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處，爆竹聲中一歲除?！毙ふ軔芤獾奶稍诳蛷d的太師椅上，看著面前擺著的44寸大電視上映的春晚好不瀟灑，感慨中華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文化的同時豪邁的大喊兩句古詩助興。
“嘶……我是不是記錯了什么？”肖哲開始努力回憶小學初中學習到的貧瘠語文知識，但最終無果作罷。
肖倩明年初三即將邁入高中行列，成績優(yōu)異的她已經拿到市里最優(yōu)秀高中的直升名額。肖哲一聽那不得了，去了高中大多都要住宿，要是舍友是什么牛鬼蛇神影響了倩倩的身心健康就不好了。反正自己工作也穩(wěn)定下來了，于是他就屁顛屁顛的拿著多年的存款買下了高中附近的一所學區(qū)房。
本來每年春節(jié)肖哲都得帶著肖倩回上海到父母家里的大別墅度過，但今年是買下房子的第一年，肖哲死活要在新房子里度過這個春節(jié)。
“我回來啦~”鑰匙扭動鎖頭的嘎吱聲響起，一個黑發(fā)藍眼，灰頭土臉的女孩走進了128平米的房內。肖哲坐在椅子上正盯著這個時間段必播的春晚，聽到聲響還沒轉過頭，就聞到濃重的炮仗味道。
“你呀，明年可就上初三了，別整的跟野男孩似的整天在外邊瘋?！毙ふ軣o奈的說道。小孩都是很敏感的，若是讓肖倩保持原有的一頭金發(fā)免不了被同學排斥甚至欺負，所以肖哲在她剛進入初中時就讓她染了一頭黑發(fā)，肖倩也欣然接受。
但事實上肖倩是個很有領導力的孩子，在學校能有自己的小團體，小區(qū)內也是個大姐頭，天天帶著一群男女孩子到處亂瘋，肖哲的擔心純屬多余。
肖哲丟了一塊毛巾給她，讓她去對著鏡子好好擦擦自己的大花臉。肖倩接到毛巾后則是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走進了衛(wèi)生間。
肖哲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笑容逐漸收斂，轉而替代的是一抹淡淡的不舍。
“今晚也許會是一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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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爸爸你知道今晚我們拿著炮仗去炸了什么嗎？那可是……”肖倩洗漱完，還是十分興奮，對著父親訴說今晚遇到的趣事，而肖哲則給自己倒了杯茶，沒有插話靜靜的聽。
看著女兒眉飛色舞的樣子，肖哲突然在想自己前頭的三十年過的還算滿意么？也許只給自己一個星期就作出那般重大的決定是在過于倉促。但他絕不會讓自己把哇哇大哭的女嬰送進孤兒院后再悵然若失的后悔。時間總有人喜歡嚷嚷著緣分這種難以描述的東西，在肖哲看來，這不過是分離的一瞬所帶來的藕斷絲連的感覺。
“叮咚?！遍T鈴聲響起，打斷了肖倩的激情四溢的演講，只得是站起來走去開門。
肖倩的家里是兩層門，外門多為玻璃材質較為透明，內門實心木質能遮擋家里。肖哲裝兩扇門初心是擔心自己長時間不在家，要是有外人見到家里就倩倩一個人呆在家起了歹念就完蛋。
聽到門鈴，肖哲喊肖倩去開門，自己則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開始點火。肖倩察覺到一絲反常，因為在她印象中父親在家里從不抽煙。
她打開內門，外邊站著一個金發(fā)藍眼的外國婦女。臉上的皺紋凸顯了她的年齡，但還是能從輪廓中看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禍國殃民級別的美顏。
肖倩在門口就楞了一秒。一秒內，心中種種念頭劃過，她想起了父親在自己小時候拿著一張皺巴巴的掉色照片跟自己開玩笑，說照片上抱著你的這個美女就是你的媽媽，還說爸爸是不是很厲害能追到這么漂亮的人。而那張照片，早在肖倩幼兒園搬家時就弄丟了。
白人在更年期前后面貌的變化是巨大的，但肖倩不知怎么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照片里的那個人。
一時間，開心，痛苦，感動，迷惘，各種情緒如果噴泉似的混合后涌上心頭，可當真是五味雜陳。
回過神來，肖倩打開了外門。
一瞬間，肖倩踉蹌一下，回過神來外國婦女已經將她緊緊抱住。十五年未見，母女重逢跟電視劇般先來一場感人肺腑的擁抱，再正常發(fā)展下一步應該就是如泣如訴的把苦衷如數家珍般講出后冰釋前嫌吧。
