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澤德的狠辣與柔情
沉煙百般解釋,說默熙并非獵夢者,而是自己的朋友,前來雪宮看望自己。
然而兵士湊上前仔細看了看,搖搖頭。
“這明明就是獵夢者。必須立即呈報陛下?!?p> 沉煙無奈了。
很顯然,那幽深碧綠的眼眸,遠遠超乎人類的高大身形,狂放不羈的氣質,不是獵夢者又是誰呢?
兵士押著默熙走了。
沉煙望著一行人的背影,心中焦急不已。
他知道,必須立即去見澤德,為默熙求情。
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
雪宮大殿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
沉煙悄悄問一個內(nèi)侍宮人,得知澤德在后殿,一個叫水晶閣的地方。
雪宮雖宏偉壯觀,然而和莫亞得皇宮相比,仍是小了許多,布局相對也簡單許多。
一方面是受地形所限,另一方面,這里畢竟只是澤德的行宮。
沒有錯綜復雜的走廊,沒有大小側殿旁殿以及無法判斷用途的房間,也沒有隨處可見的宮人。顯然,雪宮即便有人住,平時也不多。
沉煙幾乎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水晶閣,位于大殿后側的僻靜之處。
懸掛著水晶門簾的內(nèi)殿靜悄悄的,門口并不見侍候著的宮人。
沉煙正詫異,忽然聽見里面有人說話。
“只要你愿意,我隨時可帶你回莫亞得?!?p> 沉煙聽出是澤德的聲音,語調(diào)真誠,甚至透著一絲哀懇。
“多謝,不必了?!币粋€女人的聲音響起,不卑不亢,略顯冷淡。
片刻沉默之后。
“你寧愿孤獨,也不想和我在一起,是嗎?”澤德苦澀地問。
“不能這么說,”女人聲音平靜,“應該說,我寧愿孤獨,也不愿再次回到那個地方?!?p> “那我留下來陪你。”澤德急切地說,“我不回去了?!?p> 女人輕輕嘆息,緩緩道,“怎么可能,你是格朗王,統(tǒng)治這格朗高原以及軒轅,還有越安。如今,這整個大陸都是你的屬地,所有生靈都是你的子民。你自然是要回去的?!?p> “哼,“澤德冷笑一聲,反問,”整個大陸,所有生靈,包括你嗎?”
“自然是包括的?!?p> “可你并不肯服從我,不是嗎?”澤德問,語氣有些傷感,“這就意味著一件事,我雖是格朗王,在你眼里,卻形同虛設,既無尊嚴,也無魅力?!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我不顧天氣寒冷,路途艱辛,跋涉了數(shù)百里,只為你。可你——,唉?!?p> 女人久久沒有說話。
門外,沉煙屏住呼吸,心里猜測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這幾天,他了解到的事實是,二十七歲的澤德并未成婚,而且似乎相當排斥這件事。這也是朝中大臣深為擔憂的。
王朝必須延續(xù),前提是統(tǒng)治者必須擁有自己的子嗣。因此,澤德的狀況自然引起那些人的擔憂。
宮中有傳聞說,澤德喜歡男人,對女人不感興趣。
為此,高原上不少來自四面八方的男子,年輕健壯,相貌英俊,都想方設法進宮,期待著引起澤德的注意,獲得青睞。
然而,這些人都漸漸失望了。
澤德從未留意過誰,甚至對那些空有堂堂儀表的男子表露出格外的反感,有時甚至十分厭惡。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穆勒。遭受劓刑,丟了鼻子,相貌丑陋的穆勒。
然而,這兩個人本應是兵戎相見的宿敵,不是嗎?
前往吉良雪山途中,沉煙總是盡可能避免看到澤德的臉。他擔心一旦目光相遇,澤德察覺到什么。
而此刻,沉煙心中的疑慮盡數(shù)消散。
原來,是因為這個女人。
然而,這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從聲音判斷,她應該在二十五歲上下,但說話的語氣卻過于老成了。
那種冷淡絕非故意拿捏,而是對生命毫無敬畏之意的無所謂。唯有經(jīng)歷過人生重大滄桑的人才會自然散發(fā)出的淡定。
還有,她為什么執(zhí)意住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吉良雪山呢?
而一向傲慢,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澤德,為何在她面前如此卑微隱忍,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難道,這座雪宮是為她而建的嗎?
她到底是誰?
這一系列問題在沉煙心中縈繞,讓他感到深深的困惑。
這時,沉默良久的女人忽然開口說話。
“如果我死了,陛下就能放下一件心事,對嗎?”她幽幽地說。
澤德沉默了兩秒。
“如果你死了,”他咬著牙,一字一頓,“我會摧毀這宮殿,讓這兒所有人都為你殉葬!”
“你——”女人聲音顫抖。
“你可以試試看?!睗傻峦{道。。
女人嘆了口氣,“何必。我不值得陛下花費這么多心思?!?p>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睗傻鹿虉?zhí)道,語氣忽然柔和起來,“在莫亞得,在胭脂邑,甚至從前在影都越安的每一天,我心里想的都是你。我焚毀了影都,因為你曾在那遭受屈辱。我命伊原飲鴆自盡,因為他曾那樣對待你。至今,我仍在命人暗中尋找明青洛的下落,因為他也當你是隨意處置的物品而已。這些人,我都不會放過!”
