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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闕雨

楔子

寒闕雨 南國子衣 4304 2022-07-06 18:29:58

  仲夏夜,雷雨不斷。

  下雨時帶來擦亮白晝的火花,夾雜著風中的哀鳴,異常猛烈地拍打窗欞,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而這座郊外籬笆小院,倒也不甚喧囂。

  劉子衣獨自一人坐在房檐下,肩上披著寬衣,不經(jīng)意地抖抖衣袖端出一罐啤酒,默默注視院前愈發(fā)傾盆的暴雨,不動聲色。

  “呲”

  啤酒罐被拉開了,他慢慢將酒罐送入雨中,屋檐上堆積的雨水不斷滴落,浸涼了寬衣,又濕透了他半個身子。雨水很快便與酒罐中冒出的氣泡所交融,繼而消失不見。

  如若沒有這般頹廢的樣子,子衣的相貌的確很不錯,眉清目秀的一個都市青年,多少時日之前也不像今夜的深沉。只是這番人生并不順。

  “咕....呼”

  他猛喝一口,隨即從衣袋里掏出耳機,很幸運,他的雙手一直擋著,沒有被弄濕。

  輕輕觸碰兩下,然后在他左耳上戴起,只聽里面響起了似乎應(yīng)景的音樂:

  如果傷感比快樂更真

  但愿我一樣伴你行

  當抬頭迎面總有密云

  只有認得你再沒有遺憾

  如果苦笑比眼淚更真

  但愿笑聲像一滴滴吻

  如明日好景忽遠忽近

  仍然抱著這份情沒疑問

  任面前時代再低氣溫

  多么的慶幸長夜無需一個人

  任未來存在哪個可能

  和你亦是最后那對變更

  唯愿在剩余光線面前

  留下兩眼為見你一面

  仍然能相擁才不怕驟變

  但怕思念

  唯愿會及時擁抱入眠

  留住這世上最暖一面

  茫茫人海取暖度過

  最冷一天

  ..............

  這首曲子是哥哥張國榮的最冷一天,本來雨夜放這般悲傷的歌曲,也絲毫不能遮住雨聲,只是徒增寒冷罷了。

  夜空中忽然飄來一聲聲長嘆,門被推開了。

  姜萍禮從他身后的屋子里踱步走了出來,他的白框眼鏡被晚風吹拂后,泛起了一層絲狀的白霧。

  “在聽什么呢?”

  眼睛好像鎖住了他的五官,所以萍禮看起來很普通,只有一股淡淡的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文弱書生氣,不過好在和猥瑣也沾不上邊。他脫下外衣,將其輕輕披在劉子衣的肩膀上,不過一會兒功夫,他的手上全都沾滿了雨水。

  “我不用你關(guān)心?!?p>  劉子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像二人完全不認識一般。

  “我是怕你著涼?!?p>  姜萍禮松手表示無奈,只好走到他身旁坐下。

  子衣不知何時已松開了手中的啤酒罐,雨下的急卻聽不見掉落的聲音。

  萍禮伸手去摘他的耳機,想知道此刻他在聽什么,卻被劉子衣一把握住手擋了下來。

  “給我也聽聽,或許我也喜歡呢?”

  萍禮的眼鏡早被雨水弄得看不清,他摘下眼鏡望向子衣發(fā)出了一個親切的微笑。劉子衣看著他瞇成縫的眼睛也不再拒絕,他將耳機摘下戴在了自己的左耳上。

  “怎么在聽這么悲傷的歌???”

  姜萍禮看著劉子衣就那么一直雙手相握,靜靜坐著,倒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畫面。

  夏夜小院,耳畔響起陣陣哭泣聲。劉子衣不知何時流淚,淚水和著雨水在他面孔上雜糅,有些看不真切。

  “去年此時,你可記得?”

  子衣?lián)沃砗蟮匕逭酒?,地板濕滑,看樣子是那么的不易。隨后二人都不再言語,只有雨靜靜地下著,任憑風雨如何怒號,此刻也只剩下沉默。

  離這兒不遠處有幾座山頭,正對著小院不過幾百米的樣子,不過奇特的是下雨時山頂總會呈現(xiàn)一抹幽藍,今夜也不例外。去到山邊的路叫作潭山,水滲過松軟的泥土總會形成一片坑坑洼洼,再有那零零碎碎,不知道枯死多少年的松樹交叉在路旁,這就是那地方的樣子,看上去瘆得慌。

  不過巧的是,劉子衣走過那條路,也曾帶來一些這一輩子也不想提起的記憶。

  “2021年7月4日,潭山路發(fā)生一起車禍......死傷.......”

