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別的，兩人趕緊來到紫禁城門樓。
南京的大明門廣場，要比京師的承天門廣場小家子氣多了，但依舊很宏偉。
看見眼前場景，朱由崧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至少數(shù)百名東林復(fù)社士子，糾集了上千名，甚至有可能更多的南京城百姓，正在高聲抗議。
抗議的內(nèi)容，自然是朝廷有奸臣作祟，將太子軟禁。
他們的要求便是釋放南渡的崇禎太子朱慈烺，并且讓弘光兌現(xiàn)承諾，退位正國。
“愛卿，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朱由崧從前不過是個當(dāng)成豬養(yǎng)的王爺，然后家被流賊占了，一路的顛沛流離，吃飽飯都費勁，本以為這輩子就那樣了。
誰想到崇禎忽然掛了，太子朱慈烺還不知下落，時來運轉(zhuǎn)就被擁立為皇帝。
他哪里見識過東林的本領(lǐng)，當(dāng)即就嚇傻了。
馬士英也沒想到，東林黨的動作這么快。
東林黨的動作自然快，因為他們恨朱由崧這個弘光皇帝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dāng)初馬士英聯(lián)合江北四鎮(zhèn)，擁立朱由崧上位，東林黨屬于是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那邊就已經(jīng)登基了。
迫于時局，東林黨這才口頭上承認了弘光政權(quán)的合法性。
可承認歸承認，一直以來，東林黨卻一點兒也沒閑著，他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當(dāng)然，這還要歸功于咱們的假太子，當(dāng)天在武英殿上的表現(xiàn)，堪稱是影帝級。
幕后的東林黨們原來就是借著這個由頭搞點亂子，也沒想到這個假太子居然真能扳倒弘光。
比起一個寵信閹黨的弘光皇帝，明顯是這個被自己人握有把柄的假太子更好操控。
至于說是不是朱家人做皇帝，關(guān)我們東林群賢什么事？
“清君側(cè)！”
“清君側(cè)！”
“退位正國！退位正國！”
密密麻麻的人海占據(jù)了不大的大明門廣場，看得朱由崧和馬士英二人一陣頭皮發(fā)麻。
要是讓這群暴徒?jīng)_進來，那還得了？
但問題是，馬士英只有名義上調(diào)動江北四鎮(zhèn)的權(quán)利，真正調(diào)不調(diào)得動，還得看有沒有銀子和糧食發(fā)餉。
就算調(diào)得動，江北四鎮(zhèn)也是遠在天邊，南京城兵權(quán)不在他手里。
眼下掌握兵權(quán)的，是之前崇禎皇帝任命的南京守備勛臣，忻城伯趙之龍。
他這個內(nèi)閣首輔，也只能干瞪眼看著這群刁民鬧事。
馬士英很清楚，既然東林黨已經(jīng)選擇動手鬧政變，他們是一定會先跟趙之龍通氣的。
這時候去求趙之龍，只能是自取其辱。
他忽然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堂堂的內(nèi)閣首輔，身旁的更是如今大明的皇帝，已然是地位最高的兩個人。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皇帝，一個首輔，出了任何事，都只能靠別人。
在南京，他們甚至沒有應(yīng)付暴亂的手段。
他們在這兩個束手無策，那邊卻已經(jīng)在緊鑼密鼓地迎接新皇帝登基繼位了。
晨風(fēng)吹來，帶著三月早春的涼意。
這是王之明自那日武英殿對峙后，被關(guān)在內(nèi)殿的第七個日子了。
現(xiàn)在的他，睡不香也坐不穩(wěn)，在宮里到處踱步，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個局面。
弘光不放自己出去，就只能等著五月份清軍攻破南京，死期一日日臨近。
這時，一陣腳步聲愈來愈近。
一個熟人出現(xiàn)在門口，卻是鴻臚寺少卿高夢箕的奴仆穆虎。
為什么王之明一眼就認出來了？
因為這個穆虎，就是東林黨派過來的接頭人。
歷史上的王之明，只是個棋子，他也只認識穆虎。
在這件事上，真正的幕后主使隱藏得很深，無論自己會不會被認出來，都不會影響到幕后。
就算穆虎的主人鴻臚寺少卿高夢箕，也只是個東林黨內(nèi)隨時可以拋棄的小角色。
一看見穆虎，王之明松了口氣。
很明顯，穆虎這種人都已經(jīng)能堂而皇之的進皇宮，就說明東林黨終于打算動手了。
“請小爺盡快入住乾清宮?！?p> 穆虎說著，遞上一份由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及十幾個東林黨大臣署名的勸進表。
這些人，平時都是一言不發(fā)，但卻在這種時候整齊劃一。
王之明看著這封勸進表，心中十分震驚于幕后想推自己上位的東林黨勢力的盤根錯節(jié)。
