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師父的摯友,藏族人南卡,帶走了兩個備受折磨的孩子,為了不被藥家人找到,他帶女孩去了八閩最南端的永福鎮(zhèn),給她起名莫如勝。男孩被救出時已奄奄一息,為了他能平安長大,醫(yī)術(shù)精湛的師父領(lǐng)走了他,取名洛直,”姐姐把目光從遠方收回,“你們早上認識過了?!?p> 我們?nèi)寺牭萌肓松?,姐姐在崖邊坐下,輕晃兩腿,繼續(xù)說:“至于小昱——那時南卡賣的古董有家傳的、坊間收集的,還有自己制作的贗品。有一回,他在武夷山下收到了商周冥器,不識貨的村民還說是山里撿的廢銅爛鐵,南卡聽了,當(dāng)晚整理裝備,帶上珍藏的羅盤進了山,果然找到一座古墓,就是在那座墓里,他發(fā)現(xiàn)了被人遺棄在襁褓中的你,還從襁褓中摸出一張古墓地圖。后來他走南闖北尋找古墓,就是想趁著還喘氣兒,弄清你的身世?!?p> 云朵散了,天空一碧如洗,風(fēng)起,松濤翻涌。
“都是……真的?”我蹲下身,濕著眼眶注視姐姐。
世界陌生起來,我從來沒有以這般心境懷念曾經(jīng)樸素幸福的時光,懊悔當(dāng)初覺得一切理所當(dāng)然……原來那時的無憂無慮,已經(jīng)建立在善意的謊言之上了么?
我也曾以為自己真正成長了,可現(xiàn)在,當(dāng)?shù)弥磉吶饲星袑崒嵤艿竭^傷害,而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替他們分憂時,不甘與悲憤滋養(yǎng)出的仇恨徹底在心中破土,颶風(fēng)一樣狠狠搖晃我的頭腦,循環(huán)著或殘酷或溫馨的一幀又一幀……
“我們永遠是家人,”姐姐抓住我的手,輕輕摩挲,目光那樣真摯,瞳中映出我脆弱的神色,“愛永遠不會變?!?p>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當(dāng)初爺爺只想讓我們快快樂樂長大,擁抱全新的未來,不再被過去和身世牽絆,”她扶起我來,俯瞰層林,“可惜他老人家走過那么多地方,都沒找到對應(yīng)的古墓,反倒打草驚蛇了,為保護我們,老梟找到爺爺,提議我們遷居海島小城,天啟在玉山住下,其實是為了照應(yīng)?!?p> “老梟”是姐姐和梟北辰對二叔的稱呼。
“二叔原來認識爺爺!”我又驚又喜。
“南卡原是七大家族之一——門隅帕吉家的第三子帕吉·南卡,年輕時因為犯了錯,被趕出家族,但他如今行善,二叔為人古道熱腸,自然不會不管。”梟哥解釋,“可惜南卡還是太過疏忽,最后被暗算,兇手是誰至今沒有確定?!?p> “怎么會!”我恨,恨自己這么遲才得知真相!
“等等,那如勝姐的失蹤,還有那一針……”藥蘺眉頭緊蹙。
“是的,那一針異常之后,我立刻北上通知學(xué)院,他們研究才發(fā)現(xiàn),這可以讓人變成動物的注射物里竟然真的有當(dāng)年藥家人沒配制出的藥品?!苯憬憧嘈Α?p> 藥蘺一腳踩在石頭上。
“還有一件事,知道么?”姐姐對藥蘺說,“其實你出生時,不是人類嬰兒也不是龍,就是小小一只金色紫貂——傳說幾千年才會出一條最強大的應(yīng)龍,那應(yīng)龍有一項其他同類都沒有的異能,就是變成紫貂,古代貂皮象征尊貴,恐怕正因此?!?p> “姐姐在那一針之前,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變么!”我問。
姐姐忽然仰頭打了個呼哨,空中一只潔白的鷹隼應(yīng)聲俯沖,帶著強勁的風(fēng)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與冬青不同,這是一只活生生的鷹隼,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睛,鋒利的爪和喙,目光犀利,卻像老朋友一樣,收斂雙翼,任姐姐輕撫胸前厚實的絨羽。
它身上洋溢著荒野的氣息。
我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姐姐就回答過我,那時,大海還近在咫尺……
“想當(dāng)龍,因為龍有力量,那樣啊,我就可以保護更多的人了!哦,對——”姐姐推開出租屋的窗,憧憬地注視藍天,“還能自由翱翔,有機會與鷹做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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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山下,拜寺口。
傍晚,山后的云朵被暈染成粉色、金色、橘色,遠看如烈火熊熊,帶著燎原之勢。
雙塔景區(qū)內(nèi)被圍起來的地表坍塌現(xiàn)場是個直徑兩百米的大洞,洞里混沌幽暗,深不見底,只有一株胡楊從地底冒出,樹冠幾乎撐滿整個洞口,不退至百米開外,根本無法看到全貌——只見小轎車般粗的樹丫由主枝干延伸出來,朝向東南西北,詭異地盤曲、隆起、擰翹,形似兇神惡煞的九頭巨蟒,還沒到秋天,卻滿樹金燦燦的葉子,殘陽映照下,好像火焰連天,風(fēng)吹過,光影斑駁,沙沙作響,又如巨蟒背上富麗堂皇的金箔之海。
地質(zhì)勘探隊起初還充滿信心,驚嘆這株胡楊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下去的三人全部失聯(lián)后,他們慌了,不知這地下有什么東西,通信設(shè)備失靈之前,竟然都發(fā)出了不屬于人類的怪聲,猖狂凄厲,像哀嚎,更像在笑……驚懼之下,只好求助專門處理超自然事件的「無恙」事務(wù)所,事務(wù)所派到場的,正是化成人形的純黑田園犬玄衛(wèi)、LS犬秋珠和狐姑娘。
玄衛(wèi)是個俊臉的寸頭漢子,橫眉立目,披敞口坎肩,下身一條燈籠褲,肩扛纜繩和工兵鏟,上身健壯火辣,文滿了外行看不懂的符號,活像一幅人體符文彩繪。秋珠身高不到玄衛(wèi)的一半,細胳膊細腿,酒紅色長衫系黑色腰帶,脖子上的紅繩綁在了身后背的藏刀上,披散一頭金發(fā),背面看就像一只金色豪豬,頭戴紫紅色儺戲面具,面具怒目鼓凸、寬鼻闊口,眉毛是火焰狀,額頭豎著第三只眼,加上頭頂五只獰笑的骷髏,乍一看有如神鬼下凡,叫人望而生畏。
雖然三人的打扮或多或少都有與眾不同之處,但最惹眼的還是狐姑娘,身姿曼妙有型,繃帶裹胸,下身穿機能風(fēng)黑色工裝褲,一頭淺橙色的卷發(fā)和額前一綹白發(fā)隨風(fēng)而動,狐貍耳墜閃閃發(fā)亮,淺橙色長睫下,一雙灰藍的眼像雪前的天。
他們深知先前發(fā)生的事,但都無法解釋地質(zhì)隊員的遭遇,眼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低估了那妖道,二是,地下還有比妖道更可怕的角色!
