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長門青草春風淚。一時左計?;诓辉缜G釵,暮天修竹,頭白倚寒翠”
…………
一襲青衫,身形如桿長槍屹立的林孤直獨自站在崖邊,他身后是一叢叢的月季,青蔥繁茂,尚未盛開。
遠山綠水,青城煙火。
可是一想到這片富饒的土地將會被紛亂的戰(zhàn)火波及,林孤直如劍一般的眉角就難以抑制的皺起。
青衫客仰天站立許久,原本想借此修養(yǎng)之際好好分析一下西方目前為止的局勢,可現(xiàn)在卻被本土魔種數(shù)量的劇增打亂。
昨夜,密探來報。地方城鎮(zhèn)人口流失嚴重,有目擊百姓稱從魔種口中死里逃生。目前各界官員紛紛懷疑魔種是從“瑤池”里泄漏出來的。
“可,瑤池重地,怎會有此等疏漏?”
崖邊松柏樹下的小茅屋里燭火搖曳,林孤直靠窗而坐,手捧一卷兵書夜讀,彼時,明月高照,清風徐來。
近來,大夏自己鎮(zhèn)守的北疆頻頻發(fā)生百姓離奇失蹤案件,由于地方官府毫無頭緒,導致林孤直為此事耗了不少心神,就連特意向皇帝申調來的魔導士也找不到一點線索。
“瑤池”隸屬大理寺,是大夏境內規(guī)模最大的紫碧璽晶石開采地。紫碧璽,其實就是流傳于古洲大陸上最珍貴的礦石—葡萄礦在大夏的雅稱。
由于紫碧璽珍貴異常,瑤池通常由重兵把守,與外界來往也嚴格無比。
密探匯報完畢,悄悄隱去。只留下面無表情的林孤直,青衫男子翻過書頁,繼續(xù)輕誦。
“文王曰:‘六守何也?’”
太公曰:‘一曰仁,二曰義,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謀,是謂六守?!?p> …………
‘故曰:不知戰(zhàn)攻之策,不可以語敵;不能分移,不可以語奇;不能治亂,不可以為語變?!?p> …………
思緒飛回現(xiàn)實,林孤直望向西北方,在這個方向遙遠于大夏邊境之外,存在著一個野心勃勃的海上國度,北海洛普蘭。
那里,有一位他的摯友,狹斐爾·鐸澤。
還記得他們初次相遇是在佛羅倫薩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當時黃昏的教堂里人影稀疏,墨青服飾的男子坐在角落彈奏著教堂閑置的大鋼琴,一首“奇異恩典”在空曠的教堂內久久回蕩不停。
一名容貌略顯稚嫩的男孩將軍帽托在手里,他看著教堂穹頂?shù)牟世L陷入沉默。那是一幅由各種暗沉顏料繪成的“最后的審判”,男孩的綴星肩章和幽藍雙眸在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隨后他們認識了雙方。來自大夏的留學生,林孤直,和來自北海洛普蘭的現(xiàn)任少校,狹斐爾·鐸澤。
后來雙方分道揚鑣,只在閑時通過書信來往。再后來,就是傳來黑月鐵騎之主狹斐爾·鐸澤的死訊。
起初林孤直不愿相信,堅持要親自走一趟北海洛普蘭,而后原本應該死去的狹斐爾寄來了一封書信,也就是說,當今世上知曉狹斐爾仍然活著的人,除了洛普蘭高層,就只有遠在大夏的林孤直。
…………
“黑月鐵騎之主”
林孤直負手冷然道。
他們怎么會將如此粗俗的稱號賜予給他呢?或者說,如此英才,死于一杯毒酒,未免太過可惜。
遠山清風吹拂,林孤直看著日出陷入沉思。
“書信應該已經(jīng)到了,老友,時隔三年,我們又將重逢了……”
——————
遠距大夏數(shù)千里的白苑,大雪下的教堂,星期六的彌撒鐘聲此起彼伏,響徹整個帝都。
