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拿,沒準我們是地球上最后的人類了?!痹诘脑鹿庀拢嗵m看下去像是個垂死的人,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睛周圍出現(xiàn)了幾個小圓圈。
“我不知道?!蔽覔u了搖頭,然后點燃了蠟燭。升騰的火苗讓商店里熱了些,我又開了罐啤酒。
“如果有人能消滅病毒,結束這一切,你會怎么想呢?”
“哈,如果有,那個人肯定是個超級英雄?!倍嗵m笑了,拿起啤酒和我碰杯。我喝得很多,似乎醉了,鼻子里都是烤肉的味道。
那是股很香的味道,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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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我沒告訴多蘭。
在收到簡訊后,我打開了圣卡羅餐廳外的玻璃柜,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玻璃瓶。我往里面塞下了寫著愿望的紙條,但遲遲沒能將它扔向大海。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沿著海岸線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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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拿喝了酒,他沿著走廊慢慢朝吉蓮娜的病房走去。
即將面對的場景讓他感到害怕,他希望她在睡覺。如果是那樣,他不打算叫醒她。
走廊里。有病人來回走動,身上是穿著藍白相間的細條紋病服。看見他們,約拿想起一部電影,叫《活死人之夜》。
“我恐怕她撐不了太久了,先生?!边@是那天很晚的時候,醫(yī)生和他說的話。
“你還能為她做點什么嗎?”
“沒什么能做的了。”
醫(yī)生的表情很平靜,他在做份內的事情。他,畢竟,沒有給約拿“空頭支票”。
約拿知道,他們誰也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些什么,如果現(xiàn)在打開她的身體,切除她體內的所有癌腫。那么,除了雙腿和頭顱,她不會再剩下什么。
“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您談。”醫(yī)生扶了扶大框眼鏡,他的額頭上有汗珠,“您母親她,額,以前是不是做過子宮切除術?我們再給她做腹部超聲檢查時,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子宮,這點并未在病史上提及?!?p> “她做過的?!奔s拿撒謊。
“謝謝。”醫(yī)生灰溜溜地走了,他是個可憐的人。
當吉蓮娜再次成為他的病人時,他無疑陷入了迷宮。沒有人能帶著晚期腫瘤活這么久,但吉蓮娜做到了。
八年前,她的情況就糟糕到不行??伤€是出院了,她有一個十歲的孩子要照護。
約拿走進病房。這間本可以容納四位病人的房間里,現(xiàn)在只有吉蓮娜一人。
吉蓮娜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她已經瘦到皮包骨,沒有牙齒的嘴巴癟癟的,就像一只被挖空的橘子,不幸被人遺忘在烈日下,暴曬至干裂。她的右耳下有一塊紗布,不知道是哪個精力旺盛的醫(yī)生在那下面埋入了高頻電子針,在消滅疼痛中樞的同時,她對身體的運動控制也失去了七成。
吉蓮娜的目光跟隨著約拿,仿佛負責監(jiān)視的數(shù)字機器人。
“您感覺怎么樣?”
她沒有回答。透明塑料做的呼吸面罩蓋在她的臉上,黑色綁帶壓著她的頭發(fā)。呼吸器的喘息像極了潮水聲,規(guī)律又尖冷。
約拿垂下頭,雙手抵住腦袋。他的心情低落到極點,可他哭不出來。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緊緊抓住約拿的手臂,將它扯向病床。吉蓮娜不知何時拿下了呼吸面罩,她的鼻梁被壓出一個大大的印子。
“約…約拿,我的…的好孩子,救救我!”她渾濁的眼睛睜得很大,嘴巴里發(fā)出猙獰的嘶吼。
“再向它許個愿望!再向它許個愿望!再向它許個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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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我渾身冒汗,尖叫著驚醒,大口喘著粗氣。
我又一次做了這個噩夢。
現(xiàn)在,凱莉正熟睡在我的旁邊。她身體浮腫,但很溫熱。我輕輕抱住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這里是一套面積不大的公寓,位于商店后方,也是我和凱莉的家。
我猜,醉醺醺的我被她用推車運了回來,大概是這樣。她的力氣一向很大。可惜的是,多蘭沒有這種好運。
我看了一眼表,三點十三。外面漆黑一片,海浪嘩嘩撞擊著岸邊。我從床上起來,走到門外。
海風吹拂我熱烘烘的身體,我感覺舒服極了。
就這樣,我們待在這里。整個人類或許已經滅絕。原因不是核武器,不是環(huán)境污染,不是全球變暖,也不是人們擔心的其他問題。
罪魁禍首是一種被叫做“蝸?!钡牟《?。我想立一座巨大的紀念碑,一個銅鎳合金材質的圓形牌子,周長兩英里。上面是幾個大字:遠離蝸牛,以提醒到訪的外星人,
“約拿?”
