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手捋五寸長的山羊胡說:“道長的意思,將來商路還是走海上?”
“對,陸路因馳道受限,各地都有自己的勢力范圍,很難有所施展,像隆昌商號這種勢力,已經(jīng)到了左右朝局的地步,這不是咱們能跟進(jìn)的?!?p> “這么說北海新村的物品,要另辟蹊徑,走朝鮮和扶桑?”
“這兩處可以代替遼東,咱們的煙草還應(yīng)走的更遠(yuǎn),東南沿海的鄭家已經(jīng)上岸,很快會得到朝廷重用,咱們可不能光眼巴巴的看著?!?p> 劉全嘆息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fù)心多是讀書人,這副對子傳遍天下,正是如今風(fēng)氣的真實寫照?!?p> 九斤詫異的看著劉全說:“你一介商賈,竟也關(guān)注朝廷邸報?功名幾何?”
“充軍戍邊之人談何功名?”
“巴彥?”
“在”
“拿壺酒來,聽聽劉全的前世今生?!?p> 劉全哭笑不得“道長,不用酒,不用酒。”
一旁的巴彥和牛武知道九斤開玩笑,也跟著哈哈哈大笑。
劉全說:“我本是萬歷二十三年進(jìn)士,與曹學(xué)佺大人同年,祖籍揚(yáng)州府梅嶺巷。
萬歷二十九年,因拒絕聯(lián)名上本,被無故免了戶部的差事,后憤而撰文抨擊黨爭誤國,落得發(fā)配遼東戍邊。
因識文斷字,留在凌河衛(wèi)做了書吏,祖家發(fā)跡后,聘劉某做了商號賬房?!?p> “失敬失敬,劉全也是后來改的名吧?”
“是,原名劉有為,取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蹉跎幾十年,自論劉某守住了本心?!?p> 九斤問:“為何看中北海新村?”
“若是道長不介意,劉某可否以公子相稱?”
“北海新村有稱我公子,主子,道爺,小爺,少爺,你為何選公子?”
“這些年公子所做所為,劉某都看在眼里,直到今天才明白公子用意。
不為名利,注重實效,不隨波逐流只為堅守本心,為這久病纏身的世道,留下一縷陽光。
這正是劉某一直尋找的道路,就是本心之道,今后愿以公子相稱,略盡綿薄之力,期盼行穩(wěn)致遠(yuǎn),讓本心之光照耀四方?!?p> 說完一輯到底,深深鞠了一躬。
九斤扶住他說:“在西北,我留下了宋先生,而今正是用人之際,不成想又來了個劉先生。
老規(guī)矩,想入伙響馬營,得納投名狀,曹學(xué)佺大人是大明的風(fēng)骨,而今去職在鄉(xiāng),此番回來后,你與王英聯(lián)袂南下,我會給你件信物,與福建水師鄭家人取得聯(lián)絡(luò),建起海上通道。
同時找到曹大人,若他不愿前來,就勸說他去大員島率領(lǐng)饑民墾荒,一應(yīng)耗費(fèi),皆有北海鎮(zhèn)供給,本公子會在明年,將島上的西夷盡數(shù)擒拿?!?p> “公子果然志向遠(yuǎn)大,劉某領(lǐng)命,愿納投名狀,”說完二人相視而笑。
四更天,東方天際線曙光隱現(xiàn),福船到達(dá)獐子島鷹嘴峰附近,在一處亂石灘附近下了船錨,九斤等人上了舢板,找到平坦處登島。
在搜索了原本碼頭后,才知道此處竟沒有一艘船,除了幾個早起打獵的山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官兵的蹤跡。
為穩(wěn)妥計,巴彥拿住一個漁民,帶到九斤面前。
本來被巴彥嚇得半死的漁民,在見到九斤和劉全后,便不再慌亂,拱手問:“不知這位小爺有何差遣?”
