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雨幕里，廠房墻壁的白涂料水泥斑駁不堪，到處都是龜裂的痕跡；平屋頂保留輕微坡度，雨水滑落下來化為一片片不規(guī)則的水玻璃，在陳凡的頭頂摔碎。
“布魯斯，我們已經(jīng)站在了墻邊，那縷藥味是否更加清晰了？”
布魯斯抖了抖濕漉的褶皺肉，腦里呈現(xiàn)五顏六色的蛛網(wǎng)，一道黑色網(wǎng)狀物撩撥腦干，不停釋放微弱的警示訊號——“是微弱的可待因，我可以斷定是藥物，但沒準(zhǔn)是有人病了，喝的感冒糖漿，在這個國家應(yīng)該是允許的?！?p> “很抱歉，我的能力已然不及全盛時期，在犬舍內(nèi)養(yǎng)老養(yǎng)得能力退化了。”布魯斯實話實說。
陳凡表面上欣然接受，內(nèi)心稍顯著急。
如果只是感冒藥，警察抓個毛線，這里縱算是高利貸討債團伙的窩點之一，抓進去沒幾天便釋放了。
要有足夠坐監(jiān)的有力證據(jù)！
我今天若不斬草除根，等待我們的將是無休止的報復(fù)。
劉姐防得了明面，可很難防得了暗面，人與狗的界限是天差地別的。
“已經(jīng)足夠了，”陳凡暗下決心，抬頭用腦頂撞布魯斯的蹄子，想要用人類社會相互撞肩膀的‘哥們’禮儀，表示全方位的信任。
結(jié)果他高估了自己的重心，把自己給絆倒了，狗嘴插進了濕潤的泥土內(nèi)。
“這是？”布魯斯以為自己撞倒他了，連忙跳開。
“咳咳，這是象征儀式，”陳凡前掌按壓泥土，用力拔出狗嘴，沉聲道，“我現(xiàn)在蒙了一層天然面罩，這樣他們就看不清我的真面目，布魯斯，你以前執(zhí)行抓捕任務(wù)，看過那些逃犯、竊賊戴著面罩吧？道理大差不差?！?p> “……”
“嗯，沒關(guān)系，我有我的顧慮。”陳凡感到整張狗臉都黏糊糊的，“我們現(xiàn)在需要等貝姬過來?！?p> 不過十幾秒過去，貝姬從兩狗頭頂?shù)乃介L窗飛下來，甩甩貓須，在雨幕中靠近他們。
“有十六個人，比想象中多，”貝姬簡單回應(yīng)，但口氣意有所指。
“那十六個人，分別在什么位置？”
“兩人在二樓左邊的小房間；四人在二樓大廳的一張桌上推麻將；五人在地上鋪著的草席睡覺；剩下五人聚在一起吃東西。很多凳子，很多扳手和棍子之類的工具?！?p> 陳凡搖尾回應(yīng)說：“這些應(yīng)該是擔(dān)保公司專門豢養(yǎng)的討債團伙，看樣子都是慣犯，工具隨身帶著?！?p> 但是貝姬久久不回應(yīng)，貓臉的神情古怪。
“貝姬，怎么了？還有什么特別要交代的嗎？”陳凡小心問道。
“我看到了……小心！”
意外頓生，二樓所有燈光轟然開啟，憤恨的叫喊響徹整座廠房。
布魯斯本能地咬住陳凡脖頸，提著他迅速貼墻，極力壓低了身子。
貝姬也竄到了墻邊，腦袋瓜上晃動陳凡的尾巴。
這道嗓子，好熟悉……在哪聽過？
隨著嗓音愈來愈近，愈來愈尖銳，就在他們頭頂?shù)闹睓魞?nèi)，伸出了一只瘋狂揮動的手臂。
“操TM的！你們都誰看到了那只死貓？??！大聲說話！”
幾道耳光扇得響亮，幾道怯弱的回應(yīng)響起：“少爺，我只看到你打麻將的時候，頭頂?shù)牡鯚艋芜^了貓影?！?p> 另一個粗糙的男性低音沖出了窗臺：“我想抓住它，但它跑得太快了，還會飛?！?p> 被稱作的少爺?shù)膽嵟曮E然壓抑，沒幾秒哭了出來。
“那貓就是上次在迪廳朝我撒尿的賤貨，居然還敢追到這里，你們說，我真的好欺負(fù)不成？嗚嗚嗚嗚嗚~”
“少爺，不哭?！?p> “不哭尼瑪個比！”又一道耳光響起，“不止那只貓，你們都給我仔細(xì)找找這破房的所有角落，是不是還藏著一只狗東西，黑色的狗東西，就是那玩意兒把我門牙插屎上！”
話剛落，陳凡頭頂?shù)拇翱谔匠隽艘活w腦袋，碩大的耳釘晃蕩，下巴青紫一片，頭頂幾束尖刺直指夜空。
刺猬頭！
陳凡內(nèi)心大喊窩草，還真是冤家路窄，在這碰到了他。
他不是被關(guān)押進去了么？不，那個女孩好像不指控他和蓬蓬頭……