宮殿內,一名約摸三十歲出頭的男爵在鐘聲響起的那一剎,抓起餐桌上的銀制餐刀。只見他猛的躍上高臺,手中餐刀攜著慘白的鋒芒直刺雪熱。
一旁的查娜被這一幕驚嚇到捂住嘴巴,費耶見狀按住腰部的火銃。
在這響亮而又混亂鐘聲里,殺機瞬起。
雪熱原本以為刺客出手應該會針對陛下或者王后,但現(xiàn)在看來,他們或許覺得擊殺自己會對白苑造成更大的影響。
雪熱瞇起狹長眼眸,在那名行為怪異的持刀男爵即將靠近之時,猛的鞭腿踢向他的手腕。
只是紫霧乍現(xiàn),本該將男爵手腕踢折的力道竟然硬生生被那浮出的微少紫霧抵消不少。
雪熱連忙側身,堪堪避過刀鋒,瞅準時機,直接肘擊男爵的脖頸。
男爵掙扎了一下,持刀的一手趁勢猛揮,割破了雪熱的禮服,隨后雪熱一腳將他踹飛出去,禁衛(wèi)士兵從殿外涌入,立馬將男爵控制了起來。
反應過來的人群頓時喧嘩起來。
春莉莎緊張的分析著高臺上的狀況,在看到行兇之人被控制住后,不由得松了口氣。
狹斐爾死死盯著那個出手的男爵,原先他以為是伊普西龍不聽命令擅自行動。但隨后那抹乍現(xiàn)的紫霧打消了這個念頭,而男爵的面孔又似乎在傳遞另一個信號。
伊普西龍并沒行動,而且伊普西龍的魔導天賦絕不是這種方面的,更何況伊普西龍根本不會化妝。
也就是說,此時局面變得有些不可控起來。第三方的刺客,同時狹斐爾還不知道他們的人數(shù)。
狹斐爾環(huán)視大殿四周,一身紫袍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原先這次機會是要勾引伊普西龍出手,好借大賢者和雪熱的幫助除去洛普蘭的一大強力暗星衛(wèi)。
現(xiàn)在伊普西龍遵從命令沒有行動,卻仍然有刺客現(xiàn)身宴會。
假借伊普西龍之名嗎?那這樣的話,是不是可以側面說明有人知曉今晚宴會的內幕并設法做出的安排呢?
白苑國王提前離場,刺客目標鎖定雪熱,全部是白苑的重要人物。
雪熱像是霎時間想到了什么,朝著少年的方向大喊。
“狹斐爾,保護春莉莎!”
隱約快要觸碰到答案的少年聞聲猛然醒悟,他回過頭看向春莉莎。
同樣的餐刀,同樣的紫霧,一位雙目呆滯的貴婦人手持著銀餐刀,用身體來遮擋旁人的視野,手中餐刀直刺春莉莎堪堪盈握的腰部。
狹斐爾握住春莉莎柔軟的胳膊,霎時間用力將她拉向一旁。
眼看就快要得手了,卻接二連三的被阻止。殿外倒掛的人影惡狠狠的低啐了一聲。
只見他手指飛動,灰線攀附下的貴婦人立即緊隨其后,只是婦人身穿克里諾林式長裙,這種裙子被圓錐形的裙箍撐得很大,裙圍大到五到六米,裙裾及地,讓她很難靈活反應過來。
被踉蹌拉到一邊的春莉莎一臉茫然,而暫時傀儡化的婦人在木偶師的操縱下繼續(xù)追擊過來。
然而下一刻,殿外倒掛人影閃爍片刻后消失,原來他已經(jīng)切斷了控制婦人的灰線,同時他也抽走了一部分自身的能量。
普通人吸入了魔力只會變得魔種化,只是這種變化很快就會消失,因為普通人難以留存那些魔力。
只見殘留的灰線帶著木偶師最后留下的一股魔力全部涌入婦人體內。原本婦人呆滯的淡紫眼眸頓時變得紫霧氳氤。
她的行為也變得野蠻兇狠起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只發(fā)狂的野獸,或者說,更像是礦坑里爬出的魔種。
人群四散奔逃,禁衛(wèi)騎士們聞聲立即趕往這邊。
婦人手持餐刀不停向春莉莎揮舞,長裙大幅度的沖刺撕開一道裂口,銀光晃動不定,牙齦滲出的血水混著涎水從嘴縫里流出。