她知道電視劇標準發(fā)展下一步自己應該做什么，但她卻做不到。淚水無意識從眼中劃過，但心中卻并無半分欣喜。
她可以聽到懷中的婦女已隱隱有哭腔，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雙手該怎么做。是雙手也應該緊緊環(huán)抱，她拭去她的淚水；還是推開她怒斥她多年前的絕情，亦或者……
肖倩并不笨，十幾年來家里人種種異常表現和鄰里街坊的指指點點中已經得知了真相。但她并沒有戳破，如果這就是肖哲想要的，那她不介意永遠當他可愛的小女兒。
所以當這個泡泡終究還是破裂時，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肖哲，但肖哲抽著煙，對這一幕反應平平。
“這樣啊，原來是父親早就知道了么？”肖倩意識到了。
肖哲深吸一口氣，呼出一圈煙圈，看著門口似木頭杵著的兩人，站起來把她倆都拉進屋。
進屋就坐，女人緊拉著肖倩的手，泣不成聲；而肖倩看著女人，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讓她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么，一時無言，最后只得是肖哲打破沉默。
“我給她取名叫肖倩，小名叫倩倩。不管你在她出生時給她取了什么名，我希望現在你能以這個名字叫她?！毙ふ苕?zhèn)茶倒水，漫不經心的說道。
肖哲昨天接到一個陌生來電，對方急迫的用帶有奇怪口音的中文精準描述肖倩當時被拋棄的地點，詢問肖哲是不是那個嬰兒的撫養(yǎng)者。肖哲沒有與她多聊，只報給她一個地址，讓她明晚來后就掛了電話。
“倩倩……嗎？”女人抬起頭，向肖倩伸手想要觸摸她的臉頰。
肖倩此時心亂如麻，直到手伸到自己眼前才下意識想要后仰。但看到女人眼中的淚光，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啪嗒，啪嗒?！迸说臏I水如同斷線珠子般不斷滴落，開始傾吐心聲，說多年以來都忘不了肖倩，翻遍中國尋找無果的她又是有多絕望，最終，經歷了多少困難花費了多少時間才能來到這里與她見面。
肖倩坐在一旁，聽著母親講述的過去一切對自己是如此的陌生，她的苦她的痛她的悔她都體會不到，仿佛只是在聽別人家的故事。
“倩倩，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讓你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的關愛。媽媽不在你身邊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啊……嗯……”肖倩反應慢了一拍，小聲的回應了一聲，抿了一口茶水。茶杯在她手里輕微晃動，握著茶杯的指頭也因為過度用力發(fā)白。
一個兩個，這個也是那個也是。是否沒有母親就是一種先天缺陷？還是說母親就是人類成長的必須品？那我可以很明確的跟你們說，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很幸福。家里有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在外我結識了知心朋友，有他們的陪伴我的童年很幸福很快樂。
街坊鄰里、旁只親戚，甚至如今母親帶著憐憫的眼光看我，這種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獨斷的認為“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不過一種傲慢罷了。
肖倩是這樣想的，但她沒有說出來，只是擺出一副傾聽者的模樣。
“咳咳?！毙ふ芸人砸幌?，打斷了那個母親潸然淚下的演講?！澳敲?，你能說說為什么當初你要拋棄倩倩嗎？”肖哲也沒繞彎子，冷漠的質問她。
女人拿出手帕將淚水拭去，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情緒，“失禮了肖先生，我還沒有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伊莉雅·愛因茲貝倫，對您多年來辛苦撫養(yǎng)倩倩長大抱有最崇高的敬意與感謝?！?p> “之所以拋棄倩倩，都是當年不得已的決定，那時候……”
“媽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們能夠再相逢我就很高興了。”肖倩一句話直接打斷了后續(xù)。
