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火熱總是讓人難耐,這幾日,白天火熱的太陽暴曬大地,沒有人敢隨便出來。但這天總算是得到了一個涼爽的天氣,傍晚更要好一些。
舒小舍吃過晚飯,就出外走了走。在廠區(qū)大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一會兒,石階還有點燙屁股,舒小舍挪動了下,還沒有適應好石階的熱量,三三兩兩的散步人群里,就遠遠的看見瘦瘦小小的李德福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舒小舍一直覺得李德福那副尖嘴猴腮模樣,像極了《機器貓》里的小強,待他走近,便問:“好多天沒看到你了,去哪兒了?”
李德福大大咧咧的轉(zhuǎn)過身,在舒小舍旁邊坐下:“出去打工了?!?p> “去廣東了?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才幾天??!”舒小舍詫異道。
“去了,沒找著事做,還花了不少錢?!崩畹赂S趿丝跉狻?p> 舒小舍半信半疑,接下來,李德福就開始噴著唾沫星子,神采飛揚的說起廣東的爛仔有多厲害,說自己被他們訛了錢,還挨了打。這兩年,錄像廳里的香港電影《古惑仔》系列在小鎮(zhèn)的年輕人中火了起來。挨打,有時候反而成了一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事情。但李德福嘴里向來沒有幾句實話,舒小舍并不是很相信,只是隨口開了幾句玩笑。
突然,李德福說了一句:“你知道我的事了吧?”
舒小舍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忙問:“什么事情?一驚一乍的?!?p> “打架啊,被派出所抓去了?!?p> “是嗎?我沒有聽說,是為了什么事情呢?”
李德福說:“真氣死人,還不是為了高盛!”高盛是李德福的初中同學,不是廠區(qū)的,住在鳳山鎮(zhèn)上。
李德福繼續(xù)說:“我從廣東剛回來,他被人欺負了,我和幾個人包輛出租車去幫他。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對方有十幾個人,我們哪兒敢上啊,掉頭就跑了。但有兩個人還在車里,被堵住了。我們回過頭再去,對方人都跑光了,倒是派出所的人來了,把我們抓進去了?!?p> 舒小舍哈哈大笑:“你膽子真大,還敢回去??匆娪芯炷阍趺床慌?,讓他們抓?”
李德福忿忿的說:“我哪兒知道,我去說理,我說我又沒有打架,怎么抓我?那警察瞪了我一眼說,我不跟你講,就拿手銬給銬走了。”
這話聽著有些水分,舒小舍只問:“抓進去怎么樣?”
“能怎么樣?蹲著唄!后來高盛姐姐拿了五百塊,把我和高盛保出來了?!?p> 舒小舍點點頭,李德福卻說:“這家伙真不夠義氣,我為他去幫忙。我去廣東不在的這幾天,他卻天天開著摩托車帶著妹子兜風?!?p> “帶誰呢?”舒小舍心中一動,但還是問了句。
“還有誰,張雨博?!?p> 聽到這個名字,舒小舍不由回想起一個星期前,初見這個明麗動人的女孩的情景。
一周前,剛剛結(jié)束三天高考,讓舒小舍恍如隔世。舒小舍已經(jīng)從縣城回到鳳山鎮(zhèn)父母所在的市化二廠好幾天,卻仍像做夢一般,這一年的緊張學習生活,像是發(fā)生在上個世紀。似乎夏就是讓人用來遺忘的,火熱的溫度總能迷糊掉所有的記憶。
鳳山鎮(zhèn)在控江市市郊,離市區(qū)不過20多公里,控江市的很多工礦企業(yè),都坐落在這個小鎮(zhèn)。市化二廠隸屬于控江化工集團,比起在市區(qū)的市化一廠,規(guī)模其實要小得多。
雖然是家里的獨生子,但工人家庭其實并不慣養(yǎng)孩子。回家才一天的舒小舍,父親就丟下一句話,別在家閑著了,去廠里做臨時工吧,賺的錢給你上大學了做零花錢。
之前暑假里,舒小舍其實也做過臨時工,對父親的話倒沒有什么異議。臨時工一樣跟著車間三班倒,這天上完大夜班,上午先美美的睡一覺,起來吃過午飯后,就跑去李德福家里借流行歌曲磁帶。
李德福家不住在這幾棟家屬樓,而是單獨住在家屬樓左近的水泵房的二樓,因為他父親李大嘴專門負責給生活區(qū)打泵供水。
一聽這個外號,舒小舍就想起看過的那本古龍小說《絕代雙驕》里的十大惡人之一李大嘴。不過這個李大嘴外號的得來,緣由他本人喜歡大聲,且多嘴多舌,有什么事情就到處大聲嚷嚷,所以頗惹人厭。舒小舍一直奇怪李大嘴高高胖胖的身材,怎么兒子李德福卻這樣瘦瘦小小。
那天剛到李德福家,李德福就神神秘秘的說:“你回來了?你來的正好,我叫了葉明秋的小姨子來打牌,她一會就來?!?p> “葉明秋小姨子?那是誰?”說起葉明秋,那在市化二廠也算是鼎鼎大名。他也是職工子弟,只是比舒小舍李德福這幫人要大上十來歲。當年在市化二廠,葉明秋號稱的“四大美男”之一,身形挺拔,相貌俊朗,留著一頭半長的長發(fā)。如此這般,舒小舍就更覺得葉明秋長的像《古惑仔》里的陳浩南。
但葉明秋的花心也是出了名的,曾經(jīng)換了無數(shù)女朋友,沒事外面市里和鎮(zhèn)上瞎混,經(jīng)常能挎?zhèn)€妹子回來。
前幾年突然辦了停薪留職去了廣東打工,把他老爹氣的夠嗆。待了半年卻又回來了,回來也不好好上班,買了個二手車跑黑頭車。而且還從廣東帶了個漂亮老婆回來了,聽說是南方外省人,都說也是個厲害角色。不然怎么這樣一個浪子,能安心的結(jié)婚生女?
