何曾有過半點詛咒之心?”
秀賴和重成交換了下眼神,沖著這位從小便陪著自己玩耍長大的伙伴點了點頭,便快速坐到主座的位置上。
大殿里皆坐滿了被傳喚至此的重臣們,秀賴正想勸淀夫人冷靜,她卻轉(zhuǎn)頭朝他叫了起來。
“右府,你倒看看家康譴使者送來的這封信函!”
“他說京都大梵鐘的鐘銘文里那句‘國家安康、君臣豐樂’,是意圖腰斬他家康、祈禱我豐臣家世代為君的惡毒詛咒!”
淀夫人揚起手中的信,憤怒地朝他遞了過來。
或許事態(tài)發(fā)展得太過急轉(zhuǎn)直下,被家康這封突如其來的責(zé)難、及最后通諜弄得方寸大亂的淀夫人,才抑制不住滿腔怒火。
但秀賴深知母親此刻心底洶涌的不止于怒火,同時并存的還有對于戰(zhàn)爭的懼意與缺乏底氣。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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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騰飛大人
【《我在德川幕府當(dāng)少主》小課堂】 今天我們來聊聊大野治長、治房、道犬三兄弟的母親——大藏局。 大藏局曾先后擔(dān)任淀夫人和豐臣秀賴的乳母。 豐臣秀吉死后,秀吉的正室高臺院(即北政所寧寧)和心腹孝藏主離開大坂城,此后大藏局與兒子大野三兄弟一同掌握豐臣家的權(quán)勢。 在慶長19年(1614年)發(fā)生的方廣寺鐘銘事件中,大藏局以使者身份被派遣出使到駿府的大御所德川家康。 知道大藏局一行女官到來以后,家康并沒有與以前一直進行交涉的片桐且元會面。 此后中介本多正純和以心崇傳會見了且元,告訴且元——家康傳達的旨意是,要秀賴顯示出對德川家沒有敵意。 為此,且元回到大阪城之后,向淀夫人和秀賴傳遞了三個議和的條件—— 1/秀賴前往江戶參勤; 2/淀夫人作為人質(zhì)留在江戶; 3/秀賴答應(yīng)轉(zhuǎn)封并從大坂城中退去。 由于且元傳遞的家康旨意,和大藏局傳遞的完全不一樣,引得秀賴和淀夫人大怒,并打算誅殺且元。 為了自保,且元只能離開大坂城、投靠家康,導(dǎo)致一部分武將亦從豐臣家中退去。 還有說法是大藏局在返回大坂途中,從且元口中得知這3個條件,于是搶先返回大坂,并向秀賴和淀殿進行讒言。 不過歷史上,大藏局和三個兒子的下場都非常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