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宿敵
寂靜的劍道館內(nèi)，落針可聞，偌大的空間因沒有燈光來提供亮度，而略顯漆黑，在道館的正中心，安藤龍之介跪坐在木地板上，緊閉雙眼，巋然不動。
這是他在比賽前例行要做的一件事————冥想，來確保在接下來的比賽中能發(fā)揮出百分之百的實力。
說起來簡單，就是什么都不去想，放空大腦，將思緒擱置在一片空白的房間里，可做起來卻意外的很困難，人類總會被自己之外的事物所奪走注意力。
安藤龍之介深呼一口氣，這是他第三次這么做了，平日里，他總能很輕易的就進入到冥想的狀態(tài)，可今天卻怎么也不順利，至于原因，他是清楚的。
太不成熟了。
安藤龍之介內(nèi)心反省道。
從早上開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安藤龍之介總感覺身邊的人們充斥著一種躁動不安的氛圍，他知道這是為什么：因為自己和黑咲春人的事。
盡管安藤龍之介避諱著在戰(zhàn)斗前，過多的去思考對手的事，也不愿因此而影響到自己實力的發(fā)揮————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發(fā)揮出自己百分百的實力，就可以了。
但不得不說，他確實沒能想到有那么多人會關注著這場戰(zhàn)斗，而受著這股熱潮的影響，他其實也暗懷期待————這就是自己還不夠成熟的表現(xiàn)了。
......他是不是也期待著這場戰(zhàn)斗呢？
這個問題根本毫無意義，對于實戰(zhàn)派的安藤龍之介來說，無論答案是‘是’還是‘不是’都不會有任何的影響————本該如此才對。
理由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他想，黑咲春人一定跟自己一樣，也同樣期待著這場戰(zhàn)斗，或者也可以說是，他希望如此。
距離上次與他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之久，沒想到三年前種下的因果，竟會在今日償還，這也算是一種孽緣吧。
安藤龍之介心想道。
*
在三年前，當時的安藤龍之介還遠沒有現(xiàn)在這般的強大，性格上也是大相徑庭。
可能是因為突然到來的青春期的影響，再加上稚氣未脫的小孩子般的性格，要現(xiàn)在的安藤來講的話，當時的自己，是個有些討人厭的家伙。
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懶散懈怠，口無遮攔。
......好吧，糾正一下，應該是個很討人厭的家伙。
而要說那時的自己，有哪一點最讓安藤感到生氣的話，就是在對待劍道的態(tài)度上。
跟當時（初中）劍道部的大部分其他人不同，安藤龍之介是在上初中后，才正式開始接觸劍道的，之所以選擇劍道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單純的覺得揮劍顯得很帥。
而在劍道部短短訓練了幾個月之后，安藤龍之介就展現(xiàn)出了不凡的劍道天賦，盡管與周圍的人有著長達數(shù)年的劍道經(jīng)驗差距，但，天賦就是如此恐怖的東西，憑借著出類拔萃的劍道天賦，安藤龍之介輕而易舉的跨越過了這些差距，一下子躍升為了劍道部的主力。
其中的過程并沒有多么辛苦，安藤龍之介每天花在劍道上的時間也就短短的兩個小時，訓練上也大多是敷衍了事，相較于其他兢兢業(yè)業(yè)，為了劍道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的劍道部成員來說，他幾乎等于沒怎么努力。
可諷刺的是，如此努力的后者，卻連安藤的影子都碰不到。
————這就是才能的差距啊。
背地里，其他人深感不公的議論道。
而安藤龍之介在聽到后，心里還沾沾自喜的贊同了這個說法。
心想：劍道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運動。
有時，看到?jīng)]有被才能眷顧的其他人，還在執(zhí)迷不悟的刻苦訓練，安藤不禁心生困惑道：“有必要那么努力嗎？”
甚至，覺得這些“無用功”有些好笑。
如同注入了氦氣的氣球一般，冗余的傲慢和自尊心在尚未成熟的少年的軀體內(nèi)，不斷的膨脹，直至超出其本該有的容量。
當時的安藤龍之介并沒有學會謙虛————這是后來的事了。
如腫瘤般擴散的輕蔑情緒，令他的行為愈發(fā)的猖狂，言語也變得越來越狂妄，對此，本應有人來提醒他，讓其清醒過來，然而劍道部內(nèi)的成員，已皆是安藤龍之介的手下敗將，縱使出言勸說，安藤也只覺得不痛不癢，無法警醒。而至于教練口中所謂‘人外有人’的說教，在他聽來也就是遙遠的理論罷了。
更加令人難以對安藤龍之介置喙的是，憑借著他的力量，本籍籍無名的隊伍就這樣一路殺到了全國中學生劍道大會的賽場之上。
比賽過程中甚至沒有遇到一位算得上是難纏的對手，安藤所展現(xiàn)出的劍道天賦，如轟鳴駛過的火車一般，一路碾壓了過去。
人們，包括安藤本人都以為，或許可以一直這樣不停的贏下去，豪取冠軍。
可，在全國大賽的舞臺上，他終于還是遇到了強敵。
那也是安藤龍之介第一次嘗到了名為敗北的滋味。
他所面對的是，同樣從地區(qū)賽一路殺上來，以一己之力帶領著隊伍前進的另一位天才。