怪誕的嘶吼聲從婦人的喉嚨里傳出,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人類能發(fā)出的聲音。
魔種化,這就是葡萄石的“毒性”。
女孩被這怪異的一幕嚇到手腳冰涼,她一邊抱著白貓蝦白,一邊在狹斐爾的拉扯下堪堪躲過數(shù)次襲擊。
狹斐爾將她拉到自己身后,微微偏頭,一手握住飛來的銀光。
投擲出兇器的貴婦人男爵很快被士兵們制服并帶出大殿,一同的還有那個被雪熱踹到昏闕的男爵。
可哪怕是被四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押著,婦人仍然在嘶吼掙扎。
大殿內一時噤若寒蟬,一顆顆血珠沿著餐刀的刀刃滴落,雪熱趕到二人身邊,他先是眼神復雜的看了一眼狹斐爾,隨后詢問起二人的傷勢。
簡單的包扎了手掌上的傷口后,狹斐爾開口說道。
“這兩個人是被驅使了,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普通人”
雪熱思考了片刻,疑惑道?!耙疗瘴鼾埦尤贿€擁有操控別人的能力嗎?”
狹斐爾沉默不語。
穿著藍裙白夾襖的春莉莎拽了拽雪熱的衣角,雪熱回頭,發(fā)現(xiàn)小公主臉上寫滿了愧疚。于是雪熱笑著拍了拍狹斐爾的肩膀,悄悄指了指春莉莎。
“她想和你說謝謝,又不好意思”
狹斐爾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沒關系”
“比起我的傷勢,雪熱先生,我覺得你最好去查看埃德隆陛下的狀況”
雪熱點了點頭,沉聲道。
“香葵小姐就在陛下身邊,有她在應該不會出大差錯”
隨后雪熱登上高臺,高聲道。
“女士們先生們,很抱歉打斷你們,今夜的晚宴到此結束,對于此次突發(fā)的襲擊,本人和西風騎士團保證會徹查到底,必讓幕后黑手付出代價”
宴會的燈火在風雪中漸漸消散,人群也變得稀稀拉拉。
忍冬枯瘦的枝條匍匐在雪地里,天空灰蒙蒙的,雪花如同春日的柳絮,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是撲面而來。
林立的尖頂建筑在大雪下安靜矗立,整個白苑帝都仿佛都沉浸在了夜晚的祥和中,只有那沖天的蒸汽塔還在定時排氣,就好像一顆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為這座城市輸送血液一般輸送動力。
做完彌撒的教堂也變得寂靜,只有燭火還在搖曳,最后牧師吹滅所有蠟燭,他上鎖教堂的大門,狹斐爾看見雪地白光照耀下的十字架熠熠生輝。
——————
北海洛普蘭。
薔薇王城。
克萊斯曼雙手負后站在欄桿前,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圓臺,奧古斯登博士和他的助手在不停的調試設備。
各種粗細不一,顏色各異的纜線從四面八方匯集到圓臺上,數(shù)只機械手正在通過研究人員的操縱不斷的進行著拆卸預演。
圓臺的中央,四根鋼索捆住一具甲胄的四肢,將它懸在半空。這具黑紅甲胄猙獰而修長,古老的灰色繁密符文讓它顯得肅穆而優(yōu)雅,耳側的金屬羽翼狹長又纖細。
這具與黑月鐵騎造型截然不同的甲胄此時在鎖鏈的纏繞下任人擺布,沒有適格者的駕駛,它就像是一位閉上了幽藍而顯得昏聵的雙眼的魔鬼。
它有著一個溫柔的名字,那是上一任適格者為它取的,名叫“伊卡洛斯”。還有一把鐮刀,叫做“伊卡洛斯之翼”。
