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買賣
那小廝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葉傾懷,欠了欠身,道:“公子請稍候,我去請掌柜的來。”
說完,他推開廳堂后邊的一扇小門,一閃身從那扇小門中消失了身影,小門又緊緊閉上了。
在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葉傾懷聽到了一陣嘈雜的人聲,像是熱鬧市集上的人聲,只是聽起來悶悶的,似乎還隔著一道厚門。隨著那扇小門關(guān)上,那聲音便消失不見了。
看來,這間小店內(nèi)里還別有洞天。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扇小門又被推開了。伴隨著隱約的人聲,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小廝走了進(jìn)來。
葉傾懷有意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見門后是一間院落,正北的主屋里燈火通明,隱約有許多人影,嘈雜聲正是從那屋里傳來的。
掌柜個子也不高,看樣子三十多歲,唇上蓄著一道濃密的黑色胡子,面相很是老實(shí)靠譜。
他走到葉傾懷身邊,面上笑著,眼中卻有些審慎,行了個半禮,道:“今日實(shí)在是忙,讓公子久等了?!?p> 葉傾懷起身回禮,道:“掌柜的客氣,不礙事?!?p> “公子瞧著面生,小老兒有一句不當(dāng)問之話?!?p> 葉傾懷心中一咯噔,面上卻是從容答道:“掌柜的請問?!?p> “小店地處偏僻,不知公子是從何處打聽到小店的?”那掌柜的和顏悅色問道。
“掌柜的謙遜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實(shí)不相瞞,在下也是得到一位朋友的提點(diǎn),才知道貴店的狀元紅的?!?p> “小老兒冒昧問一句,公子這位朋友是何方人士???”
葉傾懷斟酌了一下措辭,道:“在下這位朋友姓杜,家中做些絲綢生意,平時喜歡隨身帶把折扇。”
掌柜的聽著前面,眼中尚有警惕,聽到折扇二字,登時舒展了眉宇,道:“原來是杜公子的朋友,小老兒得罪了。公子莫怪,實(shí)在是近來不太太平,不得不多問幾句?!?p> “不怪不怪,小心駛得萬年船?!?p> 掌柜的對葉傾懷又客氣地笑了笑,然后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小廝說了幾句話。那小廝立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跑到后院去了,沒過一會兒,他抱著一個不大的酒壇子回來了,酒壇子上貼著一張發(fā)黃的紙,上面寫著三個平平無奇的字——狀元紅。
在葉傾懷略帶詫異的目光中,小廝將那酒壇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難不成真的是酒?
葉傾懷抬頭有些疑惑地望向掌柜,只見掌柜看了看那酒壇,意味深長地對葉傾懷笑了笑。
葉傾懷于是伸手扶住酒壇,去揭壇子的封口。
這一觸手,她就發(fā)現(xiàn),酒壇似乎是空的。
她掀開封口,從上往下看去,只見里面果然是一滴酒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卷薄薄的冊子,被卷起來塞在了里面。
葉傾懷剛要伸手去取,卻被掌柜的按住了手。
他抬頭起來看到掌柜的笑臉,恍然道:“是在下心急了,忘了規(guī)矩?!?p> 葉傾懷從懷里掏出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銀錠,放在八仙桌上,解開了袋子的封口。
掌柜的往錢袋子里掃了一眼,眉開眼笑道:“公子爽快人。只是小老兒要提醒公子一句,請公子離開小店后再看。”
不帶葉傾懷開口詢問,那掌柜又道:“我們是做這行生意的,斷不會壞了規(guī)矩。公子若是信不得小店,可以另尋別家?!?p> 這簡直是霸王條約,但葉傾懷卻不得不從。她有些神色不悅地蓋上了酒壇子,正要起身,只見后院的小門突然開了。
一個小廝探出頭來,滿面焦急,對著掌柜的壓低聲音急促喚道:“掌柜,實(shí)在是壓不住了……”
見到掌柜正在待客,他還對著葉傾懷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遠(yuǎn)遠(yuǎn)地鞠了鞠躬。
掌柜的面上登時晴轉(zhuǎn)多云,他皺著眉深深嘆了口氣,然后急忙起身對葉傾懷抱了抱拳,道:“實(shí)在是招待不周,還請公子見諒。”
葉傾懷剛要客套,只聽后院里傳來了男人憤怒的吼叫聲:“就是他出千,給我往死里打。”
這次不像是隔著門墻了,十分的清晰,看來是鬧到了院子里。
掌柜聞聲不再多留,將桌子上的錢袋子往身邊的小廝面前一推,道:“清點(diǎn)完收到庫里?!?p> 說完便小跑著往后院去了。
那扇小門一關(guān)上,后院里的聲音立即便被隔斷了,丁點(diǎn)風(fēng)聲也聽不到。
葉傾懷不敢多做逗留,她拎起面前的“狀元紅”,起身便離開了。
掩上殿門時她抬頭看了一眼,看到留在大堂里的小廝正抱著她的銀子往柜臺走去。十錠銀子足夠一個人富足的生活一輩子了,但那小廝抱著這樣多的銀子卻神色平平,似乎對這樣多的銀子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葉傾懷看了看門外的大街,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鋪?zhàn)右泊蠖嚓P(guān)了門,只有三兩家鋪?zhàn)舆€有些燈光透出來。
葉傾懷抬頭看到那面角旗下懸著一盞燈籠,她往旁邊移了移,確認(rèn)廳堂里的人從門縫間看不到她了,才將那只酒壇放了下來,將里面的冊子取了出來。
她將冊子展開來,就著燈籠昏黃的燈光翻看起來。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現(xiàn)在就想知道。
大景科舉會試共有三科,分三天舉行,分別是考察律法的明法,考察文史的明書和考察算學(xué)的明算。
葉傾懷對前世會試的題目印象頗深,因?yàn)檫@一套題她都做過一遍。彼時宋哲剛成為她的先生,為了給葉傾懷摸底,就拿會試的題目來考了她。尤其是明書一科的最后一題,論“天地之性,人為貴”,葉傾懷還因這個題目和宋哲理論過。
她徑直翻到明書一頁的最后一題。
上面赫然寫著七個字——
天地之性人為貴。
葉傾懷只覺得冷風(fēng)從脖子后面的襟口處鉆進(jìn)了她的身體,凍住了她的血液,讓她窒息。
她看著那短短的七個字,像是僵在了冬夜的寒風(fēng)中。
正此時,她身邊的鋪門里突然傳出了聲音。
“你是怎么清點(diǎn)的?這么大的戳印看不到嗎?這是宮里流出來的官銀,花不掉的!那小子人呢?”掌柜的憤怒聲從鋪?zhàn)永飩髁顺鰜怼?p> 葉傾懷心中一驚。
她雖不懂什么是戳印,但是直覺告訴她,他們說的是她的銀子有問題。
葉傾懷將那卷小冊飛快地塞進(jìn)懷里,逆著風(fēng),飛速跑了起來。
風(fēng)聲中,她聽到身后有木門打開的吱呀聲,然后一個男人在空無一人的小巷里高喊道:“在那里!”
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在她身后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