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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長在熱帶雨林中的大樹,因長久接受雨季的灌溉,加上常年濕氣的滋養(yǎng),繁衍出的枝丫,郁郁蔥蔥,層層疊疊,經(jīng)脈盤旋,宛如長蟲般吸附著主干。藤蔓脈絡猶如腦中的神經(jīng)元,向四方任意伸展。面前的客廳,儼然變作熱帶雨林的一隅,任何一處可見與不可見的縫隙,都化作了暗紅色枝蔓的棲息地。不知道是什么物種的蔓條,吸附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電視機上,空調出風口,立柜后的間隙,茶幾的四角,沙發(fā)坐墊的四周,連地毯都被隆起一個怪異的尖凸。貓架現(xiàn)在變成了電影里泰山的陋室,開放廚房案板上的鍋碗瓢盆,布滿了筋線,看不見源頭,而且流淌著血液般的黏液。不知哪里來的霧氣,徐徐上升??諝饫锿赋龅瘸?,類似死魚放進水池,忘記扔掉包裝袋,里面的血水凝固后發(fā)出的氣味。
譚雅目光呆滯,雙眼無焦地瞪視眼前的一切,時間和血流同時靜止。同樣靜止的,還有僵硬的四肢和最后一口抽進肺腔的冷氣。大約在一分鐘后,眼前的畫面開始急速旋轉,伴隨著一陣猛烈的吐意,直搗譚雅的喉嚨。譚雅直挺挺地向前一頭栽倒,全無意識。后面的事情只有花生親眼見證,可惜的是,它無法告訴任何人。
再次醒來的時候,一束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輕柔地撫摸著譚雅的雙眸。眼皮像是哭過一夜似的,干澀難受,被主人艱難地撐開。
譚雅躺在床上,伸手摸向腦邊放著的手機。已經(jīng)晌午,今日的遲到是避免不了了。肚子里空空如也,餓意一拳拳地擊打著胃壁。譚雅坐起來,渾身酸疼,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手機鬧鈴已經(jīng)延遲了好幾個小時,現(xiàn)在已毫無動靜。
好像昨晚做了個特別可怕的夢,夢到家里爬滿了惡心的、暗紅色帶著黏液的藤蔓,充斥著整個房間。
我昨晚被魘了,想想都渾身發(fā)涼,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怎么會被魘,而且這么逼真?陽光總是能驅趕恐懼,所以說再可怕的事情,都不會在天光大亮的白天出現(xiàn)。譚雅走進衛(wèi)生間,坐到馬桶上,睡眼惺忪,此時仍不愿睜開。
坐在馬桶上,可以透過衛(wèi)生間門的一角看到客廳,客廳仍然雜亂,那是昨天為了找貓而翻箱倒柜——
貓?
“花生?”譚雅突然想起了什么,坐在馬桶上抻著頭朝客廳里望去,這個角度看不到貓架?!盎ㄉ??”譚雅試著再叫了一遍,希望有誰能回答她個動靜。
提好褲子出來到客廳,眼前的雜亂刺痛強迫癥的神經(jīng)。瞥眼看向貓架,仍然沒貓。譚雅失望地嘆一口氣,繞開不在原位的家具們,四下打量著亂七八糟的客廳,或許能在某一束陽光下,看見肥碩的身影。
時間已經(jīng)晚了,索性給公司領導請個假吧。渾身好酸痛,像是被人亂棍痛打了一番。譚雅給自己做了一點簡單的早飯,準備吃完后收拾一下雜亂的客廳。
最近總是遇到奇怪的事情,我到底是怎么了,被臟東西附體了嗎?呵呵,哪有什么臟東西,那都是恐怖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騙小孩的,我又不看恐怖小說。吃著盤子里的煎雞蛋,鹽放的有點多,好咸。
“噔!噔!蹬!蹬!噔!……”
譚雅一怔。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似遠似近,抬頭往天花板看去,好似就發(fā)生在那面白色的承重物的背面。
“噔!噔!蹬!蹬!噔!……”
又是一陣,清晰又突然,剛才是從里面跑出來,這次是跑回臥室的方向。譚雅停下嚼蛋的動作,仔細辨別。
樓上不是沒人嗎?空空的房間,連門都沒有上鎖。剛好趁著白天,我一會要再上去看一看。譚雅想著,迅速兩口吞下了煎蛋。把碗筷扔進水池,披上一件外套就走出門去。
又來到了樓上,這次和上次一樣,防盜門大敞。似乎屋主并不在意,又像是沒有屋主,這么久也不來收拾打掃,甚至連門都不關好。
譚雅思忖了一會,考慮要不要進屋瞧瞧。來都來了,進去看看,或許能發(fā)現(xiàn)到底是什么發(fā)出了那串像跑步的聲音。白天來,恐懼少了很多,陽光甚至對之前的自己有股低調的嘲諷。推門進屋,和自己租住的公寓一樣的格局,依舊是一室一廳,連多余的隔墻都沒有??蛷d里的裝潢簡易單調,水泥墻上砌著淡綠色的油漆,是那種老房子裝修的普遍做法。那面主墻上隱約可以看出一個方形的輪廓,那里應該是之前掛電視的地方。和自己的屋子一樣,墻壁上鑲嵌著一個臟兮兮的三項插座,和一個只有老房子才會出現(xiàn)的閉路信號線頭。這東西在現(xiàn)在的住宅樓里,已經(jīng)見不到了??蛷d主燈開關的位置,懸掛著一條拉繩,拉繩另一端,向上延伸到屋頂?shù)囊桓骶€,明線下垂著一只孤獨的燈泡,沒有燈罩,鎢絲的那種。
這種裝飾現(xiàn)在真的不多見了,可想而知這樓真的有年頭了。自己住著的公寓,房東與時俱進,專門改造,家電軟裝,一應俱全,租客可以拎包入住,甚至WIFI都是現(xiàn)成的,網(wǎng)費包含到租金里面,房東每月按時繳費,一點也不用租客擔心。
譚雅踩著松動的地板,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想來那種跑步的聲音,應該是地板年頭稍長,互相擠壓發(fā)出來的吧。想到這里,譚雅踏步向前,模擬聽到的步伐節(jié)奏,在地板上跑了兩個來回,發(fā)出“噔!噔!蹬!蹬!噔!”的巨響。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有什么人在樓上跑呢,想必是這地板自己在跑呢啊。譚雅感到心里有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落地,“咚”一聲,干脆徹底。
不對!剛才真的有東西“咚”的一聲,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指向了臥室。
譚雅走向臥室,推開那扇布滿灰塵的木門,此刻射入她視網(wǎng)膜的畫面,是臥室中央,一團灰黑色肥碩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