神話里,“伊卡洛斯之翼”是用蜜蠟粘連鳥羽制作出的一副翅膀。
“假如飛得太低,你的羽翼會觸到海水,羽翼濕透了,你就會掉落在大海里。飛得太高,你的羽毛會因接近太陽而著火?!?p> 狹斐爾·鐸澤至今仍然記得故事里那個可憐的伊卡洛斯,飛過一半的行程,最后還是帶著燃燒的翅膀墜入了汪洋大海。
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總會以悲劇收尾。
拆卸下來的外甲將被送往各個實驗室,根據(jù)戰(zhàn)損情況決定是否重鑄。外甲其實并不重要,因為這些都是后期鑄成的,真正的核心在于“死亡”鐵騎本身,超乎人類想象的精密零件,各種難以形容的聯(lián)動,如果說機械甲胄是人類至高的創(chuàng)作,那這具甲胄就是天選。
研究人員在地臺上穿梭不定,焊接的霎時間白光和敲擊鋼塊的聲音充斥在地臺間。
克萊斯曼看著博士的手下搭乘工作臺仔細的替“伊卡洛斯”上漆,進行漆面修復。這是克萊斯曼當初囑咐下來的規(guī)定,他讓人把這具魔鬼從灰色涂裝成黑紅色。
多年以來,男人還時常在凌晨驚醒,夢里灰色的身影不知疲倦的揮舞著巨鐮,將他身邊的人一個個砍倒。
“白薇雅…我們的兒子可以復活,等著我,我一定也會救活你!”
在這棟建筑最禁忌的房間內,有赤裸的女子被無數(shù)的纜線和管道固定在充斥著綠色液體的玻璃柱中。她的胸口破開一個大洞,依稀可見里面破碎的心臟。
…………
有黑色暗星衛(wèi)身影走上前來,他恭敬的遞上一封黑底紅邊金漆戳印的信件,赫然是來自大夏的邀請函,只是上面還有一個鋒利的“林”字。
克萊斯曼接過那封信,看著信封上的“林”字樣,男人皺眉揮手,暗星衛(wèi)隨即躬身告退。
“等會!”
克萊斯曼沉聲道,那名暗星衛(wèi)聞言默默退回到克萊斯曼身邊。
“林孤直的來信,呵呵,不愧是我兒子的好朋友,林孤直”
“這就是所謂可憐又滑稽的英雄相惜嘛?”
“恐怕除了我們,世上也就只有他知道狹斐爾還活著吧”
男人邊說邊拆開了信封,一旁的暗星衛(wèi)見狀把頭埋得極深。
“他是王座,我是幕主,更何況我還是他父親,現(xiàn)在他走了,決定權自然在我手上”
克萊斯曼仿佛是注意到身邊屬下的不自然,淡淡解釋道。
信封里一張黑色卡片,卡片入手極沉,上面繪有黑紅“鐮刀”圖案,想來這便是狹斐爾的身份說明卡了,另外有一張四角折疊整齊的信紙。
克萊斯曼打開信紙,一行黑字赫然映入眼簾。
“老友,見字如晤。上次你寄予我的月季已經(jīng)生根,長勢喜人,此番特意鳴謝。其次我要說的是,大夏長至節(jié)將臨,我謹代表樓煩騎士團歡迎你的到來。
林某很是期待這份來自遙遠異國的月季盛開之時,會是何等驚艷的景象。”
克萊斯曼把信紙重新塞入信封,丟給了一旁的暗星衛(wèi),男人揉了揉眉角,淡淡道。
“阿爾法,把信送去,給他”
“接下來他也許就會去往大夏”
男人轉過身,望著東邊的方向,喃喃道。
“東方……那里的未知因素太多了,伊普西龍很快就要回來,阿爾法,這次你去,就一路跟著他吧……”
阿爾法領命退下。
很快,一位身穿軍裝,腰桿挺直的上校來到男人面前,將一份軍部計劃書交到克萊斯曼的手中。
“軍部擬定,天啟計劃執(zhí)行日提前,務必在開年四月之前攻下白苑”
頭發(fā)亂遭遭的奧古斯登聽到這些內容咬著牙齒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軍部這群大人物高高在上,只在乎結果,他們卻不知道甲胄系統(tǒng)的開發(fā)需要的周期有多長。