  他猶能記得當天的新聞播報是那么的刺耳。但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也是有他抓耳撓腮才能勉強拼湊出來的零散記憶,但絕對不只是一起普通的車禍那么簡單。

  那天言不上什么特別,只不過劉子衣為赴一輪應(yīng)酬,開車上了這條路,他的女友趙泠月就坐在副駕。原本山路除了些路面凹凸不平也沒什么值得恐懼的。

  但你見過天災(zāi)嗎?比閃電垂直劈在你的頭顱更為恐懼的天火。子衣看見了,簡直是要顛覆他二十幾年來認知的自然常理。當時他喝了些酒,想著從郊區(qū)走沒有誰能發(fā)現(xiàn),迷迷糊糊地,不知是誰指引他看見了能讓自己驚恐一輩子的奇觀。只見山頂?shù)哪悄ㄓ乃{愈發(fā)明亮,愈發(fā)透明,樹木長得正盛,然而在一瞬間,大大小小的葉子全部飄落,化作粘粉,巨石摩擦這整座山頭,仿佛在向天空掙扎著,又好像帶些妖媚的顏色,隨后,只見一輪明亮的光圈從黑夜里砸落,方圓幾公里,只聽幾聲巨響。

  光圈,將二人包圍了??耧L滾雨,隨之而來。

  天災(zāi)有時來的明顯而又不自然,甚至是顛覆某些人眼中的世界觀,使他們不得不放棄繼續(xù)保持唯物主義精神。二人見到這番場景,第一涌上心頭的卻并不是無窮無盡的恐懼,宛如處在夢境中一般。掉落的巨石枯樹像受誰指使般的開始砸向車子,鋼鐵被碰撞所發(fā)出的斷裂聲充斥著他們的耳畔,車頂與車門遭不住這般猛烈的撞擊,先是破碎,再如一張輕紙一樣飛走。

  二人這才意識到這哪里是什么狗屁幻覺,就是喝酒喝死了難道也會有鋒利的石子刮過臉頰流下鮮血的感覺嗎?趙泠月眼睛緊閉著抱住劉子衣,披肩的長發(fā)凌亂地流散,雙眼無神而恍惚地呆滯,尋找面前的絕望,明明她的雙目似流水般清純。劉子衣的雙手依然死死握住牢固的方向盤,生怕下一秒就要被這卷狂風吹走。他的五官極端地扭卷在一起,狂風狠狠地拍打著一切,他這才明白身體閉合到極致竟然是痛楚,無限而又使人痛不欲生。

  難道霸王別姬的程蝶衣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說的這番話不只是指一個人生輾轉(zhuǎn)的戲子,難道像這樣的電影片段不是徐克導演出來的,就這樣真真切切發(fā)生在這對男女身上。

  二人緊緊相擁,趙泠月因為疼痛回過神來,用雙手緊貼劉子衣的臉,眼中的淚水不斷涌出,像是臨死的別離前夕,就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風雨歇下了。

  待到一切靜止,劉子衣長舒一口氣,撣撣手上的灰塵與血漬,開始幫她將頭發(fā)理平整,口正不斷念叨著“沒事了,沒事了......”但無邊無際的喧囂過后,四周卻寂靜的可怕。

  “沒死?”

  這兩個字確實挺戲劇性,死到臨頭嘗到回光返照的滋味任誰都以為是希望的甘霖,所以心中之所想首先居然不是“得救”而是“沒死”??删让暮恿鱽淼囊部?,干涸的也快。光圈再次發(fā)散。

  這回它不再帶有色彩,前后開始收縮,凝聚成一個透明的光環(huán),照射到二人身上。這是他們所能看見彼此的最后一面,強光使他們睜不開眼睛,瞳孔迅速收縮,劉子衣毫無征兆地暈了過去。

  ............

  記憶的碎片到此沒有再更新,最后,他只記得光圈消失了,子衣用盡全身氣力扒著泥土,可趙泠月被留在了里面,從此不見蹤影。

  “傷亡.......兩人.......”

  至少電視機里是這么報道的,劉子衣半身赤裸被石頭壓住,卡在一堆廢鐵和石頭中間。不過幸運的是只是小臂骨折,至于模糊的真相,只有他自己,還有現(xiàn)在正坐在他身旁的姜萍禮知道了。

  “她長得很好看,不是嗎?”

  劉子衣站起身來,一步步往雨中走去。

  若說大家閨秀,在劉子衣的印象里泠月自然擔得上。她很溫柔,她喜歡笑,喜歡梳頭,喜歡小動物,容貌美麗卻不艷俗,清純而又嬌弱,眉間一點朱砂痣在他額頭的棱角處溫存,使其成為子衣一生永不能忘卻的回憶。

  “但你依然沒有放下她嗎?”

  姜萍禮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只剩下無可言表的絕望。

  “你叫我如何放得下?!?p>  他的眼淚在這一瞬間激涌而出,語氣卻平淡的異常,然后,他竟朝著山頭的方向跪下了。

  “蒼天何苦如此?帶走她,為何不連我一起???”

  劉子衣跪倒在地上,雙膝深深陷進松軟的泥土里,淚似旋,從他早已紅透的眼眶流下,模糊了眉眼。

  姜萍禮眼見這一幕,自己心中自然是感同身受的難過,他趕忙過去想要扶起子衣,萍禮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見子衣的一個回眸,那眼神是空洞的。

  “已經(jīng)一年了?你的人生不只是她,這份痛苦放在誰身上誰會好受?可你還有父母,還有親人,還有人生。你可曾想過他們的感受?”

