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精致而克制

　　舒緩典雅的早間樂曲回蕩在城堡大廳當中，廳內眾人早起后不可避免的疲憊也在隨著旋律的變化而逐漸消散。

　　不得不說，軍樂手就是硬朗，哪怕是這晨間用餐的宴飲曲他們也能在這溫和的調子下暗藏著鏗鏘的力量。

　　當然了，這些人能夠打起精神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不想在納博里昂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拗口的楓蘭柯貴族面前露怯。

　　這也是自然的，畢竟雖然楓蘭柯王國乃是西土上數一數二的強大邦國，但畢竟西土名義上可都是歸于神圣諾睦帝國的統(tǒng)治之下的——至少在靜謐大森林以西的地界是這樣。

　　所以，哪怕你楓蘭柯王在如何叱詫風云，在神圣諾睦皇帝面前，那也得行臣禮！

　　這一個個吃飯時恨不得連凈手碗和餐巾（注①）都不用的軍官們便開始認真地拿起了餐匙和食笄。

　　正當凱瑟琳手下的這些臣屬們一個個都在“帝國雅量”的作用下各個都將腰板挺得筆直，恨不得讓自己進食的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到能夠和皇家圖書館里的典藏畫冊一較高下的時候，納博里昂正拿著自己手里的羹匙與食笄看似認真實則茫然地切割著面前的面包片。

　　白面包、煎蛋、黃油、奶油、熱巧克力、杏仁膏以及卷心菜、蘿卜、防風草（注②）等蔬菜、當地出產的新鮮水果，再配上一旁勤務兵們手上端著的裝著咖啡或牛奶的玻璃瓶——好吧，這是標準的“貴族式早餐”。

　　納博里昂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面前的方形面包片切割成大小對稱的兩個三角形，一邊卻又忍不住在心里頭翻了一個白眼。

　　貴族式的早餐，精致歸精致，但昂貴那也是真昂貴——而且對于此時此刻的納博里昂來說，這東西根本就不管飽啊喂！

　　不過吐槽歸吐槽，當著這么多鐸恩熾人的面，納博里昂可不敢讓自己的行為出現什么疏漏。

　　尤其是對面的指揮官凱瑟琳還在優(yōu)雅的進餐的時候。

　　說起來，在那古諾睦城尚未建立，西土文明還是以曦洛島為中心的年代里，人們可都是只吃中午、晚上兩餐的。這還得是當年立法者在制定時刻表的時候生生將西土人早已習慣的兩餐制改成了三餐制——最后甚至還增加了不算正餐的下午茶制度。

　　這倒不是因為“立法者”西塞爾是個吃貨……這純粹是因為他當年領軍打仗的時候發(fā)現如果一天只吃兩餐的話，那所提供的能量根本就不夠士兵和隨軍役民們消耗的。

　　只不過以前，大家都不富裕，而且如今許多只存在吟游詩人傳頌的史詩中的傳說魔獸在彼時的西土更是隨處可見。所以那時候的西土人基本上都是過著“城邦據點制”的生活，能夠活動的范圍并不大，可供處理的食材也不多——有的吃就不錯了，哪還能挑三揀四的？！

　　可是自從立法者當年一統(tǒng)西土之后，人們的活動范圍空前擴大，工作的強調、接觸的物資也是在肉眼可見的增加。

　　在活動量增大了之后，原本的兩餐制自然是維系不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了。

　　……可是對于餓了一晚上的納博里昂而言，眼前的這個所謂的早餐根本就連“聊勝于無”都做不到?。?p>　　非但做不到，甚至在將他肚子里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之后，他就變得更餓了。

　　亞歷山德羅斯冕下（注③）……我感謝你全家！

　　想到這里，近乎認命般的納博里昂只能慶幸這里還好是貼著森林，所以新鮮的果蔬倒是不像其他地方的兵營配餐那樣稀少了。

　　不過有一說一，身為一個正式的貴族子弟，納博里昂吐槽歸吐槽，但是該接受的用餐禮儀教育他也一向學得很用心。

　　所以哪怕他在心里已經把以亞歷山德羅斯為首的一眾“惡（餓）人”都罵了個遍，但他手上切面包、抹面包的動作倒還是進行得有條不紊。

　　說起來，雖然在午餐和晚餐時人們都是手抓面包片吃的，但那是因為屆時面包片對于進食者們的而言，其身為“餐盤”的意義要比其本身“食物”的意義要更大。

　　如此一來，相較于“拿著餐具夾餐盤”，果然還是“直接用手端餐盤”更加合情合理一些。

　　可現在是早餐，眼下擺在納博里昂面前的除了面包以外就只有蔬菜和水果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包自然還是充當“食物”而非“餐盤”了。