“哧哧……矻嗤”
圓臺上,機械手飛速移動,火花四射,機油滴落,一塊塊精妙絕倫的甲胄終于被安全取下,露出被鎖死的駕駛艙。
“繼續(xù),把駕駛艙拆下來,檢查適格者生命體征”
自從狹斐爾被秘密流放后,洛普蘭軍部一直在尋找下一位“伊卡洛斯”的適格者,這具天啟騎士的遺物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間接殺死了數(shù)十位孩童。
哪怕是萬幸從那灰色魔鬼中逃出生天的人,卻無一例外都失去了意識,變成了行尸走肉。
“或許只有魔鬼才能操縱魔鬼吧”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眼燈光陰影下的克萊斯曼,這個男人和他的兒子,都是魔鬼。
——————
白苑,帝都。
在宴會結束后,王城大殿在大雪中落寞的散發(fā)著柔和的燈火。
雪熱前去查看國王埃德隆的狀況,貴叔備好了馬車,春莉莎坐在椅子上,白色的貓咪圍著她的小腿轉圈。
狹斐爾站在大殿門口,他打量著大殿的樣式,隨后走到彩色玻璃窗前,透過玻璃窗能清楚的看見殿內的春莉莎。
少年一個跳躍,一手攀住窗口的石雕,然后發(fā)力翻上了窗臺。
大雪已經(jīng)下了半日,窗臺上也積起了厚厚的雪層,狹斐爾眉頭一皺,他感知到了淡淡的魔力,少年幽藍色的雙眼看向屋頂。
屋頂上的封閉式外露天臺上,一襲身影圍著寬大圍巾從大雪中顯露在狹斐爾的視線中。
“伊普……西龍?”
伊普西龍把一段繩索扔了下來,狹斐爾抬手將其抓住,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很顯然,先前現(xiàn)身的刺客并不是伊普西龍,而且此人同樣是一名魔導士。
“現(xiàn)在魔導士都這么不值錢了嗎?”
此時,雪熱離去方向傳來一聲巨響,一道人影從遠處濃煙彌漫處踉蹌沖出。
那人影穿著打扮勝似伊普西龍,只見他狼狽落地后,抬手魔力匯聚出一顆能量球甩了回去。
狹斐爾和伊普西龍對視一眼,伊普西龍皺眉,隨后身形消散。
狹斐爾看著雪熱和香葵從爆炸中躍出,而遠處的木偶師捂著被刺傷的肩膀眼神死死盯著雪熱。
雪熱瞇起狹長的眼眸,溫和的笑了起來。他掂了掂手心造型別致、顏色蒼綠瑩然的戒指,只聽雪熱的嗓音和飛雪一起飄蕩在濃濃的夜色里。
“世界之樹?”
狹斐爾遠遠瞧見雪熱的嘴型,在心里默念幾遍后怔住。
“世界……之樹”
世界之樹并不是一顆樹,而是當今世界上神秘而又頂尖的刺客組織,最開始的世界之樹是一群窮兇極惡的流放者對自我的重新定義,他們把自己化身成北地神話里的諸神,由他們創(chuàng)造出的組織被世人稱為世界之樹。
“不過是一群死心眼收錢做事的瘋子罷了!”
克萊斯曼是這樣跟狹斐爾說的。
在擔任黑月鐵騎之主的數(shù)年間,狹斐爾親手殺死了數(shù)十位來自世界之樹的佼佼者,可是依舊有無數(shù)接下委托的刺客如蛆附骨般涌來。
世界之樹只有等級,沒有領導者,能夠收割任意一位當世王座的人頭,就可以成為“四方之梟”。
對于這樣的一群瘋子來說,或許人生只剩下一個追求。
“刀劍沐血,換取榮耀加身”
直到狹斐爾被“賜死”,這種如同追殺般的刺殺方才休止。
距離此處十里開外的制高點處,雪花在槍口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大殿外對峙的眾人面孔此刻都在這把黯銀長槍的狙擊鏡里。
“王座……雪熱?”
