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殿內,事情原本已成定局。
周自然的出現,卻讓殿內殿外的人都倍感離奇。
聞聽這位大弟子出言不遜,素顏真人動了真怒,整個人豁然站起,旁邊茶幾更被他拍得當場震裂。
“大膽!玄君子你貴為本門大弟子,怎可如此口無遮攔,真是目無尊長,放肆!”
殿外兩位素嚴真人的弟子更是面面相覷,對視間都從對方眼中看見敬佩神色,何曾有人膽敢在自家?guī)煾得媲叭绱朔爬耍?p> 對素嚴真人的暴怒,周自然卻是一笑置之,然后在素翎真人與崔山君滿臉的疑惑下,將素翎真人攙到一旁座椅。
他有意抬高聲調問道:“素翎師伯,敢問這座椅值多少錢?可不便宜吧?素嚴師伯無端毀壞,可得讓他賠償!”
說著,他尤為挑釁地看向背后一身衣衫無風自動的男人,學著對方適才腔調,冷冷重述道:“這是規(guī)矩,武當的規(guī)矩。”
素嚴真人抬手起訣,精純劍氣頓時乍現指尖,直叫身上衣衫烈烈。
在此之前,周自然屢番不守禮節(jié),已叫他觀感極差,眼下如此挑釁,這讓向來注重權威的他又如何忍受?若是不加以教訓,恐怕其他弟子便要有樣學樣!
“有你這般頑劣弟子,真乃武當不幸!”
眼看素嚴真人真要動手,素翎氣道:“一個長輩仍要與后輩斤斤計較么!”
周自然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抬手說道:“素翎師伯不必多言,素嚴師伯稍有不滿便要動手,真是好大的規(guī)矩!只是不知這是武當的規(guī)矩,還是你素嚴真人的規(guī)矩!”
“豎子豈敢!”素嚴真人怒目圓瞪,起手間便要引去一道劍氣。
卻見周自然身子后傾,彎腰走動如龍行虎步,左右手各掐一古怪手訣,好不退讓道:“來!我就不信大師伯一劍大岳泰山還制不住你!”
素嚴真人目光一緊,動作已慢半分,然而那道劍氣仍是伴于指尖,隨他進勢而去。
周自然心中大急且驚,趕緊再道:“不行!我得把掌教真人的業(yè)火紅蓮也祭出來,今日定要叫你吃個大虧!”
聞聽此話,素嚴真人當即劍指橫去,一聲長嘶下,只見那道劍氣被他指引而去,將旁邊接連三套座椅斬成兩半。
大師兄的一劍,他當然接不住,但劍指已出,又豈有收回之理,未免有失威嚴,然而再聽眼前這位大弟子要將掌教師兄的業(yè)火紅蓮也祭出來,他當即不敢托大。
他可不是當日那位龍虎山的趙太巽,絲毫沒有能同時接下大岳泰山與業(yè)火紅蓮的信心,只能急急將劍氣指引一旁,咬牙切齒道:“胡鬧!”
周自然如獲大赦,他哪里能使出什么招式?不過靠一字唬真訣罷了,只是料想素嚴真人畢竟為武當首座,就算出招也不會下狠手,自己頂多吃個虧,所以才敢這般托大。
所幸,對方是被自己唬住了。
他自知身上錢財不足,今日之事要想圓滿解決,還得將場面控制住,話語權不可被素嚴真人奪去,當即得勢不饒人,先是雙手平壓吐氣,恰似收起架勢,而后哼道:“算你識相!”
素嚴真人氣急敗壞,指著周自然一個“你”字吐了半晌,才罵道:“目無尊長!狂妄至極!你可還有規(guī)矩可言!此事我必稟報掌教師兄,務必摘去你大弟子之名!有辱門風!有辱門風??!”
周自然不愿節(jié)外生枝,趕緊直奔主題:“素嚴師伯無須多言!若非你對同門苦苦相逼,我又如何會如此生氣!”
“你竟敢借討債之名要將素翎師伯住處武當山,是何居心!你就沒有半點同門情誼?你就沒有半點惻隱?”
素嚴真人已是氣得來回踱步:“又來!又來!連你也敢指責我!是我錯了?這件事難道是我錯了嗎!”
“此事「余星?!褂绣e在先!且決斷已得掌教師兄應允,我「嚴于己」上對得起武當先輩,下對得起純陽弟子,你們有何立場指責我!”
場面氣氛再度緊張,殿外幾位太和山師長、弟子再次屏著呼吸,殿內素翎與崔山君對視一眼,均是神色頹靡。
然而,周自然卻兀自笑了起來。
笑得溫柔,笑得謙遜,笑得彬彬有禮。
他彎腰躬身,向素嚴真人深深鞠躬,拱手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我輩修士最忌肝火,師伯何須如此動氣,傷身?!?p> 素嚴真人濃眉緊皺,一甩衣袖道:“不要跟我打哈哈!你今日所作所為,我必會加以追究!余星睿私自挪用三才山公賬,摘取純陽宮字號「素翎」,逐出武當山,崔山君所欠債務,我仍要追究!”