　　納博里昂一邊“優(yōu)雅自如”地將餐匙上那用料十足的杏仁膏裹上黃油后涂抹在面包片上，隨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納博里昂這個和自己同一天生日的小妹在吃早餐時最喜歡吃的就是芯是巧克力的奶油蛋糕了，就因為這件事，母親和長姐可謂每天都在為了她的牙齒健康而擔心得要死。納博里昂想著，這要是放在平時，自己談起小妹的飲食習慣那肯定是會皺眉頭的……可是現在，他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碟巧克力醬，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吃一口奶油蛋糕。

　　該死的，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能填飽肚子那現在的我都能做到來者不拒——哪怕它是燕麥（注④）！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宛如夜鶯般婉轉動聽的聲音傳入了納博里昂的耳中。

　　“玻納帕特先生。”

　　納博里昂渾身一震，下意識抬眼朝著主位看去。只見在他的視線中，早已經換好了一身指揮官常服的凱瑟琳已經結束了用餐，正用一雙湖綠色的雙眼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哦湖綠色……這經典的鐸恩熾特色！

　　心里在嘀咕著的納博里昂嘴上卻微笑地謙遜回應道：“標下，我目前尚未舉行成年禮，嚴格來說還擔不起‘先生’這個稱呼，更沒資格去承擔家族的榮耀，所以如果您不嫌棄，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此話一出口，納博里昂忽然覺得自己的臉上多出了好幾道視線。

　　這位準魔法師一愣，隨后便感知到原來是陪坐在凱瑟琳身旁的那一眾臣屬居然全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自己。

　　與靈能的修煉或者職業(yè)特性無關，這些時常就要因為蠻族和獸人的“淘糧食”而在城墻上動刀動槍的軍人們眼中那從鐵與血中磨練出來的殺氣宛如實質一般一道緊接著一道地扎向了納博里昂。

　　如果眼神真的能夠傷人，那么納博里昂自己都覺得他現在恐怕已經是回歸萬法之源的懷抱了。

　　在臉上體驗過了這種槍扎劍刺一般的疼痛之后，納博里昂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自己方才那看似得體的話語里頭究竟隱藏了多少的問題：

　　沒有舉行成年禮——那就是說明他還沒有正式發(fā)下“桂冠誓約”成為一名正式的貴族，現在的他只能說是一位“有著貴族血統(tǒng)的少爺”。

　　沒資格承擔家族榮耀——便是此刻他根本不能代表玻納帕特家族做出任何承諾。

　　當然了，第二點他們這些人應該昨天就能從納博里昂的自我接受里品出來的。

　　可是如此一來，納博里昂可就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按理說沒什么問題的話”會引起他們這么激烈的反應！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凱瑟琳再次笑了：“不愧是安托萬爵士的首席弟子，這一身學生的袍服之下卻也有著一顆駕馭戰(zhàn)馬馳騁的心?！?p>　　--------------------------------------------------------------------------------------

　　注釋：

　　注①凈手碗和餐巾：雖然合乎禮儀的用餐必須要使用餐具，但也并不是每一種事物都必須要用到餐具取食。比如在食用各式的面包（很多時候，面包除了充當主食以外還會充當盛放其他事物的碗碟）、餡餅、烤餅以及雞腿、雞翅的時候直接徒手抓取是被認為合乎禮儀規(guī)范的進餐行為。

　　而對于什么事情都要追求儀式與體面的貴族而言，他們在徒手取食之前與之后都會使用盛放了專用清水的凈手碗以及搭在肩上的餐巾來清理雙手來彰顯貴族風度——當然了，等貴族“一不小心”吃得滿嘴流油的時候，這凈手碗和餐巾也會派上用場。

　　注②防風草：一種在西土薩爾克利斯得到廣泛種植的植物，除去草葉之后其根塊類似白蘿卜，將其烤制后便成了西土人餐桌上的常見食物。

　　在經過了西土人這么多年的培育之后，其與東土的防風草已經產生了極大的不同，因此也有很多農學家將其稱為“西防風”或者“薩爾防風”。

　　注③亞歷山德羅斯冕下：豐饒教會的第二十八任大牧首，其任期歷經古諾睦的第一、第二王朝，為人古板而守舊，極度推崇古曦洛文化，同時也是古曦洛傳統(tǒng)兩餐制的支持者。身為彼時在西土農牧業(yè)方面的權威，他的名言：“因放縱而為牲畜，因克制而為人”導致當時的許多即便接受早餐制度的諾睦貴族開始追求“精致而克制的早餐”。

　　而第三王朝的建立者“虹草皇帝”帕利奧斯為了讓帝國從第二王朝末期爆發(fā)的“三十帝皇之亂”中恢復過來更是進一步宣稱：“在靈人時光接受了虹龍于夢中的賜福后便沾染葷腥乃是對至高神恩的褻瀆！”自此以后，講究少量肉食甚至完全不加肉食的“貴族式早餐”開始在上層流行起來。

　　注④燕麥：雖然燕麥被稱為“西土五谷”之一（即小麥、黑麥、大麥、燕麥、稻米），但貴族一向是將燕麥拿來當成是喂養(yǎng)戰(zhàn)馬的飼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