整場比賽下來，安藤龍之介沒有從對手的身上拿到過哪怕一分，徹徹底底的完敗。
雙方的實力完全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簡直就不像是人類，站在其對立面，仿佛是在跟某個身披盔甲，徒有著人類模樣，莫名強大的怪物戰(zhàn)斗一般，束手無策、無力抵抗，舞臺之上，安藤就像是一位跳梁小丑一樣丑態(tài)百出，面對敵人洶涌如潮水般的攻勢，卻毫無還手之力。
最后，由裁判宣告了對手的勝利，同時，也宣告了安藤龍之介的失敗。
第一次的全國大賽之旅就這樣結(jié)束了。
而直到結(jié)束，安藤龍之介都沒能看清楚他的劍。
挫敗、灰心，焦躁與懊惱，安藤龍之介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充斥著各樣的情緒。
感受到四周滿是刺眼的目光，仿佛全世界都在笑話著自己。
下臺后，安藤龍之介低頭不語，別人誤以為這是出于失落，而原因只有安藤自己清楚，他第一次害怕了，面對第一個比自己還要強的家伙，有史以來第一次的產(chǎn)生了恐懼。
先前的自尊心和傲慢在那一刻被摧毀殆盡，當時體無完膚的安藤龍之介，在冷靜下來后，首先沖上心頭的是大量的羞恥感：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干什么？
虛度光陰，無所事事，妄自尊大。
一邊回憶著自己表現(xiàn)出的傲慢姿態(tài)和言語，令他恨不得馬上鉆到地縫里。
————就這樣，還想一直贏下去，不要笑死人了！
羞恥潮過后，接著是撕心裂肺般的不甘心。
想要打敗他。
“就算這一次不行，那么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總有一天，由自己親手打敗他！”
顫抖不已的身體，面對陌生而狼狽的恐懼感，安藤龍之介發(fā)誓道。
是的，對于安藤龍之介來說，就像是宿敵一樣不得不打敗的存在。
最終，在中學生全國大賽上，安藤龍之介的隊伍止步于八強。
不過，打敗了他們的那支隊伍，卻也沒能走到最后，在最后的決賽中惜敗對手，屈居亞軍。
其中，隊伍的主力，也就是正面打敗安藤龍之介的那個人，因其突出的表現(xiàn)，入選了優(yōu)秀選手的表彰名單，也一度受到了媒體的廣泛關注，一時間作為劍道界的新星備受期待。
而安藤在看到新聞后，對他倍感不甘和嫉妒的同時，也在暗自的關注著他。
一年后，當安藤與這支隊伍終于在全國大賽的舞臺上再次相遇時，卻得知了他已經(jīng)退部，并放棄了劍道的消息。
*
時過境遷，時間來到了現(xiàn)在。
正在閉目冥想的安藤龍之介聽到了門外傳來了某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逐漸接近，最終在道館的門口停了下來，安藤聞聲睜開了雙眼，望向大門，他知道門后就是自己等待許久了的那個人。
以一分為二之勢，來人徑直左右拉開了道館的大門，身后的霞光因此照射入了室內(nèi)，讓本漆黑的空間，一下子的明亮了起來，迎著強光，安藤沒能看清楚他的臉，等眼睛適應了之后，安藤盯著他開口道，
“你來了?！?p> 春人道：“我來了?！?p> 安藤又道：“你終于來了?！?p> 春人盯著安藤。
他笑了，笑容中流露著一種釋懷了的灑脫感，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從被你打敗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等了足足有三年啊，安藤心情復雜的點了點頭。今天，終于是得償所愿了。
“沒想到你會耿耿于懷那么久。”
春人調(diào)侃道。
“畢竟是第一個打敗了我的對手，而且，又是當時劍道界聲名鵲起的天才，怎么可能輕易忘得掉呢?！?，安藤低頭苦笑道。
“你變了許多?！?p> “是啊，自從輸給你之后，為了能打敗你，我開始刻苦訓練，鉆研劍道，也因那次的挫敗，而收斂起了自己本張揚的性格，雖然結(jié)果就是越來越癡迷于劍道，難以自拔，一路堅持到了今天?！保蔡俑锌?，
“而且，要說變化的話，你也一樣啊?！?p> “畢竟都過去了三年，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些變化的?！?p> 說完，兩人各看了一眼對方，隨后一起笑了出來。
————你之所以會提出決斗，是不是因為……
在一陣無言的沉默過后，春人組織著語言，想問出一周以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問題，但最終還是止住了。
就在剛才，春人已經(jīng)知道了問題的答案，心照不宣的沒有問出口，因為有些話，沒必要說的太明白。
于是，春人轉(zhuǎn)而問道：“安藤，你是為了什么而揮劍的呢？”
其實春人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他知道安藤龍之介本質(zhì)上跟他是一類人，但，還是想從他口中親耳聽到。
安藤龍之介沉默了一會，也思考了一會，隨后，他看了一眼春人，堅定不移的說道，“為了證明自己才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