持矛者深呼一口氣,全身上下,魔力翻涌,如同漩渦一般匯聚入槍身中,槍身愈黑,能量格終于滿溢。
下一刻,魁梧男人拉動槍栓,槍身上的小型蒸汽閥張開,能量格里的能量被緩緩抽取,發(fā)熱的長槍將四周的雪地融化,露出地面枯死的雜草。
持矛者最后校準彈軌,將碩大的槍口對向了瞄準鏡里雪熱略顯模糊的面孔,旋即,男人扣動了扳機。
槍聲轟鳴,如同夏日里傾盆大雨中的一聲怒雷,響徹四野。
只見茫茫夜色與雪色間,一抹動人心魄的紫線割裂了視野,沿途的樹木或是建筑像是加熱的黃油一般融化出胳膊粗細的空洞。
雪也不再呼嘯,此時,仿佛空中只剩下了風的嗚咽。
紫線在雪熱的狹長的眼眸中迅速放大,他想擺出防御姿態(tài),卻想起此時他穿在身上的是燕尾禮服,而不是他的甲胄“火冷”。
“這就是我討厭穿正裝的原因吧?”
這一剎,雪熱腦袋里閃過很多想法和畫面。
下一秒,有人側身撞在雪熱身上,力道只能說有些倉促,但剛好控制在二人跌落到旁邊。
雪熱一時間被摔的七葷八素,等他反應過來,香葵靠在他一旁的墻壁上忍著劇痛顫抖的捂著右肩。
一截手臂掉落在雪熱腳邊,鮮血從香葵的肩膀處如泉噴涌,溫熱的血滴濺在了雪熱臉上。
遠處的持矛者透過瞄準鏡發(fā)現(xiàn)本該致命的一擊落空后,他輕“咦”了一聲,立馬扣動扳機。
下一刻,殺機又起,紫線再度穿梭十里雪幕攜著一圈圈空氣漣漪疾馳而來。
雪熱怒吼,夜色里那一抹瑰麗的紫芒迅速放大,他抱起香葵沖入建筑內。
劇烈的爆炸瞬間融化了地面數(shù)尺。
雪熱抱著香葵拼盡全力逃出即將崩塌的廂房,他撕下自己的禮服包扎住香葵右肩平滑如鏡面的巨大傷口,雪熱強忍住心頭躥騰的怒火,眼神里殺氣肆意。
香葵虛弱的看了一眼氣質悄然變化的雪熱,失血讓她原本紅潤的臉龐變得蒼白如雪,她無力的動了動嘴唇,什么卻都說不出來,然后難以抵制的暈眩和疲倦襲來,香葵靠著墻壁昏死過去。
爆炸聲吸引來了余下存活的禁衛(wèi)士兵,雪熱看著這些派不上用處的士兵沉聲道。
“你們留下幾人將香葵小姐送去救治!其余人保護陛下!”
雪熱目送著士兵們用簡易擔架抬走香葵,殿外趁亂躲過聞聲趕來的禁軍的木偶師扶著墻壁拐入宮殿的某條走廊中。
男人扯下粗布圍巾,裹住大腿外側,那里有道刀傷,傷口極深。誰能想到那個相貌冷酷的女人劍術如此絕倫,他剛剛潛入內殿外圍,就被女人察覺,劍光之快,哪怕作為一名刺客也感覺到棘手。
“劍術再好,持劍之手斷了又有什么用呢?呵呵”
木偶師的嘴角翹起,低語道,大腿上的傷口疼痛難忍,雙眼里的快意難掩,今夜任務的危險程度有些超乎預料。
不過他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相信另一面已經(jīng)得手。
此番若是成功回去之后,他們定然要向那名豪爽的雇主再索要一些獎賞。
渾身魔力已經(jīng)抽空,葡萄礦石也沒有了,剩下的只能交給他的搭檔了。最好是把這些雜碎全部殺掉,好解心頭之恨。
雪夜下,寂靜的無人長廊里,男人笑容滲人。
一柄袖劍劃上他的喉嚨,刺骨的寒芒讓男人滿是惡意的笑聲戛然而止。
面無表情的紫袍少年從陰影中走出。
他漠然的看著這個一時間茫然無助的“世界之樹”刺客。
狹斐爾雜亂的黑色馬尾在風雪中舞動,細碎的發(fā)梢下,一雙幽藍的眸子里映著男人惶恐的面容。
“紅繩黑發(fā)……藍色瞳?”
