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客房已空,鄭以馳隨風泉從后面上了船離去,郭清也在。而秀娘與松風和落日分別從面南的山門,陸路回去。
說是船,也不過比小艇大一點兒,好歹有竹棚遮頭,里面剛剛夠放一張矮幾。正午已過,陽光正是猛烈,穿過竹棚,細碎的陽光撒在船內。
郭清有氣無力地搖著手里的蒲扇,仿佛把自己累壞了。
鄭以馳撇撇嘴,閉上眼懶得理他。
到底還是郭清沉不住氣:“表哥,這萬永良說的,可靠嗎?”
鄭以馳看一眼風泉,風泉說:“爺,船在燕荔湖中心,一會兒要上西江了。”
這是四下不靠的意思,鄭以馳便答:“你二叔怎么跟你說的?你不是還讓秀娘打聽了?”
“那也不能跟你這狐貍……火眼金睛比?。 ?p> 鄭以馳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郭清也沉默下來,萬永良說的若是真的,這清海軍,可就爛到家了。
只怕,還不止清海軍……
鄭以馳上了岸,從萬卷齋回別業(yè),郭清換了船往章府去。鄭以馳進了書房,知道陳予望還未回來,去了市舶司一上午,說是午歇拉著趙修平上翠香樓疏散疏散。
鄭以馳換好衣物,握著冰涼的帕子坐在榻上,待云山退了出去,問風泉:
“林花入了城?”
“是?,F(xiàn)居城西宅子里,離翠香樓不遠。前日市舶司王彌遠尋章知府出文書,關于三佛齊船商一案,當晚沈了了就去了林花的宅子。翠香樓的樂妓謝好是王彌遠的相好,王彌遠次次去都為了她,送的貴重物件中,有一張叫‘桐梓’的古琴。沈了了出去打聽了,‘桐梓’的價錢貴得咂舌,王彌遠的俸祿可買不起?!?p> 今日六榕寺里風泉也在,萬永良的話他也聽見了的。見鄭以馳沉默,繼續(xù)說:
“清影也傳來了消息。林花身邊的伍船,是腳行行頭,碼頭上的裝卸貨都是他說了算,關于三佛齊的案子,他也牽涉了進去,現(xiàn)與三佛齊幾個海商都關押在司理院里?!?p> 鄭以馳點了點頭,示意風泉說下去:“還有一個施常,林家的大掌柜,常去市舶司的就是他。沈了了也是在碼頭上認識林花的,說原本是個賣到廣南路的歌妓,嗓子壞了,但廚藝出眾,便在船上做了廚娘,林花給她本錢做成了冠南樓和鹿鳴酒家。后來自己出來,做了這翠香樓?!?p> 風泉頓了頓,看了眼鄭以馳,才繼續(xù)道:“除了這三人,清影覺著,應是還有人隱在林花身后?!?p> 鄭以馳不說話,自上次清灣鎮(zhèn)章節(jié)南將白家的安仁堂的事告訴了云山,章節(jié)南時不時就將安仁堂掌柜探到的消息遞過來。
西江夜里那事,廣南路的幾間安仁堂都有人去拿大量的傷藥,拿藥的人說話口音似閩浙路的,穿著富麗堂皇的袍子,出手也闊綽,只是人不似富家子弟。
常跑船的人,即便功夫不怎么樣,下盤都穩(wěn),尤其手腳上的筋,異于常人。
有意思的是,上次清灣鎮(zhèn)他們送過傷藥后,之后有人還去安仁堂拿藥,說是競龍舟傷著的還沒好??汕鍨虫?zhèn)多小呢,傷著誰可清楚得很,錢掌柜悄悄留意,說是幾個“金”字房里的青壯都是小傷,好得快著呢。
據(jù)章節(jié)南說,安仁堂的掌柜大多都懂些醫(yī)理,看這個應不會看錯。只是安仁堂是做生意的,掌柜們多聽多看,卻不敢貿然跟上去,便只得這些消息。
這些人,可是林花身后的?
風泉一邊想著清影的原話,一邊繼續(xù)稟報:“他說上次颶風來的時候,入夜就有包著油布馬車進了林府。爺知道,沿海一路颶風十分可怖,不到萬不得已,家家足不出戶。那之后入城的路一通,林花就出發(fā)進了城?!?p> “清影還說,潮海林家,三邑蘇家、潘家,梅嶺梁家、白家雖都稱得上大商賈,各自都有幾條海船,可廣南海上來的貨,大多是經一個史老大的船。這個史老大,其實是個海匪,也算是沿海一霸?!?p> 風泉正說著,云山在門外低低稟報:“王爺,陳公子身邊的趙管事來說,他們今日去了市舶司和翠香樓,陳公子現(xiàn)已回院休息了。”
鄭以馳怔了怔神,陳予望什么時候如此有交代了?
