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的夕陽余暉淡淡地普灑而下,金陵城依舊熱鬧非凡。大街上琳瑯滿目的酒肆茶館,正是營生最好的時候,周邊的空地上還有不少正張羅著準備做晚間生意的小商販。街上熙熙攘攘、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趕車拉貨的,更有不少男男女女駐足觀賞秦淮河景色的,這一派喧鬧安樂的景象,置身其中往往會萌生身處盛唐的錯覺。
此時李源的府邸,已是府門四閉,更有親兵來回巡守,頗有生人勿近的意味。而進入府堂,鮮艷的樓閣飛檐下已是點起了燭火,喧鬧不斷。
后日便要出征,李源特意讓劉江生和許匡衡,分別前往北苑與天印山,將羅二虎、烏木特勤以及衛(wèi)圣軍在京的指揮使以上將領都邀請至府上,除了好好犒勞一番眾兄弟多日的辛苦之外,權當是出征前難得的聚首,畢竟沙場打仗,幾人來回難以預料。
三兄弟先入了后院,與劉氏聊了半個時辰家長里短之后,便連忙出來迎接賓客。王靖瑤今日倒是扮演起了管家的角色,連同弟弟王靖國也跑起了腿兒,領著一眾婢女仆人正忙里忙外,來回奔跑傳話。
李源已是換上了御賜紫袍,喜笑顏開地端坐在主位上,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喊道:“諸位!”
席上眾人見李源發(fā)話,連忙停止了喧囂,齊刷刷看向李源。
“本虞候冒昧將諸位請至府上,一是與諸位共訴情誼,二是為后日西征祝酒!今夜難得一聚!還請諸位莫要拘束,定要吃好喝好,盡興而歸!但切莫貪杯傷身,否則誤了出征大事,本虞候可是軍法無情!”
“俺先謝過大哥!”吃酒席這回事兒,羅二虎當是最為興奮的一個,許是在天印山憋了些許日子,帶頭便喊將出來。
這大黑漢子嗷一嗓子,惹得大伙兒也紛紛放輕松了心情,齊聲爽快回道:“謝虞候!”
接著,只看著李源招手示意開席,王靖瑤趕忙吩咐婢女們開始忙活起來,片刻之間便呈上美酒珍饈不斷。
今日赴宴的幾乎清一色都是武將,難得解下戎裝,內(nèi)心自是痛快不已。而除了幾位自家兄弟外,其余人等都是李源的部下。雖然一開始難免有些放不開手腳,但李源主動帶著羅二虎與劉江生熱情地四處招呼,這些武將起身謝禮的同時,也自發(fā)地對這位新上司生出了好感。酒席宴請自是能拉近人之間的距離,很快宴席上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杯盞交錯間,不斷夾帶著歡聲笑語。
“砰!”忽然一盞酒壺被碰到在了桌上,王靖瑤慌忙拾起擺好,接著命婢女擦拭干凈傾瀉而出的酒液。
李源正與烏木特勤聊得火熱,聞聲偏頭看了王靖瑤一眼,顯然她的面色還是有些緊張,便開口笑道:“瑤妹子,別忙了,坐過來一起吃會兒?”
王靖瑤露出了靦腆的笑容道:“不必了,怎敢壞了李郎的好興致?你們繼續(xù)吃好,這都是我們女眷該做的活兒,晚些再吃罷!”接著便趕到另一桌去,察看了一番又招呼婢女快去廚房催菜。
見烏木特勤神秘地瞟了一眼王靖瑤,又沖李源點了點頭,李源當下無奈地笑道:“怎地,還是我們漢人女子賢惠吧!接著喝!”
“哈哈!虞候艷福不淺!不過,我回鶻的女人也是一等一的!雖然體格是大了些,但手腳也一樣勤快,還會騎馬,會射箭!”烏木特勤頗為自豪地拍了拍胸膛。
李源不禁樂出了聲,接著爽朗地說道:“原來烏木兄好體格大的!若他日咱們兄弟打到契丹,我給你尋個契丹女人如何?!”
接著又故作神秘地低聲道:“放心,到時嫂夫人定然不知!”
烏木特勤愣了一會兒并無回話,隨即咕咚咕咚干完了杯中酒,許是借著酒興,才悻悻說道:“體格小的也未嘗不可啊......”