凱莉站在門口,她身上套著一件寬大的T恤。我喜歡她穿這種大碼的衣服,能遮住她身上多余的肉,顯得可愛多了。
“你還愛著我的,對嗎?”
“當然,凱莉。”我向她撒謊。
“我就知道?!彼龥_過來抱住我,笑像被表揚的小孩。
“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彼咽謹傞_,露出一個白色驗孕棒,上面有兩條杠,“你要當爸爸了?!?p> 真好啊,不是嗎?我朝她微笑。
“我們回去再睡一會吧?!?p> “不想睡了,凱莉。我想出去走一會?!?p> “早點回來,現(xiàn)在可沒有手機?!彼D身朝屋里走去。
“我保證,事情會越變越好的。”我說。
她停住腳,回頭看我,咧嘴笑了。她的鼻翼兩邊有對稱的蝶形雀斑:“愿如你所愿,約拿?!?p> ………………………………………………………………分割線
凱莉不知道的是她的撒謊技巧急需磨練。
首先,當你向一個人撒謊時,需要直視對方的眼睛。眼神飄忽不定的可不行。
對于撒謊老手的我來說,看穿凱莉的伎倆花不了幾秒。尤其是當她說到有我的孩子時,我真是想笑。
我甚至不用去看她,光聽這句話都知道是假的。因為我根本不可能會有所謂的孩子。這得利于我那自私的母親吉蓮娜,她年輕的時候失去了子宮,又想有個孩子。于是她找到了我所謂的“祖母”蘇茜,實際是海神的代理人,臭名遠揚的巫婆——一個想永葆青春的瘋子,通過她和海神做了一筆交易。
所以嚴格來說,我算不上她的兒子。我更像是海神送給吉蓮娜的木偶,只不過會長大罷了。
為什么我會知道這些,因為我的血液是綠色的,我的**也毫無用處。這些東西曾令我堅信我得了某種怪病,直到我破解了從蘇茜的瞭望塔里拿出的那本書《金枝》。
那些晦澀難懂的拉丁文象征著海神的獻祭。書上說,海神會通過漂流瓶實現(xiàn)獻祭者的三個愿望,當獻祭者許第三個愿望時,需潛入深海進行獻祭。獻祭者可以向海神索取任何東西,包括人類。
索取的人類將由海神創(chuàng)造,他的血液將會是碧綠的,不具有繁衍的能力。該人類的生命可再承擔一次許愿。
我不知道吉蓮娜的子宮是因為什么而被切除。我所知道的是,我不過是她向海神許的一個愿望。說的有趣些,我是她扔向海里的一個漂流瓶。
至于巫婆蘇茜,我被應該由她帶進海里。但不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只是她消失了,我依舊還在。
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她沒有遵循祭祀,她沒有打算把我?guī)У胶I竦恼磉叀?p> 如果是這樣,我真的很感謝她。這聽起來有些怪異,我似乎在拒絕回到我的故鄉(xiāng)——深海。
這不是我能掌控的,我已經具有了一個人的思維。貪生怕死,偶爾感動,偶爾冷漠,偶爾興高采烈,偶爾低落無聲。
當我看見緩緩升起的太陽,橘色光芒下的海面很美,我愿意把它視作遙不可及的家。
回到凱莉身上,她肚子里的孩子應該是瓊的。他們眉來眼去很久了,在這樣的世道,出軌仿佛不是什么大事。按道理,我應該感到生氣。
可我知道,我只不過把凱莉當成莫琳的替代品。所以她出軌了又怎么樣呢?更何況,我甚至還有過把凱莉獻祭給海神以終止這一切的想法。
顯然那并不可行,海神似乎喜歡按照規(guī)章制度辦事。《金枝》上沒有的,你不能指望神會接受。維納斯突然的尖叫就是證據。想到這,我不免有些頭疼,那家伙的嘴無論如何不可能張的和足球一樣大。即使他活著,也不可能做到,更不用說死了。
還有誰呢?
對,差點把李給忘了。這個可愛的姑娘真是倒霉,搭上瓊這么個花心蘿卜。我希望她知道凱莉和瓊的事后不要太難過。想一想,像她這樣理智的女孩,面對這種破事的時候都會出奇的冷靜。
這樣想來,說不定她已經知道了。出軌這事,怎么想都是出軌雙方的錯。但要讓我來定罪的話,我會把李手上那顆大鉆戒摘下來,判這鉆戒有罪,并將它拋向大海。
當初瓊就是用從死人手上拔下的這顆又大又閃的鉆戒向李示愛的。所以它能代表兩人之間的愛。既然這愛都不存在了,它還在,那實在是罪大惡極。
我已經能看見商店外篝火發(fā)出的光亮,現(xiàn)在是時候去看看多蘭怎么樣了。
我估計他還醉倒在商店地面上,手里攥著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