“就是葉明秋老婆的妹妹呀,她姐姐把她從老家?guī)н^來了,來了有半個多月了,很漂亮哦!”
“是嗎?”舒小舍不以為然,李德福是個見了妹子就夸張說有多漂亮的人,舒小舍才不會信他的鬼話。
正在翻著磁帶,剛找到一盤樸樹的專輯,再加上一盤《月亮惹的禍》,舒小舍正要說話。卻響起來了敲門聲,“我進來了”,一句悠揚婉轉(zhuǎn)又帶些軟糯的湘普聲中,應聲進來一個女孩。
舒小舍轉(zhuǎn)頭望去,映入眼簾的女孩,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是在這個小鎮(zhèn)很難見到的款式。瀑布般的披肩長發(fā),順著白皙的鵝蛋臉龐而下,笑盈盈的帶著一絲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整個人落落大方站在門口,配上門口桌上那瓶插在水里的梔子花,在這個夏日里顯得清新可人。
舒小舍覺得腦子一炸,誠如段譽初見王語嫣、韋小寶初見阿珂、林雨翔初見Susan一般。同時腦海里馬上浮出一串詩句,“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不對,她在南方啊,應該是天下之佳人莫若楚……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
正胡思亂想著,那女孩已然對著舒小舍嫣然一笑,說道:“你是誰呀?我來了一個月了,怎么沒見過你?”
“我?我叫舒小舍,我也是這個廠里的。之前我在縣里上學,最近這兩天才回來?!笔嫘∩崦Σ坏幕卮稹?p> “舒小舍?這個名字挺特別,是什么意思呢?”女孩問。
“老舍知道嗎?大作家,也是姓舒。我媽喜歡看文學書,就給我取了個這個名字?!笔嫘∩峥粗婏L扇正好轉(zhuǎn)過來,吹拂著女孩的披肩長發(fā),發(fā)絲微微飄動著。
“老舍?好像以前上學聽過。這么說也挺適合你的,你確實看起來挺有書卷氣。”女孩笑了笑,“那你也是個大才子咯!你家一定有很多書吧?借些小說給我看看,李德福這里什么書都沒有,無聊死了。”
“有的,回頭你去我家挑。對了,你叫什么呢?”舒小舍趁機問道。
“我叫張雨博,不過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爸給我起的名字是張魚波,總聽著像章魚什么的。長大后我就去把身份證名字改了?!?p> 舒小舍笑了,“你還說我名字怪,你這名字也挺怪的。魚?不會小名叫小魚兒吧。”這自然又想起書里那個古靈精怪的“小魚兒”。
“當然不是,因為我們家在洞庭湖邊上嘛,我爸又是漁民,叫這個名字有什么稀奇的。”
果然是好山好水才會出漂亮女孩啊。舒小舍心里想,是不是洞庭湖的水太養(yǎng)人了?之前看小說,總覺得作者書里把那些女主寫的多漂亮多動人,可現(xiàn)實里哪兒見過啊!如今才知道書里寫的,也是真有的。心里又孔乙己般念叨那句那些個形容詞。
“好啦別扯那么多了,我們打牌吧,三個人正好玩——跑得快?!崩畹赂2荒蜔┳约罕涣酪贿?。
“跑得快”是這里一種撲克玩法,三個人一副牌,牌型自由搭配,很容易就出掉,誰最先出掉手中牌就是贏家。
張雨博一邊抓牌一邊不忘問道:“舒小舍,你跟李德福一樣大嗎?”
舒小舍剛抓到一個大王,頭也來不及抬:“不是,我比他大一歲。他十七歲,我十八歲。”
“哈哈,那我比你大三歲。我二十一了。”張雨博笑了。
“額,你比我們大。”舒小舍微微有點詫異,明明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嘛。
李德福接過話,“是啊,她都混社會好幾年了,之前她就跟她姐在廣東打工呢。她可是老江湖了!”
“別聽他胡說?!睆堄瓴┛┛┲毙?,抓牌的修長手指立在牌背,幾如新出的筍芽尖?!霸趺茨惚人螅氵€在上學,他都在家混這么久?”
舒小舍解釋:“我上高中,本來就三年了,然后又復讀了一年。李德福上的市化工技校,去年就從學校出來了?!?p> 張雨博點點頭,幾番牌局幾番話下來,舒小舍也和張雨博熟絡(luò)了起來,兩人有說有笑。只是散伙回家后,舒小舍心里卻總是念念不忘那個靚麗的身影,像是在心里扎下了一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