  姜萍禮拽著劉子衣的肩膀?qū)⑺銎穑缓蟆?p>  “啪?!?p>  一記響亮的耳光。

  萍禮的左手擦過子衣的臉頰,他此時繃緊牙關(guān),雙目尖銳看起來兇狠卻隱隱泛著淚花,卻只為讓眼前這個狼狽而頹廢的男人不在迷沉下去。

  子衣沒有動氣,反而握住他的雙手,收起了眼淚。他嗅了嗅鼻子,任憑雨水張牙舞爪地擊打他們,就這樣披頭散發(fā)的站在雨中。

  姜萍禮慢慢用手撫摸劉子衣的后背,安撫著他,就像家道中落的破敗小院,哥哥正在安慰弟弟一樣。而子衣此刻又失去了男人的剛強,眼淚又被釋放了,他撲在萍禮的懷中,宛若幼童般抽泣。

  良久,雨歇,淚盡。

  “好了,回去吧?!?p>  二人在一起已經(jīng)住了許多年,早就親如兄弟,姜萍禮拭干子衣眼角的淚滴,指指屋子里,讓他回去睡覺。

  “讓我再做最后的祈禱吧。”

  劉子衣最后看向山頭,雙手合十,眉心向下訴說。

  “泠月,我愛你,此刻不論生或死,但愿你能幸福?!?p>  “還有,別忘了我?!?p>  已近三更,劉子衣做完祈禱,隨后向屋內(nèi)走去,關(guān)門熄燈,他終于睡下了。

  “哎?!?p>  姜萍禮依然獨自站在門外,默默嘆息。

  “但愿他理解才好。”

  不多時也去睡下了。

  ...........

  可他真的放下了嗎,也許有時候極想忘卻的感情,會被偷偷的保存在內(nèi)心深處,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會隨著眼淚留下。遠處山頭,今夜幾顆星星格外明亮。

  誰見過星星的色彩,劉子衣不知何時驚醒,只覺眼眶有些瘙癢,用手一拭才發(fā)現(xiàn)眼淚干涸的痕跡?;秀遍g,天未亮,遠處繁星隱隱約約閃爍著幽蘭色的光澤,倒映在山頭。

  難道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禱?只見遠處光芒愈發(fā)刺眼,從窗口透射進來涌入他的雙眼,這種瞳孔收縮到極限的感覺他最為熟悉,只不過上一次是在車上,這一次是在窗邊。未等得及反應(yīng),一絲恐懼撬開了他的心門,然后迅速放大,恐懼充斥著他的五臟六腑。

  劉子衣什么都顧不上了,他滿臉驚恐地跑出房門,跑進小院。

  “撲通?!?p>  他雙腳不穩(wěn),跌倒在地上。

  瞬間,光圈籠罩在他的身上,這次,不一樣了。

  他沒有瞬間消失無蹤,但取而代之的是蝕骨的痛楚。光圈像帶著荊棘的鐵鏈一寸寸刺進他的肌膚,掀開他的皮肉,劉子衣的后背像是被壓了一噸巨石,痛苦的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萍禮,救我。救我?!?p>  劉子衣絕望地求救,想要嘶吼卻因疼痛而失聲。

  屋子里沒有任何動靜。

  他此刻的神情難以言表,這種鉆心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聲音只能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

  幽藍色的光環(huán)仿佛化作無數(shù)個透明而無比鋒利的細針,一絲一毫地刺進他的身體,他的衣服,血肉,都被破開,顯現(xiàn)出了陰森的白骨。無數(shù)的衣物碎片與血肉碎塊掉落堆積在地上,就這樣變得血肉模糊,他的雙腿以一種不可能的方式向前方蠕動。

  他知道他快死了,但還沒有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難以相信天災(zāi)會以歷史的形式在他身上重演,更難以相信他會遭受此種慘狀的酷刑而死。于是乎,他放棄了掙扎,牙齒緊緊咬在上腭對著緊緊閉合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個血洞在上面。

  “那天,難道你與我遭受的,是一樣的嗎?”

  最后,劉子衣留下了一抹微笑,他終究沒有負了趙泠月,隨著天火去找她了。

  天火消失,半座小院化為了焦炭。劉子衣是生是死,去了哪里,沒人知道,它隨著天火消失了。

  .............

  “咔....咔......”

  晚風終于挽回了那縷應(yīng)該屬于它的溫存,輕輕吹過窗欞,聲音不再刺耳。姜萍禮打開窗戶,摘下眼鏡,目光冰冷的看著小院中。

  “我提醒過你放下,你卻還要孤注一擲,別怪我不救你,是你要去找她的,沒有人攔得住?!?p>  遠處,幾座山頭靜靜地在夜色中消失,那抹幽藍再也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

  “你去的地方,可并不太平。”

  姜萍禮關(guān)上窗戶。

  一陣陣嘆息聲充斥著夏夜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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