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什么地方?”
“沙漠綠洲。”
“沙漠中為什么會有綠洲?”
“因為沙漠需要那一片燦爛的綠?!?p> “綠洲大嗎?”
“綠洲很大,但前面的綠洲只有一幢房子那么大。”
“為什么只有房子那么大?”
“因為那本來就是一幢房子?!?p> 高月在沙漠里走了三天,鞋子早就磨破了,腳趾上長滿了水泡,水泡磨破了又流出血水來,黃沙漫漫不斷折磨著這個可憐的女孩兒,她現(xiàn)在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老太婆。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xiàn)了兩個人。兩個男人。兩雙像毒蛇一樣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看。
高月下意識地環(huán)抱雙臂,后退了兩步。她不明白一個女人獨自出門為什么總會引來那么多不懷好意的目光,這幾個月里,她經(jīng)過了一些城鎮(zhèn),走在大街上總會有一些還算漂亮的女孩在經(jīng)過她面前的時候忽然白她一眼,或有一些道貌岸然的男人跟在背后指指點點,而這種情況若在野外發(fā)生的話就比較可怕了,說不定會引起某種犯罪。
鐵騎上的兩人都身披鎧甲,背上負有強駑弓箭,腰間佩有彎背馬刀,顯得彪悍而又充滿了野性。
“……洗干凈了應(yīng)該還可以?!币粋€沙啞的聲音說道。
“要是不可以了?”另一個粗魯?shù)穆曇舸笮Α?p> “不可以就把她宰了?!蹦侨丝缦乱痪o,那馬會了意,嘶叫一聲,直朝高月沖過去。
沉重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一步一步逼近,那聲音在高月聽來便如同千斤巨巖落地,震碎人心。
女孩兒把牙一咬,奮力朝前奔跑,然而才跑開幾步,忽地就被一只大手掀翻在地。
“她還想逃呢,看她能往哪逃?”那沙啞聲音的鐵甲人不知何時已繞到了她身后,伸出一只泛有青銅色光澤的大手去抓她的領(lǐng)子。女孩兒頓時嚇得捂頭大叫起來。
忽然,漫天的黃沙中飛來一支金色的羽箭貫穿了那鐵甲人的咽喉。那戰(zhàn)士來不及哼一聲便一頭栽進了黃沙里面沒有了呼吸。
“誰?——”另一戰(zhàn)士大喝,卻有一支同樣的羽箭從他的身后襲來,不偏不倚,正好從他的后腦射入,口中穿出。他至死猶睜大著恐懼的雙眼,似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人如此出手。
高月鎮(zhèn)定下來只看到了兩具僵硬的尸體和兩匹受驚的戰(zhàn)馬。她不得不承認(rèn),這幾個月來一直有人在暗中保護她,開始時她還以為那人是云葉,可后來又不這么認(rèn)為了,他是絕不會救過她那么多次而拒絕跟她見上一面的,在這幾個月里她也確實遇到了很多危險,但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就像今天一樣,總會有人挺身而出,而她從來也見不到那人一面。她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傷害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了自己,她就像是生活在一個空茫的世界里,這一切發(fā)生在她的身上,卻與她無關(guān)。有些時候,她寧愿相信,在她身上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命運早已安排好了的,有人豈圖傷害她,有人便站出來保護她,這只能說明自己的運氣一直很好,這個世上充滿正義感的人還是很多。
三個月前,云葉離開流離島的第二天,那場有史以來最強烈的風(fēng)暴竟奇跡般地停止了,她堅持要去找他,于是告別了南門宮諸人,獨自一人踏上了這場夢幻般的旅程,她發(fā)誓一定要找到他,親口告訴他她是愛他的,她不是他仇人的女兒。
當(dāng)她一個人闖蕩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竟是如此地龐大而繽紛,到處都是不同的世俗與風(fēng)景,當(dāng)然也會有煩惱困惑,也有她不愿見到的暴力與謊騙。她走過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到處打聽云葉的下落,可是每次當(dāng)她形容完他的容貌身材后,她所得到的答復(fù)基本上都是一致的:“像這樣的青年人在哪個城市里都會有很多。”她頭一次體會到了找一個不知所蹤的人是一件多么茫然、多么無助的事情。