“你找到明青洛了嗎?”女人急切地問。
“沒有?!睗傻禄卮?,“這么多年,他多半是死了。一定的?!?p> “他還有個女兒。”
“和我無關?!睗傻吕淅涞?,“我只在意你?!?p> 女人嘆了口氣,“如果他和影妃都還活著,我真希望他們在一起,也算安慰了?!?p> “那你呢?你不喜歡他了嗎?”澤德問,醋意十足。
女人苦笑,“他心中只有影妃,我算什么。”
“可我心中只有你啊。”澤德急切地說。
女人沒說話。
沉煙的心震動了。
明青洛和影妃。自己的父親不是扎博格嗎?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自己走進了一座迷宮,苦于無人指點迷津。
“早點回去吧,陛下。”過了會兒,女人緩緩說道,語氣比先前柔和了些?!斑@里天寒地凍,陛下身體要緊,朝政要緊?!?p> “如果你肯隨我回去,明早我就走?!睗傻聢?zhí)拗地說,充滿孩子氣。
女人發(fā)出一聲悅耳的輕笑。
“我已經(jīng)把這兒當作長眠之地啦。我發(fā)過誓,直到死,我不會走出吉良山半步。陛下希望我食言,遭到天譴嗎?”
澤德長嘆不語。
“不早了,陛下休息吧?!迸溯p聲說。
“嗯。需要什么,命人告訴我?!睗傻聼o精打采地說。
“好。”
一陣腳步聲傳來,沉煙欲閃身躲開,卻已經(jīng)晚了。
兩側均是筆直的走廊,哪里有躲藏之地呢?
先前被里面的談話吸引,沉煙竟然未注意到這些,不禁后悔不已。
“你怎么在這兒?”澤德瞥見門口的沉煙,怒聲問。
沉煙忙躬身行禮。
“陛下命我這幾日守值,我正例行巡查,路過這兒?!背翢熃忉?。
澤德想起什么,神色依舊不悅,卻并未再說什么。
聽到外面的對話,女人走了出來。
沉煙悄然望去,不禁驚呆了。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香影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但在其他人看來,香影雖美,可那種美并不罕見。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閨秀也罷,都可窺見一斑。
而眼前這個女子的美,是足以令人震撼的。
雪白的肌膚,恍若吉良雪山山頂永不融化的冰雪堆砌的,只是憑空多了幾分艷麗的容光。
如云青絲垂散至地面,發(fā)間毫無點綴。又何須點綴?
瞳若寒潭,唇若紅梅。
那是胭脂邑獨有的紅梅,顏色如血。而花瓣上的雪是上天額外眷顧,才能如此清透,融化瞬間,沾染猩紅點點。
更令沉煙震驚的是眼前這女子的眼神,于不經(jīng)意間瞥來,透著些許疑問,另有幾分歲月沉淀出的淡定從容;而稍顯遲緩的步履,則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中年女人獨有的。
是的,她應該不年輕了。
澤德回過頭。
“沒事,你回去休息吧。”他柔聲勸道。
女子點點頭,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安詳?shù)男σ猓班?,去吧?!?p> 澤德定定望著她,大有不舍之意。片刻后,他轉過身,大步走開。
沉煙立即跟在身后。
“什么事?”寢殿內(nèi),澤德在椅子上重重坐下,神色疲憊。
沉煙略作遲疑,將默熙被巡邏兵士抓住的事和盤托出。
他有意隱去默熙的身份以及先前種種,只說是曾經(jīng)救過自己一命的朋友,請求澤德放過。
“不是所有的獵夢者都是邪惡的,”沉煙最后說,“實際上,他們大多數(shù)無意與人類為敵,也無害,是上天賦予這片土地的生靈。所以,我懇求陛下饒他不死?!?p> “不可能!”澤德斷然喝道,“十年前登基之時,我就立下誓言,必將獵夢者徹底鏟除,一個不留!”
“可是,很多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沉煙索性橫下心,據(jù)理力爭,“陛下不該為個人恩怨,仇視整個種族,甚至不惜滅絕。”
“個人恩怨?”澤德冷冷盯著沉煙,“對于這個國家來說,我的個人恩怨就是整個國家的恩怨。只要我不想寬恕,他們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想知道原因嗎?因為,我是格朗王!”
他伸手把墻角的鈴繩猛地拉了一下,眼睛始終盯著沉煙。
一名宮人急忙走進來。
“把今晚抓到的獵夢者立即處死?!睗傻路愿赖馈?p> “遵命,陛下?!?p> “慢!”澤德忽然想起什么,沉吟片刻,“這里是吉良雪山,最圣潔的地方,不容邪惡玷污。先關押起來,回到莫亞得再說。”
“遵命,陛下?!睂m人退出去了。
沉煙的心沉至谷底。
澤德瞟了他一眼。
“沉煙,我警告你,不要忘乎所以。我的確欣賞你,甚至有點喜歡你??墒?,正基于這點,我更有可能毫不留情地殺了你。穆勒就是例子。他掉的是鼻子,輪到你,可能是頭?!?p> 說罷,澤德不耐煩地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