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殘照,落落舒清眺。
澗壑風來號萬竅,盡入長松悲嘯。
井蛙瀚海云濤,醯雞日遠天高。
醉眼千峰頂上,世間多少秋毫!
蘇湘婉手執(zhí)團扇倚靠在小幾旁,此時正值春末,山水空寒,煙月交映。
彩皖邊拾掇著明日家宴的事宜,邊又和蘇湘婉搭話。
只見蘇湘婉細閱著前日與舒先生的信箋,字里行間都透露出郎情妾意、蜜里調油的情愛。
“舒先生又來信了?!?p> “不知道鄂海在金陵是否一切順利?”
蘇湘婉滿臉的憂愁傷感,自嘆曰:
“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餉,胭脂盡吐。老去惜花心,相對花無語。”
只見窗外風聲依舊,無數(shù)的院墻外是堆滿了的憂愁情愫。
蘇湘婉的眼里早就沒了剛入府時的青雉,目光呆滯猶如提線木偶。
身上的錦衣華服都顯得格外悲涼。
她的手里緊握著賬本,這個月秦府的花費高達幾千萬兩。
都快趕超總統(tǒng)府一年的花費。
按此勢頭下去,抄家是必然之理了。
她曾多次勸告老爺,讓他莫要如此荒廢金銀。
可凡至家府之事,合該是一女子所能左右的。
雨后,荷花亭。
“你我是回不去了?!?p> 蘇湘婉一身白衣黑裙,儼然一副學生裝扮。
這是她與舒華礗第一次相見時的地方。
當日正值酷暑,蘇湘婉猶如暗夜里的光。
靜坐在靠椅旁,眉眼低垂,雙目含情。
“湘婉,你我可以回去的,只要你今天跟我走。”
舒華礗坐在對面,執(zhí)起蘇湘婉的玉手,可她卻慌忙撤了手:
“不可能的,華礗我們早已是陰陽兩隔,不管你和季惟平的交情有多好,這都是妄想!”
“蘇湘婉!你什么時候也變得如此愛錢了!”
“我沒有!如今時局動蕩,外面又在陳淑宮的手下,你讓我怎么辦!”
“你這個潑婦!”
舒華礗說罷便甩手而去,只剩她一人在此掩面嘆息。
“湘婉?”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過,她回過身,是舒華礗。
她猛地撲上去,止不住的淚水下流。
夜里子時,蘇湘婉獨自坐在床榻上。
彩皖替她收拾好了衣裳和吃食,明日就要匆忙離開這兒了。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塌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她回過神來,一身潔白的紗衣浸在泥潭里。
周圍都是深不見底的樹叢。
她拾起身來,兩邊高崖層立。
緩步上了右側的青石臺階,眼神中充斥著迷離和彷徨。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大火前一月,秦府。
偌大的秦府接連歿了兩位姨太太,高蕹蓮又稱病退居慈壽堂。
這管家的重任便落到了蘇湘婉的身上。
這日,幾個小廝抬著許多匣子一趟趟的往辰華堂送。
只見那盒子上雕龍刻鳳,各色花鳥都被城里有名的畫師刻畫的有神有魂。
屋內,蘇湘婉手執(zhí)茶盞,一身墨藍色鳳穿牡丹紋襖裙。
高扎垂鬢簪了許多的步搖和簪子。
挑遠看去真就如剛入府的高蕹蓮。
當時的她也是如此理著這些家務事。
雖不周到,但卻恭敬禮待無比。
蘇湘婉似記起她的幼時,她原是要被賣到戲樓里的。
那日上京表演,一曲貴妃醉酒唱的是如此青澀。
仿佛情至終,也遂如此清麗幽婉。
只可惜的是在那場演出過后,秦家三爺便遞上書信,以求入府為三姨太。
后來三爺襲了爵,她便成了小妾。
一輩子為人妾室,終生不能脫賤籍。
她回過神來,望向一旁的四角桌上則放著許多的田契。
這都是老爺名下的,其中還有一部分是老爺?shù)纳缚刀朔蛉说摹?p> 蘇湘婉剛入府時,那群先前的婢子便常說起這位夫人。
聽聞她是金陵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太爺是費了老大的勁兒買斷了她的所有演出票才將她娶回來的。
只是在她生下老爺后,不滿一月便沒了。
太爺還下令誅殺其親族,現(xiàn)下與她有關系的只剩下老爺了。
她起身走至門外,那些個盒子打開,竟都是滿滿的黃金珠寶。
她輕蔑了聲:
“都搬去后院吧,對外便說是些脂粉玩意?!?p> 那些個人應了聲,便又復抬起,去了偏門。
蘇湘婉重又坐回去,身旁的彩皖不解道:
“太太為何不讓他們告知是黃金?”
她冷笑一聲:
“來時無際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這個道理我明白,高蕹蓮更明白,秦府如今只是空有一副皮囊罷了,我自知道這些禮應是不能收的,可為了填補他們的窟窿,便也只能如此了?!?p> 她所說的窟窿自然便是指二爺。
他自小便游歷煙花之地,如今便也養(yǎng)成了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
他年幼喪母,只留下了個同母異父的妹妹。
老爺覺著她可憐,便沒有要了她的命。
只是養(yǎng)的不如那些兒女那么尊貴罷了。
翌日,彩皖攙住蘇湘婉朝宮正殿去。
她的神色一看便知不是最佳。
自從季惟平升為總督府后,接待他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蘇湘婉的身上。
她很明白官府遣季惟平過來是何用意:
一則是查探兩位太太歿了一事;
可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替官府連根拔起秦府的脈絡。
想到這兒,她不免替馬上的交談有了些許著急。
虛汗也是滴答的往下落,彩皖便連忙拿了幾條帕子拭汗。
蘇湘婉則接口說今日的天兒太熱了,讓她先去庫里取上些冰,置在屋里也有清涼之意。
她故意支走彩皖,只因在殿上可能會有一場爭奪了。
“我來遲了!還望季大人原諒!”
蘇湘婉挑高了嗓,笑眼盈盈的從后碧紗櫥中出來。
她招呼季惟平坐下,又讓人送上了百十萬兩黃金。
季惟平只是冷笑一聲,右手摸了摸嘴角邊的胡須道:
“蘇小姐這是做什么?”
只見蘇湘婉面色平靜,雙眼角略微低垂,倒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美人樣。
她道:
“季大人是個明白人,明白人不說糊涂話,我且問你此事可否一朝作罷,秦府自有重謝。”
若說為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