后來有一位白馬公子告訴她說:“你說的那個人哪,我?guī)讉€月前見過,他還從我的馬肚子下面鉆過去呢,我給了他一碗酒喝?!薄澳悄阒浪F(xiàn)在在哪嗎?”她忙問?!安恢馈!蹦前遵R公子搖了搖頭,“也許是到鄰鎮(zhèn)去了吧,哎!你找他干什么呀?他可是個瘋子!”她也不多作解釋,謝了那白馬公子,便又到鄰鎮(zhèn)去打聽?!肮媚锬阏f的這人我知道?!编忔?zhèn)的一位大叔告訴他說,“大概是一個多月前吧,他在這鎮(zhèn)子上呆過幾天,他還把他的衣服和劍拿來與我換酒喝呢,不過后來我都還給了他,他可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哪。”“那他現(xiàn)在人呢?”“他啊,前面不遠就是大漠了,可能是到大漠里去了吧,要不,你去那找找,不過千萬別走深了,找不到就快回來,那里面可危險呢?!备咴掳葜x了那位大叔,想也不想就來到了大漠里。
她在沙漠里走了三天,鞋子破了,腳也裂了口子,但她并不停下來,她已隱隱感覺到離他愈來愈近了,她擔(dān)心自己要是一停下來,他又要走遠,只怕再也追不上了。夕陽的余暉映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上依稀閃爍著夢想快要實現(xiàn)時興奮的光彩,一陣風(fēng)吹散了空中飛揚的黃沙,視線驀地一清,只見一幢小屋橫亙在眼前,一截木棍挑得高高的酒幌子上面寫著四個大大的字:沙漠綠州。
黃昏時分,沙漠綠州的老板娘像往常一樣,搬來一張?zhí)僖巫陂T口的朱欄邊,然后泡上一壺清荼,靜靜地看著天空中最后一抹殘紅緩緩地沉淪。她還記得一個月前的那一天,也是像今天這樣的夕陽黃昏,一支商隊經(jīng)過這兒打尖,其中一個滿臉胡髭的領(lǐng)隊商人呷了一口荼大聲宣說:“那小子什么值錢的東西也沒有,還好意思向我討吃討喝,我要是把吃的喝的給了他了,大伙兒說,我們都餓死啊?”“是啊沒錯,我看他那樣子,足以吃得下半只羊?!薄安贿^我看他的那把劍倒還像是真貨……”“真?zhèn)€屁!那劍鞘都是木頭做的,那劍能真到哪里去???”“那是那是?!迸赃叺纳倘诉B忙奉承。
她從他們的談話中隱隱知道了些什么,等那隊商人走后,她沖進夕陽里,沿著那支商隊來時的足跡覓去,翻過她經(jīng)常凝望的那座沙丘,果然就看到了一個人臥倒在沙地里,像是在找什么東西,他的頭發(fā)和衣服盡染了風(fēng)沙,已不知在沙漠中掙扎了多少時日。她走到他的面前,一雙繡花鞋深深地陷進了他面前的沙地里。他匍匐在地,顯然沒有注意到她,雙手還在不停地刨著沙子,結(jié)果把她的雙腳給刨了出來。他驚愕之余抬起頭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那時詫異的目光。她把他攙扶起來,他說,你是要救我么?她說,我是要救你,但你不是人。
她把她帶回家里,用濕巾為他擦臉,還不斷對他說,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他卻迷迷糊糊的說著一些夢囈般的話語:“他怎么會是我的仇人……你怎么會是他的女兒……”她聽著似懂非懂,搖了搖頭,到衣柜找了一件干凈的衣服給他換上,再把換下來的那身臟衣服拿出去洗。她忽然就覺得有些什么不對,仔細一想,自己還沒給男人洗過衣服呢。她忽然覺得臉上竟有些發(fā)燒了。
第二天,他醒來后首先就跟她說了他與那個女孩之間的故事,她聽完了好感動,她說:“這個世上像你這樣癡情的男人實在不多了,不過你再這樣下去可不行,你要重新開始過你自己的生活?!蹦且惶?,他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他在沙漠綠州住了三天便要走了,她也沒有留。她想如果自己還年輕兩歲的話是肯定能把他留住的,而她不留他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她是沙漠綠洲的老板娘。沙漠綠洲并不是一般的客棧,她當(dāng)然也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人是絕不敢獨自一人在大沙漠里開一家名叫沙漠綠洲的客棧的。
離紅今天終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漫漫黃沙里,燦爛夕陽下,一個女孩兒的身影歪歪斜斜地向沙漠綠州走來。她的腳上沒有穿鞋子,嘴唇干裂,頭發(fā)上面更是粘有成串的沙粒,可見她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與決意。
一個像這樣的女子出現(xiàn)在這樣的一片廣漠里,離紅還是頭一次碰到。
女孩兒拖著腳步來到沙漠綠州門前,身子晃了晃,仰面便倒了下去——在經(jīng)歷了一連串的兇險、神經(jīng)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忽然看到了希望,她算是徹底累垮了。
