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記得那一天。
是的。
就是那一天。
五月二十號。
人稱［五二零］，我愛你的那一天。
這天，已經(jīng)工作三十六小時的江超群，在護理站整理好病例，按下Enter鍵。
他在心里高呼：＂下班囉。＂
他來到值班室，想起一個醫(yī)案，立即用手機上網(wǎng)，聚精會神的看著熒幕上的醫(yī)學期刊。
肚子咕咕叫著，他從口袋拿出一條巧克力吃起來。
莊有為提著便當走進來，他是江超群大二時期的籃球球友，彼此熟悉。
雖然年紀比江超群大，但學籍是小一屆的學弟，他見江超群臉上帶著明顯黑眼圈，一臉容色慘淡。
他打了招呼：＂學長。＂
一切盡在不言中。
江超群苦笑著比出Ｖ字，將剩下的巧克力條放進嘴里。
莊有為嘆口氣：＂今天輪到我了。＂
他準備從今天一路上到明天中午。
一個月八次的值班。
江超群給予祝福：＂你可以的。＂
莊有為打開便當，邊吃邊說話。
?。⑽覌尵谷灰詾槲抑蛋嗑褪窃卺t(yī)院睡覺，我都不想解釋了。＂
?。⑸洗沃蛋辔覀僼eam急救到凌晨兩點，忙到凌晨四點才躺下，快睡著了又被護士call起來，結果是氣喘發(fā)作，一直忙到天亮。＂
＂實在不懂我老板，明明已經(jīng)是癌末的病人，他還要給人家希望，鼓勵人家開刀，結果也沒有比較好。＂
?。⒅皇亲尣∪硕嗍茏?，讓我們這些人更忙而已，手上好幾床都重癥過世的，心情糟透了。＂
?。⒍依习迤獬睿彀鸵埠軌?，我都被罵傻了，不過他還夸你耶。＂
老板：主治醫(yī)師。
江超群聽著莊有為連番的吐苦水，微微一笑。
莊有為問：＂學長都怎么做的？＂
江超群：＂要預先做好……＂
莊有為扒了幾口飯菜，趕緊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不慎將皮包帶出來，一路甩到江超群的腳邊。
江超群撿起皮包：＂我有整理成表格，等我把這看完，就mail給你。＂
莊有為一聽，咧嘴一笑：＂謝謝學長。＂
江超群將皮包遞給他：＂收好。＂
莊有為接過：＂這里面最寶貝的不是錢，是一張照片。＂
為了感謝江超群的大方分享，他低聲說：＂我也分享一個寶貝給你看。＂
他回頭吃了幾口飯，打開皮夾，拿出一張照片展示：＂很正吧。＂
江超群看到照片里，是一個靈秀女孩，贊道：＂超正。＂
他問：＂女朋友？＂
＂但愿是?。⑶f有為差點搥胸：＂幾年前到澄清湖露營拍的照片，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我只要撐不下了，就把她拿出來看。＂
他嘆了口氣：＂當了住院醫(yī)師后，開始懷念從前那段逍遙日子......＂說完又喝了一口湯。
江超群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心想：＂有些面熟？還是，美女都長這樣？＂
莊有為見江超群，目不轉睛看著照片，正是英雄所見略同，心里頗為得意：＂當時一群人合照，我把她放大，另外剪出來護貝......＂
那是李歡的照片。
正說話間，莊有為的公務機響起。
?。⑶f有為醫(yī)師，請來第二手術房。＂
?。⒑?，我十分鐘后到。＂
莊有為收起照片，將便當里余下幾口飯菜吃完，擦了擦嘴：＂走啰，改天約出來打球。＂
江超群回道：＂好。＂
雙方都知道，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隨著年紀漸長，要處理的事情越多，既要忙工作，又要忙私事。
相約打球的話，不過是想找回學生時代，那無憂無慮的感受，望梅止渴罷了。
莊有為只是一個平凡人，只求將來生活無虞，除此之外，也無多大理想與抱負。
他的從醫(yī)之路，是從當了住院醫(yī)師，才開始忙碌起來。
他知道，自己跟江超群這種追求卓越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走出門，一邊自言自語：＂希望今天沒什么奇怪的complaint。＂
江超群站起來活動全身筋骨，只舒展一半，就接到溫蘋來電。
一看時間，腦海響起溫蘋的聲音：＂我有話說，當面談，你無論如何排出一點時間給我。＂
每天忙得像條狗，好久沒和溫蘋聯(lián)絡，她下了最后通牒，約了餐廳見面。
結果，他還是因為值班，忙到忘了。
?。⒃悖谷煌?。＂他接起電話，撒了謊。
＂在路上了，馬上到。＂
