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恩怨難了

　　這天早上，李近仁正在書店茶幾旁看書喝茶，裴休派人送來口信，說請他中午到福緣聚吃飯。

　　接到這個消息，李近仁并沒有特別高興，要知道，他在長安已經(jīng)四月有余，花費了無數(shù)心血也托了不少關(guān)系，才終于有了這次機會。

　　皇甫枚拍拍他的肩問：“怎么，不高興？”

　　李近仁搖頭，“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就是心里已經(jīng)少了那種期盼之情。況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我不介意再等久點。還有就是，就算找到宰相又怎樣，能給他判個刑？”

　　李近仁把桌上的書合起來，起身向書架走去?；矢γ犊粗谋秤皢柕溃骸澳悄阆朐趺礃?？給他打一頓板子，還是弄死他？”

　　李近仁回過身來，“你想多了，我沒想怎么樣，但是該還的總要還?！?p>　　皇甫枚道：“我總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彪m然這話很不應該，但作為朋友，皇甫枚希望李近仁能夠放下。死者已矣，生者還得活下去，帶著仇恨活在世上，活得也不開心快樂，倒不如就此放下。

　　李近仁背對著皇甫枚，簡要回道：“我父親不能白死。”

　　要是就這么算了的話，擱誰身上會痛快？

　　皇甫枚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覺得這個時候再勸李近仁用處也不大，只希望時間能化解他心中的沉痛。

　　中午時分，李近仁坐著他那輛低調(diào)奢華的黑檀木打造的馬車，來到了聚福緣。

　　早上送信的那個仆人守在門口處，見李近仁進來，連忙施禮道：“郎君樓上請，我家主子很快就到?！闭f著就在前面帶路，李近仁跟在他身后。

　　福緣聚位于崇仁坊，也就是皇城的東面，離裴休辦公的政事堂很近。

　　李近仁進了二樓的房間后，帶路的仆人便告退了，李近仁猜測他是到政事堂去請人了。果不其然，大約兩盞茶的工夫，裴休出現(xiàn)在房間門口。

　　裴休五十歲左右，穿三品官服，戴官帽，臉微微有些發(fā)福，頜下美髯經(jīng)過精心打理，成為一綹，襯得人格外精神。

　　他一進來，就哈哈大笑：“明德君，啊，果然是人如其名，人如其名?！?p>　　李近仁站起身來，向他施禮，“裴公好！”

　　“坐，快坐。”裴休走過來，在李近仁肩膀上拂過，隨即抽手，他的仆人為他拉開椅子，他撩袍坐下。

　　仆人又為他倒好茶，恭敬地放在他的面前，隨即垂手站到后面去。

　　“菜已經(jīng)點好了，很快就上來。你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沒想到令尊……這確實是我的失誤，我不了解令尊的為人，就下了這樣一道指令，真是……沒有想到令尊如此剛烈?！?p>　　裴休站起身來，抱拳向李近仁深深地躹了一躬，“這是我的錯，明德君若有任何不滿，盡可向裴休發(fā)泄，裴休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p>　　李近仁沒想到堂堂的宰相大人如此放得下身段，連忙站起身來，也是深深地躹了一躬道：“裴公言重了，在下不敢當?！?p>　　“坐，坐?！迸嵝蓦p手托起李近仁的手，兩人重新坐定。裴休又問了問李近仁什么時候來的京城，在京城這么長時間可有遇到過什么困難。

　　李近仁一一作答。

　　這時，店里的伙計端了六個盤子上來，四菜一湯，一份點心。

　　裴休道：“都是京城里的名菜，明德君嘗一嘗?！?p>　　“謝謝裴公，我父親的事望裴公能主持公道，父親性格是剛烈了一些，但也是事出有因，還望裴公明察?！?p>　　裴休臉上掛著笑，嘴里道：“當然當然，這是裴某處事不當，今天，裴某就向皇帝上一道折子，讓皇帝對裴某做出一個處罰?！?p>　　李近仁眸色暗了暗，道：“明德不是這個意思?！?p>　　裴休干笑兩聲道：“我知道，明德君是想讓裴某處置一下溫庭筠，但是，處罰是裴某做出的，因這個去處置他，好像也說不大過去?！?p>　　李近仁其實也知道，這件事情沒有那么容易。

　　“那就讓他知道我父親的事。不能我父親死了，他這個始作俑者還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p>　　“那是的，你說的在理，我回去就修書一封，給溫庭筠言明情況。老溫我知道，是個性格剛直率真的人，他也不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p>　　裴休為溫庭筠說了幾句話，象征性地吃了幾口菜，然后就站起身來道：“那裴某就告辭了，政事堂里中書令，侍中，還有左右仆射還等著裴某一起議事。”

　　“裴公不吃完再走嗎？”李近仁客氣道。

　　“我已經(jīng)吃過一些，政事堂里議事時還有便餐，我們幾個老伙計常常在那里邊吃邊議事。這里的賬裴某已經(jīng)結(jié)了，你慢吃?！?p>　　裴休起身，仆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李近仁起身抱拳，待裴休身影消失，他坐下來，用餐布擦了擦手，然后喊道：“博士，結(jié)賬?！?p>　　店里伙計走進來，桌上飯菜像未曾動過一般，不禁道：“郎君，這飯菜你根本未動啊，還有，那位官爺已經(jīng)結(jié)賬了?！?p>　　李近仁從手指上脫下一個玉玨道：“這個抵飯錢，還有，飯菜賞你了?！?p>　　“這個……這個……”伙計看著桌上的那個玉玨說得磕磕巴巴。

　　李近仁指著桌上的玉器道：“這個，你拿到玉器店里去換錢，可以抵十頓這樣的飯錢?！?p>　　“真的嗎？”伙計歡喜地把玉玨拿在手里，飯菜已結(jié)賬，這個就是他的了，若真能換到十倍的錢，他豈不大發(fā)了？福緣聚里的菜可都不便宜，今天可真是老天保佑，讓他既得了錢，還能吃上大餐。

　　李近仁即使明知道伙計打的是把玉玨據(jù)為己有的主意，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這頓飯他付了錢。

　　從店里出來，李近仁負手站在店門口，抬眼向皇城那邊看過去。

　　皇城恢宏氣派，站在這里，可以看到里面宮宇成群，飛翹的檐牙如張開的翅羽。

　　就是在這樣的一座城池里，坐著一群掌握天下人命運的權(quán)臣。

　　李近仁負手向前走去。阿陌趕了馬車在他身邊停下來，“郎君?！?p>　　李近仁道：“我走走，你回書店吧?！?p>　　“好。”阿陌應了一聲，揮鞭在馬身上抽了一下，那馬拉著馬車從李近仁身邊飛馳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