剛想應“知道了”,突然想起趙管事還特地說了“翠香樓”。
這個陳予望跑花樓,往往躲著他,雖說鄭以馳在京城沒少去,可現(xiàn)在差事纏身,鄭以馳都沒去,他還往那跑就很說不過去,陳予望便躲躲閃閃,問起來還裝瘋賣傻。
“知道了”,鄭以馳趕緊接上一句:“讓他進來?!?p> 再看了眼風泉,說:“你留下,也聽聽?!?p> 趙修平進來眼尾看到了魏王身邊的小廝,面生,也不敢細看。離榻還有兩步遠,深躬行禮,道:
“今日去翠香樓遇到一事,不得不與王爺稟報。翠香樓的樂妓謝好,不擲千金,難得見上一面。陳公子,”
趙修平說到此,頓了頓,瞄了眼魏王,看到魏王挑起的眉毛,嗯,聰明人,那就好說話。
鄭以馳是明白了,不說“我家公子”,而叫“陳公子”,這趙修平,是認主了?他原本就是寧國公的人,大哥說,可以籠絡。
“陳公子今日并沒費什么功夫,便將謝好邀到房中彈奏。一曲畢,這謝好似有許多話,比如她手中的古琴市值千兩,市舶司的王提舉面子大,幾百兩便能買下。后來翠香樓的媽媽,就是翠香樓的東家沈了了,邀我去看王提舉送的珍稀琴譜,陳公子不好這個,她便領我到了轉角一個隔間?!?p> 趙修平提了口氣,跪了下去:“粗看之下,竟是裕盛典當行的賬簿,一筆筆都是與市舶司的賄賂。”
饒是鄭以馳,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樣重要的證物,沈了了如何拿到?是了,她連著林氏。只是,這林氏要做什么?投誠保命?
趙修平怕王爺不信,接著解釋:“王爺知道,鄙人出身師爺世家,略通錢銀,賬冊若能拿回來細查,必能辨真?zhèn)巍!?p> 鄭以馳問:“除了賬冊,她可說為何?”
“沈了了只說三佛齊船商的案子,牽連著林氏的兄弟。若能與王爺一見,必知無不言?!?p> 為了一個伍船?江湖人多講義氣,可丟車保帥的事也不少。何況,此次伍船最多也就是個從犯,使些銀錢動點關系,也不是不能從輕發(fā)落。
“不是大事,趙叔請起?!编嵰择Y收回思緒說。
趙修平卻沒起身,鄭以馳不解望向他。只見趙修平再拜了一拜,道:
“王爺聰慧天成,廣南路的差事,愚得王爺賞識,定然肝腦涂地!”
鄭以馳沉默不語,大哥雖說了可以籠絡,但也告訴了他此人的心病。
也罷,有所圖才好駕馭。
“趙叔言重了。此番市舶司的事,本王身邊并無擅錢糧的幕僚,謝長史亦另有差事,所以有勞趙叔了?!?p> 鄭以馳一邊說,一邊示意風泉扶趙修平起身。趙修平腿上原本就有痹癥,嶺南濕熱,屋舍少有厚毯,略一跪,起身甚是艱難,還好風泉扶了一把,站好后與風泉謝過。
鄭以馳再想了想說:“你去市舶司這些時日,可有發(fā)現(xiàn)?”
“市舶司的副提舉徐既明,帳目極清,只是言談之中,郁郁而不得志,頗為身不由己。若林氏手里的冊子是真的,或能從徐既明口中探知一二。徐既明是廣南臨賀人氏,祖上也是商戶,到他父親一輩才脫了商籍。賀州三省通衢,民風彪悍,販南來北往之物,其中鹽鐵酒等禁物亦在其中?!?p> 趙修平停住,鄭以馳明白,鹽鐵酒為官營,但私底下交易屢禁不止。南來的海鹽,北去的鐵石,凡交匯處自然有貿易往來。廣南路又偏遠,朝廷難免力所不及。鄭以馳點點頭,示意明白。趙修平便說下去:
“徐既明賬上的功夫,那是家傳,所以走了市舶司一途。他的大兒子讀書上頭頗有天賦,家資雖巨卻毫無門路?!?p> 趙修平看了看鄭以馳,斟酌地說:“賬面清明其實不難,若是認真查一查錢的去向,是否賄賂便十分明了了。這幾個月,徐既明若有似無地,點過幾個地方?!?p> 沒有查實,誰也不好說什么,而這暗地里行事,需要人手。鄭以馳明白,便示意風泉:“趙叔想查什么,與風泉說就是?!?p> 二人自去商議。
鄭以馳想著林氏的求見,萬永良的話,還有組建望舶巡檢司一事,只覺焦頭爛額疲于奔命。身邊真正能說話的,也就郭清一個。林氏為女子,或許,要借郭清的秀娘一用。
司棋司棋
書中每個人的名字,包括他們的字,都有出處。對應了他們的性格,或者映照他們在故事中的情節(jié)發(fā)展。以后一點點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