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中風入院
九月如期而至,并不因為人們的腳步放慢。
普通的日子,因為各自發(fā)生的不同遭遇而有著不同的顏色和味道。
9月6日,中秋前的一周,依舊處于渾渾噩噩狀態(tài)的我,在上午接到哥哥的電話:老爸頭暈嘔吐,站都站不起來。老爸有高血壓史,我便詢問了血壓等情況;他表示,老爸的血壓血糖都正常。我隱約覺得沒有這么簡單。為免事態(tài)嚴重,我放下手中的工作開車回鄉(xiāng)下。
是我和我媽扶著老爸上車的。趁我開車回家的這十幾分鐘,我媽預見性的收拾好了老爸住院使用的生活用品。老爸在我車后排痛苦的呻吟。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科,候診的護士急忙騰出一張推床,在CT檢查結(jié)果還沒出來的時候,面對我不斷的追問,醫(yī)生什么也沒有明確說,反復跟我強調(diào):檢查結(jié)果出來才知道。當然,這期間醫(yī)生不會貿(mào)然施行診療,只能在留觀區(qū)休息等候。直到下午一點,CT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才含糊其辭,疑似是腦卒中,但需要進一步進行核磁共振檢查確診。
再著急也得再次排除等候進一步的儀器檢查。我不停的來回跑醫(yī)生辦公室,主診醫(yī)生翁海美見慣了焦急的家屬,惺松平常的安慰著我,表示核磁共振的單要排到傍晚,讓我們耐心再等一等。
幸運的是,因為有預約過號的,下午三點鐘,翁醫(yī)生給我們插了個隊,我拉著推床把老爸推進了核磁共振的檢查室。護士和醫(yī)生并無義務照顧行動不便的病人,我焦頭爛額,要把我爸轉(zhuǎn)移到核磁共振這臺大機器的圈圈里面,根本使不上勁;好在得到了一位在門口等候的病號好心輔助。
走道里,一床一床的病人在我面前推過,想起老爸痛苦的樣子,我無比心酸,眼淚止不住的滴落下來。我不知道他的健康狀況會如何,但在門外等待檢查結(jié)果的這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老爸有可能會離開我的悲慟心情。
當我把老爸艱難的轉(zhuǎn)移回病床上時,已經(jīng)滿頭大汗。
醫(yī)生辦公室,翁海美嚴肅的告訴我老爸腦卒中的診斷結(jié)果,是部分腦神經(jīng)梗死。情況不算很糟糕,但也并不樂觀,要等待全身檢查結(jié)果之后才能確定最后的診療方案?,F(xiàn)在可以先行保守治療,叫我安排二十四小時看護照料,并煞有其事的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抽出一張病危告知書讓我簽字;我看到了‘病?!@兩個字,心頭一顫。在醫(yī)院病房里每天都發(fā)生這些事情,在醫(yī)生的眼里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她出于職業(yè)操守安慰我說:沒啥事的,也不必過于擔心。
剛住院的前二天,病情很不穩(wěn)定,隨時有可能惡化,需要通知家屬,年邁的老媽在這里,我很不放心。我買了一張陪護床,放在爸爸病房的旁邊,讓我媽可以舒適的休息。而我毫無睡意,自己一個人在護士站的一張空桌子上打開電腦,忙活著手上不得不需要我親自處理的工作。整個晚上,我不斷重復著打開電腦做事,靠在椅背打盹,走廊窗戶邊抽煙……直至晨曦的第一縷曙光鋪灑在剛剛被清潔阿姨用消毒水拖過的走道上。
兩年前我爸因為意外受傷住院時,毛琪琪手捧鮮花過來看望的場景歷歷在目。我開始討厭自己,為什么腦袋里面經(jīng)常會想起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云牽夢繞’是一個痛苦的詞語。
入院第三天,老爸終于能夠在我媽攙扶下下床走上兩步。全家人算是松了一口氣,病情穩(wěn)定下來了。翁醫(yī)生預測,病人接下來會慢慢的進入一個漫長的康復期,至于能康復到什么程度需要多長時間因人而異。
在病區(qū)走廊上,攙扶著老爸慢慢的適應性走路,他的右半邊身體因腦神經(jīng)梗死不太受使喚。
“最近跟琪琪處的怎么樣???”老爸問。
“額,沒什么?!蔽艺f,“你要抓緊主動鍛煉康復,醫(yī)生說問題不大的。”我不跟他扯關于家庭、感情上的問題,以免增加他焦慮和擔憂。
“要抓緊時間處理啊,如果錢方面談不攏的話,那就多給一些吧。你們現(xiàn)在不清不楚的關系越往后拖,大家都越艱難?!彼麚鷳n的說,“我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吶?!?p> “李溢現(xiàn)在怎么樣了?”爸問。