九斤說:“來此島只為尋找一人,商號有位管事,兩個月沒有音訊,這才逐島搜尋,報上你的名字?!?p> “獐子島留守馬軍百,在這島二十多年,這里早先是東江儲糧地,公子說的王英,是不是王掌柜?”
“對,東江出了變故,王掌柜就失去消息,我們出海半個月,一直在尋找?!?p> 這個漁民遲疑了下說道:“就你們四人,還是回去吧?!?p> 劉全說:“看來王英就在此處,公子,好在島子不大,一找便知。”
那漁民有些擔(dān)憂的說:“沈家上百家丁看押著王掌柜,你們?nèi)チ藭新闊??!?p> 九斤說:“你這人心懷仁義,我們走的時候,可以實現(xiàn)你的一個小愿望?!?p> 說完拍拍他肩膀,四人步入密林中,那個漁民漢子不知為何,也跟在后面。
既然主動帶路,九斤等人也樂的清閑,拐過一道山嶺,遠(yuǎn)處半山腰出現(xiàn)一個村莊,周圍是成片的莊稼地。
那漁民漢子說:“這是我們的莊子,原本十一戶人家,沈家人來后,把我們趕出來,現(xiàn)在天暖,尚可在林中暫住,唉~。”
九斤看著這莊子,并沒有發(fā)現(xiàn)糧倉,若是東江儲糧地,怎么沒有庫房建筑。
便問那漢子:“這里沒見糧倉,按理說怎么也得重兵把守才對?!?p> “五年前就不在這里存糧啦,莊子后面有山洞,最多時存放過十萬石糧草。”
九斤看著小村莊有家丁挎著腰刀警戒,對這漢子說:“你留在這里,我們接上王掌柜就走。”
說完領(lǐng)著巴彥,牛武,劉全向莊子里走去。
快走到村口,有家丁看見他們,吆喝道:“干什么的?從哪來?”
劉全說:“奉家主令,來見王英。”
附近陸續(xù)又跑來七八個家丁,看著九斤穿的錦緞衣衫,巴彥牛武都挎著腰刀,知道非是常人。
其中一個家丁問:“哪個家主?你們四人怎么面生的緊。”
九斤走到那家丁近前說:“你的話忒多,小爺是京城來的,要帶王英候?qū)?。?p> “這位公子,沒有家主手令,恕難從命。”
九斤說:“錦衣衛(wèi)辦差,還真沒帶不走的人?!?p> 說著抬腿,一腳把那人踹翻在地,嘴里罵著:“錦衣衛(wèi)和東廠聯(lián)合辦差,你們這些狗東西,阻攔者視同謀反,還有誰要擋路?”
剩下的人腰刀已經(jīng)抽出一半,聽九斤說完,最終也沒拔出刀。
九斤說:“前面帶路,都規(guī)矩點(diǎn),小爺高興了,每人賞你們十兩銀子?!?p> 許是九斤氣度不凡,這幾個家丁居然沒有反抗,有人攙起地上那人,九斤本沒用力,那人最多疼一會兒。
這些人領(lǐng)著九斤等人進(jìn)村,很快就到了最大一處宅子,一個漢子緊走幾步進(jìn)門報信。
九斤進(jìn)了院門繞過照壁,從堂屋出來一虎背熊腰的高大漢子,對九斤問道:“你說是錦衣衛(wèi)辦差,可有駕帖?”
“駕帖是給犯官用的,一個商人還真用不上,王英在哪里?”
“我在這里,你們錦衣衛(wèi)憑什么抓我?”
王英說著來到屋外,見著九斤心里踏實啦,索性跟著鬧幾句。
九斤說:“你為韃子販運(yùn)火炮的事兒犯了,束手就擒吧?!?p> 王英一聽來了精神,躲到那高大漢子身后說:“你血口噴人,鐵牛,別聽他的,進(jìn)了鎮(zhèn)府司哪有活著出來的,沒了人你如何向家主交代?”