就在女孩兒將要倒下去的那一瞬間,離紅迅速出手將她攬住。一個溫暖的笑容馬上便在老板娘的臉上暈染開來——初次見面,她竟有點喜歡這個女孩兒了。
她把女孩兒抱到自己的房間里,用濕巾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塵污,于是那一張清麗的面孔漸次顯露出來,老板娘只覺得自己的呼吸竟然一窒。
“她真美,簡直是上蒼最精致的造物?!崩习迥矬@嘆,不知不覺便想起了一月前的那個青年人,她也是這樣為他拭去臉上的塵污的,在這大沙漠里見到像他們這么漂亮的臉蛋的機會可實在是——太少了。
老板娘解開女孩兒的衣衫為她擦洗身子,她可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有洗過澡了呢。忽然窗外一抹淡影飄過,老板娘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她沖出房間,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沒有臉的人。
高月醒來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聽云葉的下落:“姐姐,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青衣青年人,他的個子不算高,也不矮,模樣挺俊俏,眼神里總是像帶了一縷愁,他的背上背著一把劍,那劍鞘是用木頭做成的……”
“好了好了?!彪x紅打斷她說,“你說的那個人哪,他叫云葉,是吧?你就是高月妹妹,對不對?”
“是啊是啊,你……你怎么知道的?”高月訥訥問。
離紅笑了笑,說:“你們的故事,我一個月前就聽說啦。”
“一個月前,他來過這里是不是?”高月忙問。
“嗯,不過住了三天就走了。他把你們的故事都說給我聽了,那時的他可為了你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樣呢。”
“是……是嗎?那他現(xiàn)在好不好?他現(xiàn)在在哪里?”
“現(xiàn)在?現(xiàn)在誰知道???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p> “不會的不會的,他怎么會死?我還沒有找到他,他怎么可以死……”
“好啦好啦,我是逗你玩兒的。”老板娘笑了笑,抬起眼睛,問,“你是真的想要找到他?”
“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眻远ǖ穆曇簟?p> “那你不怕危險,不怕因難么,這里可是大沙漠?”
“人總不能怕了什么就什么也不做了吧?”高月笑說。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崩习迥镆残α?,“你要找他,那就去神仙樂土吧,那兒有一場盛晏,他肯定是會去的。”
“神仙樂土?”
“沒錯,神仙樂土。那也許是千里之外的一個地方,但你必須在五月十七那一天趕到,因為盛晏在那一天舉行,也在那一天結(jié)束。你要是去得晚了,就什么也沒有了?!?p> “五月十七?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啊。”
老板娘笑了笑:“時間可是從來都沒有偷過懶啊?!?p> “那我現(xiàn)在就得出發(fā)了,可是應(yīng)該怎么走了?”
“這個……”老板娘苦笑了下,“好像還沒有人知道,因為具體位置得到了那一天才會公布,不過你只要沿著沙漠走,自然有人會帶你去的?!?p> “那我現(xiàn)在就去?!备咴聸_下床,腳上的傷還沒有愈合,驀地踏到冰冷的地板一陣鉆心的痛,顯些跌倒。
“你看你。”老板娘忙扶住她,“傷還沒好就急成這樣?要不等傷好了再走吧?”
“我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我怕我多等一刻,他就會走得更遠,我一旦錯過,就再也追不到了?!备咴抡f。她堅持要走,老板娘也沒有辦法,只好給她找來了一個包袱,里面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食物和幾片金葉子。
她把高月送到了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說:“昨天你朋友送你來?!?p> “朋友?”高月想了想,“我沒有朋友???”
“是一個沒有臉的人?!?p> “無臉人?”高月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