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

　　我大姐又去餅干廠上班了，因為在紙廠上班她的手被紙劃的都是傷口，冬天洗手都疼。八月十五了，要走親戚了，她想走親戚要送禮，餅干應(yīng)該也會有人買，然后她用自己掙的錢從廠里批發(fā)了幾十袋餅干，在村里賣。我媽推著車，她在后面吆喝：賣餅干了，賣餅干了。沒到晚上就賣光了，晚上回家我們坐在床上數(shù)錢，一毛，五毛，一塊，兩塊…她算了一下，一天賣的比她兩個月的工資都多。她高興的說，以后我要做生意！

　　過完年她16歲了，她說不在城里打工了，掙的太少了，我們村里的一個在廣東廠里上班，一年掙不少錢，我媽帶著我大姐就去她家問能不能帶著我大姐一起去廣東打工，她們說你們太小了廠里不要。后來我媽又去找了給我看病的那個爺爺，他愿意帶著我姐去BJ找他親戚，跟著一起去的還有我三爺家的兒子。后來那家親戚重男輕女，我三爺家那個哥嘴甜會辦事留下來了，然后說讓我大姐回來念書，女孩子沒學(xué)問在外面找不到工作。那個爺爺看我姐可憐就帶我大姐去他兒子那里了，他兒子在BJ開店，就讓我姐留那了。

　　一個夏天的夜里，我們睡在院子里，家里養(yǎng)的羊被賊牽走了，后半夜我媽起來上廁所，回頭看了一下豬圈，羊沒有了，就聽見我媽喊：“寒生，快起來，羊被人家偷走了?！蔽野众s緊起來，看著空空的院子，我和我二哥坐在那里。我們沒有院墻，因為我爸懶，不愿意蓋院墻。我媽說：“看什么，還不趕緊去找！”我二哥也被我媽拉起來去找羊了，黑漆漆的晚上，我一個人坐在門口，想睡覺又不敢，就這樣用手掰著眼睛等他們回來。天快亮了，他們回來了，我媽跟在我爸后面罵著我爸，我爸也不說話。因為這事他們倆個三個月沒說一句話。

　　后來我二哥初一沒上完就不上了，他學(xué)不會，也不想學(xué)，就跟著我爸家親戚去新鄉(xiāng)打工了。家里就剩我媽我爸和我。夏天下大雨家里的泥坯房子漏雨，房上的大梁掉下來了差點砸到床。因為這事他們倆又吵了一架，吵完我媽到處借錢開始蓋房子了，在我?guī)讉€姨家一共借了三萬塊錢，加上我姐我哥的錢，拼拼湊湊房子蓋好了。

　　后來我大姐在BJ換了幾個工作，跟著親戚做大餅，自己又攢了三千塊錢，她說下半年努力攢夠五千就可以出去自己干了，她還找到了合伙人，那個女孩子在店做，她出去賣，地方都找好了，汽車站，公交車上都可以賣。過了幾個月老板猜出她的想法之后就扣著工資不給，我大姐房子都找好了，他就是不給錢，他說你只要在BJ就甭想要到錢！我大姐讓我媽也來幫忙看看能不能都是親戚可以不要這樣。后來錢沒要到，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大姐淋著雨回到出租屋，我媽看著我姐哭腫的眼睛，對我大姐說：“尊，我們回去吧，不在這受罪了，媽沒本事也幫不了你?！蔽掖蠼阏f：“我不回去，大不了我重新再攢錢，反正誰也阻止不了我做生意。今年做不了就明年！早晚有一天我會掙錢的，媽，你放心吧?！焙髞砦掖蠼憔透硪粋€親戚來了上海，她給那一家賣體育用品，早上老板讓她五點起床喂貓，給老板娘做早飯，然后去店里開門，騎三輪車送貨，送完貨回來都晚上十一點了，還要給老板娘洗衣服。一個月從400塊漲到800。就這樣她堅持了兩年，她又給我大哥找了個工作，讓他來上班。

　　過年了，我二哥回來了，還給我買了一個羽絨服，他說人家店不開了，十塊錢買的。長這么大第一次穿新衣服。他對我媽說：“阿姨，這個是給你買的褲子?！蔽覌屨f：“啥？我是你阿姨？”我在一旁哈哈大笑。晚上我媽問：“打工累不累？”我二哥說：“不累，每天都閑不住，有一次和了50斤面，然后他們做餅，我騎車子去送，晚上睡著了老鼠咬我腳我都不知道。還有一次送餅回來的路上，跟人家撞車了，腳崴了，腿也流血了，他們說休息的話是不發(fā)工資的，我也不敢休息?！甭犕晡覌尪伎蘖耍罢f什么明年都不能去了，這還是親戚吶，我孩子才13，把人當(dāng)牲口用！他自己孩子都不敢這么用吧！過年他們來了我要問問他們心怎么這么狠！”我哥說：“算了，都是親戚不好意思，明年不去了。”

