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xù)續(xù)的,洗手間和洗漱臺旁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從下而上的熱水霧氣,由內(nèi)到外的彌漫在一節(jié)又一節(jié)臃腫的車廂里。
來自北方南方各地的方言,就好像一個又一個放在安睡人身旁的鬧鐘,看似不同,但都驕傲的很,低聲細語的倒數(shù)著旅程上的時間。
火車上的報點廣播姍姍來遲,一時間車廂里的鬧鐘都好像記起自己本身的職責,不同方言伴隨著電子合成的時間提示音,交融在一起,似百鳥齊鳴。
一夜的顛簸,讓不少原本就疲憊的乘客身上感到更倦了。
但他們迷瞪著眼睛,又望著窗外早起的太陽,白茫茫的雪景,身邊形形色色的同路人,耳邊喧鬧的聲響。
他們又不約而同的打起精神、伸了個懶腰,回顧著四周,努力睜大著雙眼似乎想找點事兒把身上的倦色沖淡。
冰冷能讓人從頭到腳清醒的冷水,一根提神又能驅(qū)寒的香煙,好像也永遠比不過一頓豐盛的早餐。
華夏,是一個會吃,有著博大精深飲食文化的民族。
每一個華夏人,都好像有一種天生的,與生俱來的天賦。
那就是將身前平平無奇的食物,進行著有限的加工,發(fā)揮出超越食材本身又極具個人和民族特色的美味兒。
時間已到了七點,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用著手中有限的食材,經(jīng)營著自己今天的第一頓早餐。
作為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也作為火車上展示給同路人的藝術(shù)作品。每個人都在發(fā)揮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紅衣女人,她輕輕叫醒了睡眼朦朧的女兒,在女兒的不情不愿下,她將自己剛剛給她準備好的早餐,慢慢塞進女兒的嘴里。
她準備的早餐食材很簡單,一塊成人巴掌大小的普通面包,一袋袋裝牛奶,還有一個小橘子,便是一頓營養(yǎng)均衡的早餐。
女人也花了小心思,她先將面包掰成兩半,然后再將剝好的橘子,一瓣一瓣有序的塞在兩塊面包中間,最后再用力的擠壓。
像是國外的果醬面包,但又與超市里販賣的果醬面包有所不同,至少她這簡單又有創(chuàng)意的模仿,里面涵蓋著可是純天然的果汁。
可紅衣女人的作品明顯是不合格的,她的女兒迷糊的咬了幾口,也不知道是中間的餡兒太甜還是太酸,她的眉頭慢慢緊鎖在一起。腮幫子咀嚼的頻率也從迷糊時的機械,漸漸變慢。
她的小臉通紅,喉嚨像是艱難的在做著選擇,櫻桃小嘴半張,里面隱約可見大塊的白色面包芯。
這也讓李天賜握緊了拳頭,擔心著女孩是否會在下一秒將口里的面包吐出來。
但女人很及時的將牛奶送進了女兒口中,咕咚咕咚,面包終于下咽。
女兒也醒了過來,她的面相更紅,微張的嘴巴似乎想要評價母親剛剛做的早餐。
但她昂著頭又看著身邊大人好奇的目光,她又安靜的閉上了嘴巴,給自己的母親一個勉強及格的分數(shù)。
第二位參賽選手,不,應(yīng)該說是第二位和第三位參賽選手,也就是正坐在李天賜對面的那對中年夫妻。
他們也開始拿出了他們的“參賽作品”,他們似乎也從紅衣女人那里受到了一定啟發(fā)。
他們的作品是將兩個凍得生硬的饅頭,泡在剛剛打好的熱水里,待饅頭軟了,他們再用筷子將饅頭分成了兩半。
李天賜睜大著眼睛,眼神里也開始琢磨著對面的中年夫妻會拿什么去填充饅頭本身平淡的滋味。
男人先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罐撕掉封皮的豆腐乳,紅色的豆腐塊應(yīng)該是自己腌制的,因為不同于其他大廠家所生產(chǎn)的豆腐乳,男人的豆腐乳瓶子里還飄著幾根鮮艷的紅辣椒。
豆腐乳配饅頭,是絕配!
這是絕大多數(shù)華夏人心中的美食公式。
這就好像是豆?jié){配油條,肉夾饃配胡辣湯那般,從小就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琢磨中,成為中式早餐中最具代表的搭檔。
但將豆腐乳放在開水里明顯有些不太現(xiàn)實,而且在火車上,吃豆腐乳更是一件不太雅觀的事兒。
男人也似乎意識到這一點,他并沒有打開那瓶豆腐乳,只是安靜的放在桌上。
隨后,他又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小包榨菜,驕傲的放在桌子上。
榨菜配饅頭,應(yīng)該是他最后的選擇。
鮮嫩的榨菜,搭配著本身咸、酸、香,脆的口感,再配上剛泡軟的饅頭,無疑也是不輸給豆腐乳配饅頭的早餐公式!
但男人的榨菜明顯是開封過的,雖然他用夾子將榨菜的封口夾的嚴嚴實實,但這包榨菜經(jīng)過漫長的空氣揮發(fā),也很難發(fā)揮原本的美味。
只能是中等偏上的分數(shù)。
李天賜暗自的在心中給男人的早餐打著分,但接下來男人的動作,又讓李天賜心中的分數(shù)出現(xiàn)了難以言喻的波動。
只看見男人小心翼翼的將榨菜開封,一小包榨菜被他全部擠出。
他擠在女人的餐盒盒蓋上,他也擠的十分認真,就連最后一滴湯汁都擠在女人餐盒盒蓋上。
就像是一個偉大的小說家,面對著自己不算滿意的作品,他也依舊用最大的熱情去給自己的小說劃上一個在他心中最切合想象的結(jié)局。
男人用心的做完了這一切,隨后他用筷子夾起了自己餐盒的饅頭,一邊著抿著滾燙熱水,一邊笑呵呵的將饅頭用筷子杵上送進口里。
至于那如同小山一般的榨菜,他卻紋絲不動。
難道,他是不喜歡吃榨菜嗎?
李天賜看著男人幸福的笑容,又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他心中也不得已涌出這個念頭。
他又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的紅衣女人,喂完孩子的她,也開始吃著自己的早餐。
她的早餐相比于自己的孩子,頗有些隨意。
一個只啃了一口,果面發(fā)黃的蘋果,此時正是她的早餐。
這大概也是她的女兒昨天剩下的,可她卻絲毫沒有嫌棄,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眼里的珍惜,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尖刀一般刺痛著李天賜的內(nèi)心。
他側(cè)頭望去,整個車廂的大人,幾乎都吃的很簡陋,反觀他們的孩子,他們愛的人,都在他們藝術(shù)品的操作下,驕傲的吃著身前準備好的美食。
他又看了眼對面的女人,忽然明白,她說的的確是真的。
啞巴,真的很愛她。
不知不覺中,李天賜也拿出了自己的早餐,一個昨天吃剩的半塊面包。
他毫不忌諱的大口大口咀嚼。
他更好像發(fā)現(xiàn),華夏最完美的早餐公式,大概就是愛與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