周自然仍是一副笑嘻嘻的嘴臉,快步上前,連連輕拍素嚴真人后背,勸道:“錢嘛,我有啦,師伯消消氣,消消氣,都是武當同門,何必鬧得這么僵?”
素嚴真人很確定,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生氣,更從未見過像玄君子這等厚顏無恥、不講道理之人!他身形一側,躲開拍背的手,罵道:“胡……”
可話還沒說完,又察覺不對勁。
他臉色尤為復雜,半晌才問道:“你有?你有錢?你知道他們欠了多少嗎?”
周自然心中有了計劃,便故作茫然道:“呃……很多嗎?”
素嚴真人深呼吸一口,再徐徐吐出。
他算是明白了。
跟玄君子打交道,不可與尋常弟子那樣,要說為什么——全是素明真人的鍋!
定是被他寵慣了!然而就算想明白了這件事,他卻也無可奈何,動手教訓?使不得,他又如何去動手教訓一個能夠使出「大岳泰山」與「業(yè)火紅蓮」的道門修士呢?
是以,也只能跟著這小子的節(jié)奏走,總歸道理在自己這邊,他就無話好說!
“三百三十枚靈石。倘若師侄可以代為交付,此事就此作罷,素翎師妹好自為之,切記勿要再犯便是?!?p> 素嚴真人說得云淡風輕,仿佛三百枚靈石是輕易能拿出手的東西。
可他卻斷定——玄君子不可能有此積蓄!
作為武當財政,他太了解青蓮山的盈收了,若非弟子伶仃,首座素明又勤儉至極,沖虛一脈根本難以度日。
周自然撓了撓頭,頓時苦惱起來:“這么多啊……能不能少點?”
素嚴真人濃眉一挑:“少?少多少?應該說——你能拿出多少?!?p> 話至此,他卻是好奇起來。玄君子為崔山君代付,多半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他不可能有此財富,便是有,他又憑什么為崔山君代繳?據他所知,此二人關系并非密切。
然而,這位武當山大弟子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瞠目結舌。
只見周自然長吐一口氣,緊接著便是從千容壺接連取出靈石,扔在素嚴真人面前:“給你一百枚,你肯定不同意?!?p> “給你兩百枚,你也不會就此罷休?!?p> “這是二百五十枚,已是我所有盈余,愿為崔山君償還所欠債務?!?p> 素嚴真人忽有所想——這小子身上珍寶頗多,該是換了不少錢財……
只是他看著滿地的靈石,卻是一時啞言,半晌才道:“你確定?你要替崔山君繳付?“
周自然高聲道:“今日素翎師伯、崔師兄在場,門外諸位師叔、同門也在場,可為人證,我玄君子,愿為崔師兄繳付所欠債務。”
素嚴真人冷冷道:“可你是否聽錯了?他所欠靈石合計三百三十枚……“
周自然已是收斂笑容,神態(tài)肅穆道:“素嚴師伯!”
“此已是折中之策,為了武當團結,為了七脈和睦!我玄君子甘愿舍出二百五十枚靈石!你堂堂一脈首座,掌武當財政,連這點氣量都沒有么!”
“將靈石撿起帶走!余下所欠容我半年時間,定然盡數償還。如若不愿,你素嚴真人仍不罷休,仍要逼得素翎師伯離開純陽宮……這樣的武當山,我不待也罷!”
“我會隨素翎師伯一同離開,要如何與我?guī)煾导罢平處煵淮憔妥孕锌紤]罷!”
素嚴真人微微瞇起雙眼,實在怒火中燒,只是他深知眼前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唯有向身后看了一眼,幾位弟子倒也知趣,忙進得殿來撿點靈石。
“二百五十……二百五十五?二百六十……二百六十三枚……”
“師傅,不止二百五十,合計又二百六十三枚?!?p> 素嚴真人濃眉一挑:“可別數錯了!再數一遍!”
“呃,是!”
周自然神色莊重,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他奶奶的,這是一不小心把靈石都給送出去了!還想留十三枚作以啟動資金,虧大發(fā)了!
待弟子重數確認后,素嚴真人也不再糾結,干脆道:“好!好一位武當大弟子,二百六十三枚靈石,所欠仍有六十七枚,我容你半年時間?!?p> 周自然淡淡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恭送素嚴師伯?!?p> 素嚴真人橫甩衣袖,轉身而去,只是步至門檻,卻止步回首,看了素翎真人半晌,才說道:“至此局面,非我所想,不過是希望師妹能夠理解我,認可我,然而……“
“師妹與我,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過后,我已明白你的決心,也不再抱有你能夠理解我的奢望,只是請師妹切記,修行之路,絕非心無旁騖、勤勉刻苦即可?!?p> “更要切記,在武當,當以武當規(guī)矩為先!不可再以身試法,跨越雷池!”
說罷,他再不逗留,大步而去。
周自然大大松了口氣,這件事,算是勉強解決了。
他看向崔山君,發(fā)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那一張臉又何止風華絕代,兩道淚痕更顯人間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