　　臘月二十八他們都回來了，我大姐還買了一輛不帶杠的自行車。這騎起來方便多了。我們六口人齊了，一起吃飯走親戚，開開心心的過完年，我二哥就跟著我大姐他們?nèi)ド虾Ａ恕?p>　　夏天收麥子了，我媽說：“去地里喊你爸回來吃飯?！蔽揖万T著我大姐買的車子去了，路上東瞅瞅西看看，一不小心撞到了石頭上，我一下就從車子上摔了下來，在地上躺半天才起來。糟糕的是前車輪子摔掉了，我嚇得趕緊找掉地上的零件，找著找著我爸回來了，他在我后面問：“怎么了？”我說：“我撞石頭上了，車子摔壞了?！蔽野譀]說話他扛著車子，我拿著輪子回家了。我媽看見我爸扛著車子，就問：“車子怎么壞了？騎出去還是好好的！”我爸說：“她撞石頭上了。”

　　“?。吭趺礇]把你撞死啊，好好的車子被你撞成這樣，你活著有啥用，就會糟踐東西，死一邊去，別讓我看見你，看見你就心煩！”

　　可能是麻木了，我也沒哭，我就出去了。走在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我也不知道去哪。就這樣在別人地里等到了天黑才回來，回來我也不說話，她就瞪我“回來干什么，怎么不死在外邊！”我在想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我真的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我上初一的時候我大姐打電話來了，說讓我媽借三萬塊錢，她看中一個轉(zhuǎn)讓的門店，里面的貨加房租一起轉(zhuǎn)了，她感覺是個機會想拿下來。我爸說：“你都23了，還開什么店，萬一虧本了浪費時間又浪費錢，再干幾年回來相親結(jié)婚了?！庇诌^了幾天，我大姐打電話回來，給我媽說：“媽，再不交錢我就錯過這次機會了，萬一我成功了呢？到時候我兩個弟弟結(jié)婚蓋房子我們都很容易做到了！”我媽用了兩天時間替我大姐借了三萬塊錢，我爸直接坐火車送過去的。

　　店拿下來了，用了半年時間把借的錢還清了。暑假來了一次上海，感覺太不真實，一切都像電視里的一樣。時間過的是真快，暑假很快過去了，回到老家感覺是兩個世界。九月底我要過生日了。我問：“媽，可以給我買個小蛋糕嗎？”我媽說：“買什么蛋糕，給你煮個雞蛋吃就不錯了?！?p>　　“十幾年了，我一次都沒過過生日，現(xiàn)在有錢了為啥還是不舍得給我花一點錢？”

　　“這才有幾個錢！?。恳院竽愀缃Y(jié)婚蓋房子，花錢的地方多了，不該花的錢一毛也不能花！”

　　……

　　初三下半年，快要中考的前一個月，天氣有點冷，我說：“媽，可以給我買件羽絨服嗎？班里就我自己穿自己做的棉襖！”

　　“自己做的咋啦？穿著還暖和呢。再說了，這錢又不是你掙，不能亂花?！?p>　　然后我就穿著我大姐幾年前拿回來的舊衣服上學(xué)了，放學(xué)回來我媽看到我穿的薄就說：“天這么冷你穿這么點想凍死嗎？！”

　　我說：“凍死該我死，你不就是想讓我早點死嗎！死了你還省事了！”

　　“那你就去死吧！”

　　晚上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想看見她，第二天早上就打電話給我大姐，我爸接的。我說：“我不想上學(xué)了，我要去打工，自己掙錢自己花。”

　　我爸說：“你想好了嗎？”我說“想好了，你讓我去吧？不讓我去我就一個人去廣州。”

　　我大姐說：“那你來吧，不要一個人去那里，萬一被人騙了?！毕挛缥揖妥洗蟀统霭l(fā)了。沒有一絲留戀一絲后悔，只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坐上了大巴，看著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很新鮮。大巴開了一天，晚上11點終于到了，這里比老家暖和，到處燈火通明，來到我大姐的出租房，她給我睡沙發(fā)，沙發(fā)真軟，一切都像在做夢。激動的睡不著覺，起來喝了兩口醋還是睡不著，很快天亮了。

　　起床坐著我大姐的電瓶車來到她店里，一座很高的大樓，進到里面是真暖和。大姐一邊走一邊跟別人說：“這是我妹妹，以后拿貨都是她來了，你們認識一下?！?p>　　“嘿嘿，你好”“誒，你好”

　　來到她店里，很小的一個門面里面掛的都是東西，護具，羽毛球拍，籃球，足球都是體育用品…剛來開始學(xué)怎么穿羽毛球拍線，學(xué)會了再用機器拉緊。中午吃的盒飯，第一次吃，很新鮮，很好吃。工作了一個星期里面的客戶老板都熟悉了，我就開始送貨，拿貨。

　　半年以后開始搬倉庫了，大夏天我們拉著車子上的啞鈴走好遠，搬到另一個倉庫，就這樣搬了一個星期中午搬好了。大姐的客戶送了她三張游泳票，我和我二哥我大姐第一次去游泳館玩，真是太開心了，活了十五年，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

　　沒多久她店里來了一個瘦瘦的男的，我大姐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p>　　“妹妹你好，跟你長的挺像?！?p>　　我大姐說：“這是小陳，我男朋友?！?p>　　我說：“哦，好的，你好，陳姐夫?！?p>　　2008年的時候他們結(jié)婚了，姐夫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