“分出兩個人，拿手電筒給我在屋子外巡邏，是是是，我明白，不會弄出多大的動靜，這里安全得很?！?p> 陳凡靜靜看著他的下巴，生怕他低頭一看墻底。
“少爺，我們一定不辜負(fù)您的期待！”
這些嗓子連綿一起，讓陳凡莫名想到了洗腳城外訓(xùn)練有素的保安。
等耳邊的聲音散開，遠(yuǎn)去，布魯斯才放下了陳凡，看向貝姬說道：“這下更難包圍他們了，被發(fā)現(xiàn)會有生命危險?！?p> 陳凡也這樣認(rèn)為，可是貝姬這時期盼地看著他，青色的貓瞳異樣真摯。
“貝姬，有沒有看見一個人的手臂纏繞繃帶？”
“有，他不在大廳，也不在睡覺，正在一個小房間和不認(rèn)識的人類女生玩，但沒來得及看清楚?！?p> “很好，這足夠了?！标惙沧屫惣Ц鷺蚨仗幍牡蹲訁R合，告訴她聽狗聲展開接下來的行動。
等到貝姬消失在雨幕里，他才松了口氣，仰頭盯著布魯斯的吊嘴。
“布魯斯，告訴我藥味的方位，還有汽油的位置?！?p> “藥味在二樓最左側(cè)，”布魯斯使勁抽著鼻子，“正好在我們頭頂上方二樓的窗臺內(nèi)，從那溢出來的。”
“至于汽油，在三層，那里還有很大的霉味，鐵銹味，應(yīng)該是廢棄車間?！?p> “明白了?！标惙采钌钗豢跉?，“布魯斯，你就繞著這幢樓的四個墻角轉(zhuǎn)圈，貼墻轉(zhuǎn)，跟蹤我身上的氣味，我若在樓上西面，你就在樓下西面待命，注意，躲著人走?！?p> 布魯斯把爪子抬起，輕按陳凡的小腦袋。隨即沒有回話，沿著墻消失在了墻角。
只剩我一個人了。
陳凡為自己加油打氣，正如上輩子趕在最后期限提交報表的心情，同樣都是要了命的。
掉頭，離地面二十多厘米的視角，看向廠房正中間的大門階梯。
迎著雨水小跑過去，五感全力釋放。
大門拉下一半的鐵簾忽然上升，陳凡一下跳到階梯邊沿，蜷縮四肢注視上方。
兩束橢圓型的光源照射開來，一束隨意照著遠(yuǎn)方拱橋，另一束極快掃過土地上的雜草。
兩個撐著雨傘的男子走下階梯，口里嘟囔些臟話，似乎非常不滿剛才發(fā)生的情況。
陳凡聽到幾句什么‘爛皮眼子’、‘死基佬’，便察覺二人逐漸走遠(yuǎn)了。
他趁機爬上了階梯，只露出一雙豆子眼，打量一樓里的布置。
垃圾遍地，一道橫幅掛在破沙發(fā)裸露的彈簧上，以及抽完的煙頭，白色的盒飯，水泥地上干涸的湯汁菜葉，數(shù)都數(shù)不盡。
沒人！
陳凡霎時沖進門，躲在沙發(fā)底下，數(shù)秒后又溜出來，豎起耳朵，聽到樓上麻將搓動的聲音，還有打火機清脆的開關(guān)，驗鈔機噼里啪啦點鈔的噪音。
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巡邏，這個團伙估計在分工行事，刺猬頭是老大，既然是被叫少爺，估計是擔(dān)保公司舉足輕重的人物。
哄鬧聲絡(luò)繹不絕，陳凡聽在耳中，爬上了一道裸露紅磚的樓梯，三十級便到了二層，他謹(jǐn)慎地巡視二層地面，其上有桌子，大量的灰塵，和貝姬所述一致，二樓廠房都是人，有的坐著，有的在徒手挑動犄角旮旯堆積的紙箱，還跺跺腳，似乎要震出可能藏在里面的小動物。
幸運的是，樓梯口離他們所在的地點差了十幾米，晃動的燈泡只照到了他們頭頂，墻壁嵌著大鐵扇，把他們的頭發(fā)刮了又刮。
“那個小房間……”陳凡扭頭看向樓梯口的右邊，果然有個半掩的房門，上面掛著銹跡斑斑的招牌，寫著值班室三個大字。
“胡牌！”
一陣騷動聚在了麻將桌，眾人都停止了動作，走向麻將桌起哄。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踏出一陣灰煙，鬼鬼祟祟地走到了值班室，這里處于一片陰影，半掩的房門吱呀吱呀響動。
定睛一看，里面一張簡陋的硬床邊，正站著一個揮灑汗液的竹竿男。
那只纏著手背的繃帶，已經(jīng)浸出了血漬。陳凡不由欽佩起這個竹竿男。
他哭笑不得，眨眼溜進了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