“嗯,還不錯啊,上幼兒園大班,明年九月份上小學一年級了。”我說完,打開手機,把最近的照片遞給他看。
“哦哦,長個了。”李溢跟她媽一樣,不太喜歡鄉(xiāng)下那種味道和磕磕碰碰的石子路面,所以一年到頭都沒回鄉(xiāng)下兩趟。
“翁醫(yī)生說你有中度貧血,腎功能不全,另外前列腺有些鈣化。這些呢,都是老年通病,要加強營養(yǎng)和鍛煉,控制好血糖和血壓?!蔽艺f,“醫(yī)生開了一些自費藥,我下去給你買上來,然后護士跟你打?!?p> “哦唉,多少錢呢?床頭柜那里有張醫(yī)保卡,你拿去刷吧,里面有四萬多塊錢?!卑种钢噶瞬》糠较?。
“唉,不用,我搞定就行。”我不容置疑的說。
“管你,你到時候看一共用了多少錢,出院的時候我拿現(xiàn)金給你?!?p> 上午11點,有康復科的醫(yī)生推著小機器過來做針灸和熱敷,我趁著空檔,拿著醫(yī)生開的單子下樓購藥。
自費的藥物并不便宜,一針要500多塊錢,一天一針,先買了6針。
今年大半年下來,投資經(jīng)營的接連失敗,加上創(chuàng)業(yè)大賽的款項還沒結(jié)算;我不得不把每個月2000多塊的傷殘撫恤金都提了出來才能勉強應付日常所需。想著還要預留備著發(fā)工資和日常的支出,為了周轉(zhuǎn)的方便,我拿出了信用卡在藥店刷卡付費,收到消費提醒信息本沒有太在意,結(jié)果在打開短信息的同時,看到了毛琪琪上午9:30分發(fā)過來的一條短信,內(nèi)容是何科問她大賽決賽人員的分工表。她不方便直接回復領導她已經(jīng)不在我公司上班了,在短信里告訴我這個事情,并讓我自己去處理。
手里拿著藥,一臉茫然,回了她一條信息:我爸住院了,我電腦帶在身上,我今天處理一下。
我當然知道,爸住院與大賽的工作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過了一分鐘,熟悉的電話打了過來。
“嗯,沒啥大礙吧?”她輕聲的問。
“是中風,現(xiàn)在還好,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
“嚇!那醫(yī)生怎么說啊?”
“我剛?cè)ベI了自費藥,能走路、說話、吃飯,慢慢恢復吧!”
“那~要不表格我來做吧!因為復賽的分工表也是我來做的,我比較熟悉?!彼Z氣緩和,好像我們上次在公司的撕掉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哦~”我沉默了。
電梯到了門口,一下子涌進去很多人,我正要準備掛電話,她說:“是在仲景醫(yī)院嗎?”
“是在一院神經(jīng)內(nèi)科……”我還沒說完,信號就被關閉的電梯門封鎖了。
回到病床前,飯?zhí)靡呀?jīng)把病號餐送上來了,我媽正在一口接一口的伺候我爸吃飯。
“吃了嗎?這里還有個飯?!蔽覌屩噶酥复差^柜上的一盒梅菜肉餅飯。
“媽吃吧,我等一下到樓下找點吃的?!蔽艺驹诖斑?,拉開窗簾,外面的烈日把醫(yī)院門診的樓頂玻璃照的閃閃發(fā)光。我雙手指交叉,高舉頭頂拉伸的肩頸和腰肌,舒緩了一下手腳。因為缺少運動的緣故,我的手指和腳掌都有些變大,是水腫癥狀。
“哇,背上都濕了,有沒有帶衣服???”背后傳來了我媽的聲音。
“嗯,外面很熱,39度?!蔽矣沂稚斓胶竺?,捏起貼在背上的襯衣扇了扇。
我爸胃口不好,才吃了幾口飯;我媽坐在一邊,直接拿起我爸吃剩的盒飯吃了起來。
“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就是肉餅飯。”她邊吃著,招呼我趁熱把那一份梅菜肉餅飯吃了。
我媽最看不慣的就是浪費,如果我吃剩的話,她肯定也會把我剩下來的飯吃完的。為此我咬咬牙,學著我媽的做法,和著開水把飯全吃完后提起電腦包,去護士站找個空位加班。
中午護士站只有兩名值班護士趴在桌子上休息,所以他們也懶得管我。當我打開電腦后才發(fā)現(xiàn)完全沒有工作的狀態(tài)和心思。
剛才信號中斷,毛琪琪沒有再給我打過來電話,也沒有第二條信息。
我在想,她的小孩俊明9月1號入學了,她的前夫應該也回家半個月了,趁著周末,或者她們正在一家三口討論著新的課本;倆口商討著如何跟班主任處好關系……
不得不承認,我在這方面的臆想天賦很高,盡管疲憊不堪,但一開了頭就不受控制,我幻想腦補的場景就一直往下發(fā)展……甚至已經(jīng)臆想到了他們在那張變形的老舊顆粒板床上重溫各式熟練的動作,甜蜜纏綿……幸福的懷上了二胎……
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肩背被猛拍了兩下。我本能的彈起,只見一名帽子上有兩道桿的中年護士,用批評的口吻說:“不能在這里呆啊,這里是護士工作的地方?!?p> 我抓起手機一看是下午兩點半。我嘴巴奇苦,剛站起來,禁不住打了兩個巨響的噴嚏。休息不好就容易犯鼻炎。