“哈哈!”李源早就聽羅二虎提起過,烏木特勤在天印山中,只要一提起妻子,這七尺大漢便面露懼色,看來所言非虛。
接著烏木特勤四處張望了一番,起身為李源滿上酒后,湊近輕聲道:“統(tǒng)帥,此番出征,定是大戰(zhàn)!可需要天印山——”
李源隨即抬手止住,搖頭沉聲道:“不可,天印山的軍隊訓練時日太短,恐起不了太大作用。而且如今時機未到,你們?nèi)f不可出現(xiàn),否則會引來大禍!務必依照我的軍令,所有軍士繼續(xù)嚴加訓練,不可出天印山半步!此番二虎隨我出征,一切便有勞烏木兄了!至于所需錢糧供給,我已命許先生在山中安排妥當?!?p> 烏木特勤聞言點了點頭,嚴肅地回道:“謹遵統(tǒng)帥之令?!?p> “行了,別這么拘謹,今晚既到此赴宴,便好好放松放松!”
此時劉江生也笑吟吟地湊了過來,自從去了北苑整編,李源便極少與他碰面,直接親昵地拉到身旁坐下。接著干脆利落地倒?jié)M了兩杯酒。
“江生,你我兄弟多日不見,今夜不管怎樣都得一起喝上幾杯!多的不說,還是那句話,你永遠是我最親的兄弟!此番共赴沙場,盼你我兄弟再立大功!”
“源哥兒,我和你不同,不太會說那些體己話。我也還是那句話,源哥兒,我信你?!闭f著劉江生朝李源的胸口碰了一拳。
倒不是李源多愁善感,只是見到劉江生這張真誠憨厚的笑臉,聽著從小到大永遠不變的“源哥兒,我信你”,他便模糊了雙眼。
此中深情已不是言語能表達,兩兄弟相視一笑,共同碰杯,一飲而盡。
......
深夜,滿座賓客早已散盡,院中僅剩月光余暉。
李源獨自坐在書房中,一邊飲茶解酒,一邊靜靜思索。
今日通過宴會上幾名衛(wèi)圣軍的將領,他已大概打探清楚這支軍隊如今的底子,也解了些許疑惑。
衛(wèi)圣軍的一把手,統(tǒng)軍使李金全是吐谷渾人,先后投效過后唐李嗣源、后晉石敬瑭,最后不得已領軍南下依附了南唐。如同以往對待那些降將的方式一般,南唐皇帝對于他的到來,可謂是又驚喜又忌憚。
先是任命他做了衛(wèi)圣統(tǒng)軍使,從而將他所帶來的軍隊編為衛(wèi)圣軍右?guī)?,最后還封了個忠武軍節(jié)度使,擬經(jīng)略北方,再讓他領右?guī)v防在邊境壽州??尚Φ氖?,忠武軍的轄地卻遠在中原許州,僅僅是個虛銜,所謂“擬經(jīng)略北方”只是找個借口將他限制在南唐邊境而已。
因此李金全手里掌控的軍隊,只有衛(wèi)圣軍右?guī)?,實際上仍然是自己從北邊帶回來的兵馬,只是錢糧供給由朝廷撥發(fā),人心倒是暫且穩(wěn)住。但李金全也只能硬著頭皮,困在壽州一隅,這也是李源上任后,未能拜見自己這個所謂“上司”的原因。
而衛(wèi)圣軍左廂八個軍,兩萬多人全是清一色的江淮子弟,統(tǒng)統(tǒng)駐扎在金陵四周,原本只聽從同在金陵的衛(wèi)圣副統(tǒng)軍李承裕的命令。而李承裕在兩月前已經(jīng)調(diào)任,副統(tǒng)軍暫且空缺,如今李源任了都虞侯,也就是說,這支軍隊此后便只聽從李源的號令,后日也將跟隨李源出征楚地。
今夜受邀赴宴的衛(wèi)圣軍在京將領,自然便都是左廂的江淮子弟,李源也見到了不少熟人面孔,比如跟著劉江生一同從殿直軍抽調(diào)過來的柴克武,以及前番在北苑校場上認識的原控鶴軍的范仁遇,還有不少參與過滅閩大戰(zhàn)的老將,一干將領倒算得上人才濟濟。
但一支軍隊最基本的還是士兵,北苑整編禁軍時,李源見識過了控鶴軍抽調(diào)來的精兵,自然也親眼看到了一些毫無紀律、軍容渙散的士兵,實在參差不齊。兵員素質(zhì)的整體提高,絕非區(qū)區(qū)十天半月可磨礪成。
想到此處,李源欣喜的同時,又隱隱生出了一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