“我知道，我知道?！?p> 王之明顯得有些茫然，看向穆虎：“我要怎么做，我該做什么，你逐一告訴我?！?p> 穆虎出門望了望左右，轉(zhuǎn)回來道：“老爺托我告訴小爺，多虧那天在武英殿的表現(xiàn)，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p> “除卻南京上下，就連外地諸多定策元勛也已經(jīng)相信小爺為真，上表勸進?！?p> “現(xiàn)在小爺只需要隨我去乾清宮正位，其余的事，自有老爺來辦?！?p> 說著，他笑了。
“小爺，實話和你說，照常迎立也好，頒布先皇冊立太子詔書正位也好，都應(yīng)由首輔來執(zhí)行，但現(xiàn)在奸臣馬士英為首輔，怕是指望不上的?！?p> “外面有諸位大人為小爺奔走，他們都是名聲煊赫的前朝重臣，無論在朝中還是民間，都是頗具威望?！?p> “小爺，今夜眾大臣會在祠堂為先帝守靈，屆時務(wù)必以高大人的奏疏為契機，逼弘光退位?！?p> “小爺放心，朝中大臣，四有其三，已被我等說通，照常行事，便可登臨大位！”
“我都聽你們的。”王之明點頭。
看著王之明老實巴交的樣子，穆虎仿佛忘了武英殿上傳出這位太子逼退一眾質(zhì)疑聲音的事情。
他十分滿意，出去一揮手，便有一眾內(nèi)侍進來，將王之明簇擁出內(nèi)殿。
不多時，便有一名太監(jiān)過來，大聲喊道：“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
“沒有陛下的圣旨，不能將他帶走！”
穆虎冷笑，大聲喊道：“太子南渡，弘光不思退位正國，反將太子軟禁，是何道理？”
“給我打！”
聲音落地，這一群早被買通的內(nèi)侍亂擁上前，將那太監(jiān)拳打腳踢而死。
......
當(dāng)晚，南京紫禁城大明門外。
“退位！”
“退位！”
在大明門外鬧事的百姓越聚越多，掌握南京兵權(quán)的忻城伯趙之龍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朱由崧和馬士英無計可施，只能下令調(diào)動江北四鎮(zhèn)之一的黃得功立即率部進京，維持秩序。
且不說黃得功對于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南渡一事如何看法，就說他的兵馬，也離南京城十八丈遠。
就算接旨后立即趕來，沒個三五天也到不了。
現(xiàn)在的弘光，連一個晚上也等不起了。
朱由崧正率領(lǐng)眾大臣在祠堂為先帝，也就是殉國的崇禎皇帝守靈，下頭的竊竊私語，他也能聽見。
可是他，卻毫無辦法。
首先作為皇帝，他就是沒什么實權(quán)，也沒什么治國理念，一年的時間只顧著吃喝玩樂而已。
就是因為如此，馬士英等人才會擁立他作為皇帝。
現(xiàn)在一個太子南渡，把他的皇位搞得岌岌可危，錯失那天能殺了這個太子的時機以后，處境便是相當(dāng)?shù)谋粍印?p> 弘光作為一個皇帝，居然沒有任何心腹，只能說他被取締得一點兒也不冤。
正在此時，門外雜亂起來。
“你們干什么？”
“哎呦，別打我了，別打了！”
一陣慘叫聲過后，期待已久的南京眾大臣，總算見到了他們的新天子——“朱慈烺”。
幾天過去，這位太子的樣子依舊沒有多大變化。
清瘦、蒼白，身上帶著夜行的露水，孤單無措地站在崇禎皇帝的靈柩前。
大理寺少卿高夢萁第一個提著麻布袍服拜下去，高聲喚道：“萬歲！”
朱由崧被這高亢的聲音嚇得一哆嗦，下意識轉(zhuǎn)身看了看。
“大人請起，愧不敢當(dāng)?！?p> 畢竟是第一回被擁立做皇帝，王之明沒了那天的破罐破摔，反而顯得有些局促。
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俯身下去將高夢萁扶了起來。
王之明搜索著腦海中，后世電視劇、小說對于仁君的各類描寫，試圖對諸臣表現(xiàn)出自己的謙遜。
可是諸臣并未起身，穆虎也來到他身邊，輕輕咳了一聲。
這是他們在路上約定好的暗語，若假太子王之明行為欠妥，便以此為號。
“殿下，可稱呼‘先生’?！?p> “先生?！?p> 王之明霎時間羞紅了臉頰，出身于后世的他，的確不懂得怎么繼位做皇帝。
實際上身為天子，面對臣僚的跪拜，只需威嚴(yán)且不失風(fēng)度地說一句“平身”，這就夠了。
不過今日大勢已成，只要不是太過夸張，都不會影響到事情的結(jié)局。
大理寺少卿高夢萁則轉(zhuǎn)身對一旁手足無措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奏道：“陛下，太子登極之日就在明天，豈有天子偏處南殿之理？”
“移宮一事，愚臣以為必在今夜，陛下行之也必在今日，六部各院諸輔翼大臣，也都認為當(dāng)在今日?！?p> “還請陛下，正位太子，退位移宮！”
說著，高夢萁微微起身，目光如電：“無論陛下要說什么、做什么，臣等認為，太子都必須正位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