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沖突

　　某人的聲音將白牧從睡夢中喚醒。

　　他睜開眼，銀色棺柩旁正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

　　是老神父里奇德利和皮爾。

　　皮爾枯瘦如柴，手里卻握著一把沉重的斧頭，他的手在顫抖，聲調(diào)近似哀求。

　　“神父......我不能這樣做，七子在上，過去我連只雞都沒殺過，更何況是人呢？”

　　“蠢貨！沒人讓你去殺人！好好看清楚，躺在棺材里的少女已經(jīng)死了，你要做的不過是砍下她的頭顱，然后拿去燒掉?！崩锲娴吕帒C地說著，他白發(fā)叢生，臉上的皺紋如同風沙磨蝕殘壁，透著說不出的乖戾陰森。

　　皮爾還是頭一次看到老神父這樣的表情，恐懼很快攫住了全身，令他不知覺地后退一步，望向銀色棺柩。

　　火盆里所綻放的橙色火光異常明亮，照射在棺柩里，紅發(fā)少女清麗絕倫的面容清晰可見。

　　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皮爾不由將她與鎮(zhèn)子上的俏姑娘芙蕾雅放在一起比較，雖不愿承認，但旅館老板娘在她面前也只能是螢火之光難媲星辰之美。

　　少女神情安詳，皮膚白嫩緊致，一點也看不出已經(jīng)失去生命、淪為尸體。

　　皮爾內(nèi)心掙扎一番，還是沒有勇氣揮下斧頭。

　　里奇德利暗中冷笑了一聲，用著布道時的莊嚴表情說：“貪婪的魔鬼早在你的心中植根，才使得你嗜財如命，熱衷于偷竊，我從大牢里將你這個小偷撈出來，還讓你擔任教堂的雜役，為的就是讓你悔過自新，凈化你體內(nèi)的魔鬼?！?p>　　“但這些還遠遠不過?！彼婺科届o地注視著皮爾手中的斧頭，繼續(xù)道，“你贖罪的最終時刻到了，砍下這名少女的腦袋，失去了引誘之物，食人魔便會離開小鎮(zhèn)，你將拯救鎮(zhèn)子上的所有人，通往覲見七子的圣殿才會向你敞開?！?p>　　皮爾迷惘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芒，重燃起宗教的狂熱。

　　他呼吸急促，用力握緊顫抖的手，使斧頭不至于脫落。

　　接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舉起斧頭，對準棺材里少女的雪白脖頸。

　　就在這時，白牧大喊道：“住手！”

　　皮爾愣了一下，轉(zhuǎn)頭望著白牧，又看了看老神父，眼神遲疑不決。

　　白牧想沖到他的面前奪下斧頭，但身體早已經(jīng)被繩索緊緊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嗎，神父？”

　　里奇德利絲毫不見畏懼之色，迎上白牧銳利的目光道：“我當然知道，主教大人。”

　　“更知道如果不把這具尸體處理掉，鎮(zhèn)上的上千條性命將會迎來慘遭屠戮的命運，這些我都經(jīng)歷過，經(jīng)歷過......”

　　他低聲悲鳴著，瞬間轉(zhuǎn)而嗚咽。

　　五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始終是他的心魔，作為年輕的司鐸，他滿腔抱負，致力于傳播七子的圣光。

　　同樣因為年輕，他愛上了當?shù)氐囊晃黄凉媚铩Ｉ倥儩嵉撵`魂深深的吸引著他，甚至于一度動搖過他的信仰。

　　就在他決定放棄一切，與少女遠走高飛時，卻聽聞了她死去的噩耗。

　　悲痛欲絕的他并沒有將少女進行火葬，而是將少女的尸體偷偷藏了起來，即便當時村子里已經(jīng)開始有食人魔吃人的流言。

　　正是因為他這份私心，食人魔才會受到少女死亡氣息的吸引，在村落遲遲不肯離去，肆意吞食著活人的血肉。

　　那時的情景和此刻的處境何其相似，他讓所有人躲至教堂，企圖通過祈禱七子獲得庇護。

　　然而食人魔是畸形的存在，沒有畏懼神明一說，最終追至教堂，收割著他的食糧。

　　有人點燃了教堂，無數(shù)人在大火中哀嚎。

　　而他毫無作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悲劇的發(fā)生。

　　“砍下去！”里奇德利朝皮爾大喊，昏聵的眼眸仿佛恢復了年輕時的堅毅，死亡氣息是食人魔的感覺器官，必須不遺余力焚滅所有尸體，阻止那場悲劇的再次發(fā)生！

　　這聲野獸般的咆哮徹底摧垮皮爾內(nèi)心所有的防線，他凝聚全身的力量在斧柄上，然后重重地向少女的脖頸砍去。

　　空氣中隨之傳來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斧頭被震得不翼而飛，癱倒在地的皮爾只覺雙手發(fā)麻，遲鈍的大腦還沒弄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里奇德利雙目圓瞪，不可置信地看著棺材中完好無損的少女身體，超乎常理的事實擺在眼前，讓他開始相信白牧最初所說的，有惡魔寄宿在了少女體內(nèi)。

　　白牧的表情毫無波動，事已至此，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隱瞞了，緩慢從喉嚨中吐出那三個字。

　　“死狂病。”

　　里奇德利聞言怔怔地轉(zhuǎn)頭看著白牧，“龍后的詛咒，流傳在羅恩王族一脈中邪惡的疾??？”他雙手抱著頭，灰白交錯的面頰扭曲著，神色痛苦。

　　“有著魔女一般紅色的長發(fā)，羅恩王國公主艾爾絲汀，我早該想到的，食人魔的到來并非偶然，他是來迎接自己的主人了。”

　　里奇德利不斷喃喃自語著，傳聞名為蒔蘿的魔女是末代龍族的后裔，能夠施展龍族的魔法，是她接納了被世人唾棄的食人魔，收其為自己的仆人，直至她死去的那一刻。

　　而公主艾爾絲汀出生時起便有著魔女的外貌特征，一度被認為是魔女蒔蘿的轉(zhuǎn)世。

　　現(xiàn)在，公主死去，死狂病在她尸體上發(fā)作，危險性遠超食人魔。

　　常年混跡于市井偷竊的皮爾自然無從得知棺材中少女的秘密，只是十分惶然地看著精神突然萎靡的老神父。

　　“還不快把繩子解開！”白牧一聲呵斥，習慣聽命行事的皮爾瞬間回過神來，連忙走過去解開繩索。

　　白牧揉著發(fā)麻的手，對精神臨近崩潰的老神父說：“現(xiàn)在不是頹廢的時候，一切還有轉(zhuǎn)機，我已經(jīng)將死狂病一事稟告給教皇，公主的尸體自會妥善處理，如今當務之急是食人魔的襲擊?！?p>　　這番話如同一道微光照向黑暗的角落，悲劇尚能被阻止，里奇德利的眼眶不由濕潤了起來，向白牧懺悔道：“主教大人，請原諒我對你所做的暴行，我只是......”

　　聲調(diào)發(fā)顫，幾乎泣不成聲。

　　白牧暫且將他擱置一旁，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好在剛才的襲擊沒有喚醒公主，圣裁的封印效力充滿了不確定性，他將棺蓋從地上搬起，重新放在了棺材上，并用鎖鏈牢牢束縛住。

　　就在公主隱沒于黑暗中的前一刻，皮爾的目光死死攫取住了插在公主胸前的，那把鑲嵌寶石的匕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