“你、你你是那個人?!!……王…”
男人話音未落,狹斐爾猛的將他的頭顱按在墻壁上,這一刻風雪灌進長廊,少年的幽藍雙目變成湛藍色的豎瞳。
男人短暫的想法瞬間涌入他的腦中,隨后狹斐爾抽過袖劍,隨意抖落一條血線。
男人捂著脖子,他的喉嚨如同被割破的水袋,伴隨著咕嚕嚕的流體聲,他的身形無力的癱倒在步伐不變的狹斐爾身后。
少年目睹了先前發(fā)生的一切,本來早已是司空見慣的血腥一幕,卻讓狹斐爾的心頭浮出一個怒不可遏的柔弱聲音。
“香葵……姐姐!”
狹斐爾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這種失態(tài),他已經(jīng)好久沒經(jīng)歷過了。
就好像有另一人,要和他來爭奪這副身體的控制權。
“伊普西龍”
伊普西龍的身影從紫霧閃爍的空間裂縫中顯出。
“十里外,持槍之人,殺了他”
狹斐爾冷冷說道。
這些信息是他從木偶師的腦海中抽出的,具體內容則是木偶師那一剎那的想法。他們是受雇而來,目標人物為白苑國王埃德隆和那位即將與大夏聯(lián)姻的忍冬公主春莉莎·蘇。
“世界之樹”小隊一般為兩人一組,此次一共有兩組潛入白苑,持矛者和木偶師,而另一組連木偶師也不清楚。
他從木偶師臨死前的想法中還看到一個神色有些枯槁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兒,重病纏身,所以……這個男人才需要很多錢嗎?
真是奇怪,明明是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卻也是個被生活壓迫的普通人。
狹斐爾不懂,很多時候他也并不想動用這個能力,因為這不僅會損耗心力,還會增加自己的情緒負擔。
但這種特殊的能力仿佛是從他“出生”便自行掌握。
連奧古斯登博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博士和父親克萊斯曼每次只會盯著他的胸膛,狹斐爾不知道的是,那里,一顆藍色的妖異心臟在跳動。
雪熱所在方向再度傳來打斗聲,狹斐爾走出長廊遙遙看到雪熱在跟一個迅捷身影搏斗。
可是狹斐爾不能去幫他,他必須立即趕去大殿內,還有一名“世界之樹”,他們的目標是春莉莎。
狹斐爾冷著臉在雪地里狂奔,他不用擔心十里外的狙擊手,算算時間,伊普西龍應該也已經(jīng)和他交手起來了,畢竟伊普西龍擅長空間穿梭。
魔導士的天賦不一定相同,當今世界把這些天賦大致歸類劃分為六大塊。
元素系、感應系、增幅系、空間系、光影系、超能系。
其中以元素系擁有者數(shù)量最多,依次類推跳躍式遞減。
伊普西龍的天賦就是罕見的空間系,空間穿梭再配上詭變莫測的獵殺手段,這讓伊普西龍在二十四暗星衛(wèi)里的排名極其靠前。
大殿之內。
春莉莎見到禁衛(wèi)軍抬著的擔架里的香葵。白貓從少女懷里掉落,她顧不上貴族禮儀,跑到香葵身邊。
隨軍用的簡易擔架上,女人哪怕處在昏迷之中也死死的咬著泛白的下唇,高挑的眉毛也緊緊擰成兩團。
香葵的肩膀裹著大塊大塊被血液浸透的黑色布料,整條右臂不翼而飛。
春莉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情景,她顫抖著輕聲呼喚香葵的名字。
“阿香姐……阿……香姐”
“春莉莎公主,這里很危險,我們必須盡快讓夏洛蒂大人得到醫(yī)治”
一旁的禁軍開口沉聲提醒到。
“王座說,如果救治得當,香葵·夏洛蒂大人的手臂還可接回去”
春莉莎聞言慌忙站起身,手足無措的說道。
“那…那你們趕緊,別因為我耽誤時間了”
貴叔從大殿外走入殿內,老人面無表情的看著香葵的傷口。
此時,費耶帶著眾多禁軍沖入殿內,當他看到斷臂的香葵后,有些愕然,隨即他冷靜下來安排香葵的救治,再向春莉莎公主和其他人打聽情況。
“這個該死的特帕里克賈·斐溟,斐溟家族是要造反嗎?”