很快,玄衛(wèi)固定好了繩索,三人披戴好裝備,開始下洞。
起初沒什么問題,他們在金色的枝葉間下降,洞壁原始粗糲,坑坑洼洼的,應(yīng)該是震動引起的石塊脫落,缺口剛好被用來落腳。
站在洞口往下看,三人如同慢慢沉入了虛無……
半炷香的功夫,洞穴開始變窄,三人不得不在樹干和洞壁間向下擠,此時天色已暗,加上樹冠的遮擋,已經(jīng)只能靠頭燈和手電照明,好在洞穴內(nèi)部就像一個窄口的花瓶,擠過“瓶口”,終于安全落地。
洞底十分寬闊,還殘留著之前戰(zhàn)斗和坍塌的痕跡,潮濕的空氣中夾雜有奇怪的腥味兒,這一看不要緊,只見正中央就是胡楊壯觀的根系,上面密密麻麻生滿了墜著銀絲的白色卵狀物,一個個鼓鼓囊囊,黑暗中亮著藍光,像某種巨型菌類,又像充滿科技感的果凍,甚至連樹干的裂縫里都是藍瑩瑩的。
“這是……”秋珠的雙眼被面具遮住,他轉(zhuǎn)向白色卵狀物的方向,“障目蠱?”
玄衛(wèi)走上前,打開折疊刀,對著其中一顆劃下去,又黏又脆的外殼“噗”破了,藍色液體從裂口滲出,狐姑娘伸手蘸了一些,抹在眼睛上,玄衛(wèi)也照做,兩人緩了緩,再睜開眼,面前出現(xiàn)一條由無數(shù)藍色螢火蟲般的光點匯聚成的璀璨“星河”,指路似的蜿蜒向洞穴深處……
“用星光蜉蝣煉的障目蠱,果然只有借助幼蟲尸液才能看到?!鼻镏橛值溃⒉挥妹婢吆蟮膬芍谎邸翱础睎|西。
“叔,你見過靠障目蠱就能一夜起死回生的樹么?”狐姑娘若有所思。
“沒有?!鼻镏槭挚隙?。
“路修篁恐怕沒那么大本事,”玄衛(wèi)皺眉,“但寒步的墓就在這附近,聽說山中煤層燃燒三百多年就是因為那座兇墓。”
“一個命途多舛的少年罷了?!焙媚锊恢每煞?,徑自沿著“星河”繼續(xù)走。
兩人跟上去。
進入甬道后,原本陰冷的地下漸漸變暖,就見一條暗河橫在眼前,數(shù)以萬計的星光蜉蝣浮在水面照亮它,河對岸的石壁高聳寬闊,上有栩栩如生的壁畫,畫中一群戴面具的人正匍匐膜拜一座燃燒的高塔,仔細辨認,特點符合西夏佛塔。
再看河上,赫然停著一條小木船,借著星光蜉蝣可以看見船底漆黑一片,孤獨的槳斜倚在一旁,似乎等候多時。
“失蹤隊員留下的?”玄衛(wèi)好奇。
狐姑娘卻取出打火機。
木船剛剛接觸到火就發(fā)出炙烤的“噼啪”聲和類似無數(shù)嬰兒同時扯開嗓子啼哭的尖叫,響徹整個洞穴,令人頭皮發(fā)麻。隨著火勢蔓延,木船開始焦黑、變形……拼合在一起的木條紛紛脫落,吐出一些白森森的東西,從縫隙涌入的河水越來越多,終于將整條船徹底沖垮散在水中,很快,聲音逐漸消散,只剩下水面上臨近熄滅的火焰。
許是受溫度影響,星光蜉蝣變成了金色,宛若河上的點點燭光。
狐姑娘走近蹲下,伸手到河里摸了摸,撈出剛才白森森的東西,竟然是被嚴重啃噬過的碎人骨,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小黑孔,已經(jīng)無法辨認屬于哪個身體部位。
“是失蹤的隊員?!焙媚锘卮鹆诵l(wèi)的問題,“那根本不是船,這些小妖蟲聚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變出來,上當(dāng)?shù)娜司褪沁@個下場?!?p> “還好它們數(shù)量有限?!鼻镏檎f。
話音落處,河水突然沸騰了一樣“咕嘟嘟”冒泡,不等三人反應(yīng),洞穴深處傳出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