我拖著疲憊的步伐暈暈頓頓的推開病房的大門。引入眼簾的,居然是半個多月沒見面的毛琪琪,她站在了我爸床尾,正在愉快的跟我爸和媽聊天。我媽手上捧了一個保溫壺,正在一勺一勺的喂我爸,看樣子應該是湯。
看到這副場景,我著實吃了一驚,遲疑了一下,確認這不是夢境。這意外甚至超過兩年前她提著鮮花堅持過來醫(yī)院看望我爸的程度。
因為我沒跟我爸媽說過我們分手的事;我利用從門口走到病床前的幾秒鐘,迅速的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跟她一樣,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你怎么知道在這一床?”我站在她身邊,輕聲的問。
“嘻嘻,我到護士站問不就知道了?!编?,她的小機靈從來不用人擔心。
看著老爸開心的跟毛琪琪講述他發(fā)病和治療過程,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我的心里面開始打鼓,理性思維沒給我充分的邏輯支持,她到底是出于什么考慮,過來醫(yī)院探視和送湯。
電梯下行,我禁不住的問:“你小孩入學了?”
“嗯~”她抬起了頭,自個兒的看著電梯的天花,抿抿嘴。顯然,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會問的問題。
“…老鹿有在這邊找到工作了吧?”我第二個問題的提問方式應該出乎她的意料。
她笑了笑,轉(zhuǎn)頭盯著不斷往下遞減的電梯數(shù)字?!!囊宦?,一樓電梯門開了,她才不緊不慢的邊走邊說:“人家在福建工作。”
簡單的一句話,信息量很大,把前夫稱為“人家”就是外人,“在福建”也就是說9月約定的復婚泡湯了。根據(jù)之前我對她了解,反悔的一方應該是毛琪琪。
就算我猜測的所有原因都不確定,但她目前的‘自由身’是確定的,并且已經(jīng)從剛才的行動上直接向我發(fā)出強烈的示好信號。
經(jīng)過住院部大樓門口的主干道路,我拉住了她向后擺動的手,她并沒有絲毫的掙扎,這充分驗證了我的猜測。
這一回,我與她只差一個絲毫,就從此走上不同的人生軌跡了。那個周末,那怕她沒有回公司,那怕我不在公司,那怕我沒有幫她審合同,那怕她沒有聽那通電話,那怕我沒有奪她的手機翻看記錄,那怕沒有互相質(zhì)問,那怕沒有最后流下眼淚……今天沒有告訴她我爸住院的事……
隨便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都將改變我們的結(jié)局。她前夫那張失去意義的動車票,讓他繼續(xù)留在福建謀生,一直到毛琪琪最終搬離了這個曾經(jīng)的‘家’。
9月20日中秋節(jié)過后,在給我爸辦理出院手續(xù)的路上,毛琪琪找了一個理由,抓起了我的手機;我忐忑的開著車,不斷的找著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見她沒有搭理我,我轉(zhuǎn)頭漂了一眼,她正在凝神專注的翻看著我的手機。
“還有跟任菁聯(lián)系嗎?”過了5分鐘,她放下手機面色凝重。
“做一些廣告業(yè)務吧。“我鎮(zhèn)靜的說。確實,我內(nèi)心對任菁懷有深深的歉疚;我跟她說的分手原因是還有婚姻問題沒有處理好,而且工作壓力大無暇戀愛。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在傷心抱著我哭泣了半個小時挽留無果后就再也沒有找過我。直到一個月后,她需要給徒弟們制作名片及外拓展示廣告設計與物料制作時,才小心翼翼的給我來了信息,說:有生意做,愿意接嗎?我回復:可以!
在此之后就給她做了為數(shù)并不多的廣告設計與物料。但我無一例外的,都拒絕接受她支付的費用。
手機微信里,只保留了與任菁在工作業(yè)務上的溝通。顯然,毛琪琪很不滿意,但并不至于到發(fā)飆的程度。
“以后不做她的生意,影響很大嗎?”她平靜的問。
“嗯,不會啊。生意也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蔽艺f。
“之前做的活,錢收到了沒?”她聲音壓抑不住的有點顫抖。
“收啦!”我說,“現(xiàn)金收的?!蔽抑浪欢ú檫^收款記錄。
“……”她遲疑了一會說,“以后不要再給她做了??梢??”
“~好吧。”我有些不情愿的說。
她埋頭,雙手齊下,快速的在編輯文字。
“我微信告訴她了,以后不做她的生意!”她用我手機發(fā)送完微信。
我一言未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