大胡子費耶怒道。
先前宴會散去后,他手下原本已經(jīng)集結的禁軍收到律令,恢復前往帝都城口駐守。這導致禁軍大部分分散離開了王城,隨后費耶找到那紙律令,居然是特帕里克賈·斐溟派人送來的陛下手諭。
現(xiàn)在想想,埃德隆陛下如此病重,怎么會有功夫頒布這種律令。
今晚的形勢愈發(fā)詭異,王城附近的兩大家族,斐溟和梅歇佩爾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了沉默。假律令,真刺客。
費耶的臉色變得鐵青,連雪熱也被牽制住,城內的甲胄騎士也都前往了卡維啟,僅憑這些穿著盔甲的禁軍真的能擋住魔導士嗎?
“你們隨我去保護陛下安危,其余人支援雪熱·利薩克王座,速度!”
費耶帶著禁軍離開大殿,貴叔攙扶著一時間手腳有些冰涼的春莉莎登上馬車。
“貴叔……我們走了,他們怎么辦?”
春莉莎擔憂的問道。
雪花從馬車窗簾蕩起的縫隙中飄進車內,木質的窗沿有些浸濕。
夜里刺骨的寒風凌冽呼嘯起來,白貓鉆入少女的懷里,道路兩旁昏黃的路燈默默把光線投射到雪地上,柏樹的枯葉被風扯離了枝頭。
遠處教堂的屋頂上的十字架顏色暗沉。
“小姐,他們會安然回來的,現(xiàn)在我們要保證自己的安危,這樣也不至于拖了他們的后腿”
老人放下車簾,安撫著說道,隨后馬車漸漸在雪色下駛離王城。
在春莉莎他們離開不久后,狹斐爾趕回大殿,此時的殿內空無一人,水晶吊燈還在亮著,無數(shù)的蠟燭已經(jīng)燒到末尾,飄搖的燭火下,食物、餐具和樂器還擺在那里,仿佛是在說明宴會還未結束。
春莉莎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還是說?
狹斐爾深呼一口氣,袖劍被他的體溫裹得有些溫熱,這是雪熱走之前在布雷特頓城堡的房間里還給他的。
“雪夜,刺客,呵呵。有意思,不過比起貓捉老鼠的把戲,我更喜歡單刀直入”
狹斐爾在殿外的忍冬花叢里找到還在昏迷的貴叔,老人的臉頰被忍冬的棘刺劃出許多口子。
烏云里的群鴉紛紛尖嘯,柏樹的枯葉子也在嘩嘩作響。
濃稠的夜色里,離王城有些距離的鐘樓頂處,有著兩道身影,一位老者身著群青長袍。一位則容貌俊逸,衣著得體。
此地屬于斐溟家族的地界。
老人看著遠處王城內的飄搖燈火,他猛的咳嗽了幾聲,一旁溫和儒雅的特帕里克賈趕忙上前扶住老人。
“老師,風雪大,注意身體”
特帕里克賈滿臉擔憂,一手攙扶著老人的背,一手遞上帕巾。
老人和藹的笑著擺了擺手,老年斑在他布滿溝溝壑壑的皮膚里夾雜著,他灰白的頭發(fā)被風吹的繚亂。
“斐溟啊,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老師,這些不過是弟子為老師分擔憂慮罷了”
特帕里克賈瞇起雙眼笑著答道。
“呵呵呵……”
老人的笑聲散入風里,有些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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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叫芋圓貓
間歇性正常,持續(xù)性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