他掛上電話，趕忙交班到下班，冒著生命危險，一路闖了幾個黃燈，來到餐廳。
溫蘋已等候多時，態(tài)度冷漠。
江超群模樣狼狽，匆忙來到女友對面坐下。
一口氣灌下女友的飲料，他招手請來服務員點餐。
?。⒛銢]有先點嗎？以后別等我，先吃。＂
溫蘋靜靜看著他。
江超群才剛點好餐，手機鈴聲響起，他一看來電顯示，精神緊繃的接聽與回復。
期間，溫蘋冷眼旁觀，這場景，她再熟悉不過，心想：＂以后這些都跟我無關了。＂
江超群掛上電話，想著如何取得女友諒解。
他拿出鈔票放桌上，對女友深感抱歉。
?。W長住院開刀，學姐生孩子，所以我最近真的超忙，昨天開刀的病人出了狀況。＂
＂沒辦法，被call就得回去看看，萬一病情惡化，慢一步都會遺憾終生，下次找時間，一定陪你。＂
溫蘋冷淡淡的回答：＂不用了。＂
江超群知道，自己這幾年來，陪伴女友的時間不比往日，對她也深感抱歉。
他語帶懇求：＂別這樣，我得趕快回去，不要這時候跟我吵。＂
他自己的身心，也是靠著堅定意志強撐著，實在沒有時間、精神跟體力來哄女友。
溫蘋也認識其他醫(yī)學系的男生，就沒看過，比江超群還忙，還認真的。
她知道，這是他的興趣。
她無法改變他，也不甘當個掛名女友，不滿的情緒一直累積，漸漸沖淡了劈腿的良心不安。
直到孫明義向她求婚，她才決定，跟江超群攤牌。
此刻，她很清楚，江超群又忘了兩人的約會。
這讓她更加確定，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她無法跟這種工作性質(zhì)的男人在一起，更別提走進婚姻，想起來都覺得可怕。
?。⒃谖易钚枰愕臅r候，你永遠都在忙。我們散了吧，反正你也沒差。＂
她收拾包包起身離開，經(jīng)過江超群身邊時，他拉住她的手，仰著頭哀求。
?。⒛阋仓?，我一直都是睡眠不足，就不能體諒我？＂
他這陣子，除了自己的份內(nèi)事，還因為其他同事的突發(fā)意外，而加重了不少工作負擔。
溫蘋低頭看著他：＂我要結婚了。＂
江超群聞言，愕然道：＂什么？你說什么？開玩笑的吧？你……為什么？＂
溫蘋冷淡說著：＂因為愛，所以放手給你自由，讓你全心去沖事業(yè)，我是為你好。＂
猶如一記悶棍，打得江超群眼冒金星，他喃喃道：＂你故意氣我的吧？這么突然？我不信。＂
溫蘋一字一句慢慢說：＂我跟孫明義交往兩年，我都懷孕了。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一直在忙。＂
江超群感到渾身乏力，松開手。
溫蘋頭也不回的離去，一點也不心疼他，只覺得，他活該有今天。
誰叫他讓自己，明明有男友，卻老是約不到人。
沒時間交女友，就不要拖著別人，浪費別人的青春。
江超群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溫蘋冷漠清晰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
催促他回去工作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他對溫蘋的付出，已經(jīng)是盡其所能。
即使他是資優(yōu)中的資優(yōu)，一天仍只有二十四小時。
他給溫蘋的時間，常常是犧牲睡眠換來的。
至今他終于理解，面對不珍惜的人，即使他用鮮血來喂養(yǎng)這段感情，依舊不能滿足。
截至目前為止，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事，就是看到父母得知他考取醫(yī)學系時，那歡欣鼓舞的樣子。
父親馬上焚香對著祖先牌位，告知江家祖先，江家有子光耀門楣。
雙親開心，比他自己考上第一志愿，還令他滿足。
溫蘋的背叛，令他大受打擊，生平第一次的重創(chuàng)！
此后，他關閉心門，不愛了。
不愛就不會受傷害。
再也不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再也不！
快樂的、惆悵的、悲傷的感情，從此與他毫不相干。
他全力投入看診、研究與拚升等，繼續(xù)燃燒生命，總想有一天執(zhí)刀時，就死在手術臺旁邊算了，或許能博得［俠醫(yī)］美名。
這也算對得起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