她將自己拋棄在異國他鄉(xiāng)15年。這么多年完全可以改變一個人，讓她忘卻自己開始一段新生活。但她至今仍能堅持尋找自己，并且回來聲明愿意補償自己，這就值得肖倩叫她一聲媽。
伊莉雅在家里留宿了一天，她對肖倩講述著往事種種，肖倩也是靜靜的聽，很少講出自己的看法。一宿過去，第二天伊莉雅又帶著倩倩去市區(qū)逛街，傍晚回來肖哲見到肖倩穿著一身華麗新衣服，倆人卻抱著兩大袋零食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
“我預定的日期是明日回國，這么多年來我已經找了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所以這次過來也沒做過多的準備?！币晾蜓艧o奈。
“但是倩倩，你愿意跟媽媽一起飛回去英國見一見你的外婆和外公嗎？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币晾蜓盘岢鼋ㄗh，但看著肖倩不為所動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不是讓你和這位恩人斷絕來往。只是見一面，你可以理解為旅游。我還會送你回來的。反正現在是中國春節(jié)長假不是嗎？”
肖倩想都沒有想就再次拒絕，女人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不舍。她打開隨身的女士挎包，拿出一個小紅盒子，打開后取出一條銀色的項鏈。
“本來我想送你一條金質或鑲鉆項鏈，但你父親說這會給一個初中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與攀比心，所以挑了這條銀項鏈，希望你能喜歡?！?p> 肖倩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伊莉雅把項鏈解開，戴到肖倩的脖子上。
“我很快會再回來的。”肖哲可以從這位母親眼中看出真誠與堅決。
伊莉雅離開了肖哲的小屋，客廳里肖哲和肖倩兩人面對面的坐著，相顧無言。
“你那條項鏈是我后來給你挑的，如果按她的想法來現在你脖子上掛的可能是七位數的項鏈了。跟她一起離開，你過上的生活，你的未來都將是你現在無法想象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肖哲率先打破沉默，但肖倩也不是一無所知。她這幾天都有觀察伊莉雅的舉手投足，無時無刻都透露出非同尋常的氣質。于是她趁伊莉雅不在，上網查了一下她的姓氏。長長的詞條顯示她的家族地位顯赫且有一定的英國皇室血統(tǒng)，搜索詞條上貼著城堡各角度的高清照片也是讓她大為震撼。
“那真可惜，我想到時候這條項鏈賣了也值不了多少錢?！?p> “賣？雖說是我挑的，但這是你母親送你的第一件禮物。”肖哲不解。
“噗嗤”肖倩笑出聲來?！澳赣H送我的第一件禮物？爸爸你可不要誤會了。她在過去我最需要她的時候不曾出現，那么我的未來里也不需要有她。我可以滿足她偉大母親的形象，也不介意幫她沉溺在那無聊的自我感動，只要她能給我足夠的利益?！?p> “反正，她都是特意回來補償我的不是嗎？”肖倩從纖細的脖子上解下項鏈，在拿在手里搖晃。
“我可不記得有養(yǎng)過你這種白眼狼?！毙ふ軌阂种?。“如果說零花錢不夠了我可以給你再加，你只需要好好接受這來之不易的血緣之親?！?p> “好吧，如果這是父親你的意愿的話，我可以把它留下來。但前陣子公司破產了你被裁員不是嗎？先前買的這套新房子，新車的月供能支撐的下去嗎？以父親的自尊不到情非得已是不會向家里要錢的對吧？要不然現在也不會有二三十萬的房貸?！?p> “小孩子少給我管那么多閑事，讀好你的書過好你快樂的童年就夠了！”肖哲不耐。
肖倩嘆了口氣?！拔椰F在已經不是小孩了，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明白，但是不想把話挑太直白，因為我知道你只希望我能無憂無慮的活著。希望我能跟親生母親一起離開也只是為了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爸，你當時在最無助最有前途的時候選擇我，那我也不會背叛你，此時此后此生，我也只會選擇你。”肖倩站在房間門口，把銀項鏈輕輕的打開，再次掛回她纖細的脖子。
“我姓肖，而不是那一長串鬼佬英文的音譯中文！”肖倩用力關上房間門，只留下門口粉色的門牌左右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