這叫鐵牛的顯然腦子一根筋,趕緊閃到一旁說:“王掌柜,你可不能害咱們,錦衣衛(wèi)上門,家主都攔不住~?!?p> 沒等他說完,王英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跑,九斤大喝一聲:“反賊休走,拿下他?!?p> 牛武和巴彥板著臉,大步追了過去,旁邊的家丁紛紛躲開,九斤背著手轉(zhuǎn)身看著遠(yuǎn)處山峰,對劉全說:“這里還真不錯,拾掇拾掇也是個隱居之地啦?!?p> 劉全說:“若是太平年月尚可,現(xiàn)在嘛,得有城防才行?!?p> 那鐵牛站在一邊,謹(jǐn)慎的看著氣宇軒昂的九斤,抱拳施禮說:“這位大人,可否告知姓名?”
“好說,鎮(zhèn)府司遼東千戶所千戶官袁崇煥是也?!?p> 這鐵牛聽著名字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急得直撓頭皮。
屋里一陣噼里嘩啦亂響,牛武和巴彥押著王英走出屋子,九斤問:“王英,這里哪些是同伙,指出來,咱們都省事兒?!?p> 王英轉(zhuǎn)頭看著那些家丁,嘆口氣說:“沒有,”這些家丁們長舒口氣,那鐵牛說:“若家主詢問,鐵牛自會稟報,想必家主定會為王掌柜說項。”
九斤擺手:“帶走,”說完對鐵牛拱拱手,跟在后面出了院門。
一直到上了船,那些家丁也沒追過來,十幾戶村民卻聚在岸邊不愿離開。
九斤沒想到那漁民的小愿望,就是乘船離開,看來軍戶外逃已經(jīng)非常流行啦。
劉全安排他們上了船,登記了名冊,老弱婦幼下了船艙,男人們幫著升帆劃槳。
福船到達(dá)一個叫大耗子島的地方,從石壁的山洞中抬出五十口大箱子。
此時晚霞映天,海面上海鷗翱翔,婦人們熟練的生火做飯,還給九斤等人做了幾個菜,竟是沒有一點(diǎn)背井離鄉(xiāng)的苦楚。
福船破浪前行,由于是逆風(fēng),船以之字形前行,時而半帆時而滿帆,得虧多了這幾十個守島軍戶,不然非把那三十個北海新村的漢子累死。
船頭上,九斤、劉全、王英圍坐在一起,九斤把劉全的事說給王英聽,兩人重新見禮,王英說:“遼東那里祖家和吳家都受到排擠,訂單會越來越少。
毛帥無辜被斬,東江鎮(zhèn)樹倒猢猻散,我也被沈逸奎看管起來,如今沒了百姓,每天都是拉人頭搶地盤,大亂已成定局,公子,這商路堪憂啊?!?p> 王英的家眷住在登州城內(nèi),此番脫困,已經(jīng)沒了北上的心思,做為毛帥的管家,只好將毛帥積攢的五十口箱子做了投名狀。
九斤說:“來的路上,我跟劉全也在考慮此事,回到北海新村后,你安排人將家眷接到村里,在登州府不安全。
入冬之前,我意你二人南下泉州,尋找鄭氏建立聯(lián)系,登州水師有沈叔出面打理,確保鄭家的船能靠岸?!?p> 劉全說:“怎么也得喝了公子的喜酒再走,年前我還得把家眷接過來?!?p> 九斤笑道:“人家王英在北街和西河鎮(zhèn)都有鋪面,你在北海新村好幾年,連宅子都沒有,住哪里?”
劉全說:“不是才成立的新四村嗎?磚瓦木料都現(xiàn)成的,雪落前就能蓋好。”
九斤沉吟道:“北海新村寸土寸金,你可不能拖欠地契銀子?!?p> 兩人聽了哈哈哈大笑,王英問:“公子,新三村在哪里?”
“新三村太窮了,勉強(qiáng)自給自足,以后帶你倆去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