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適可而止（上）

　　周侯燦很快便給羅善的怪異舉動找了個借口，說服自己后便慢悠悠地走回了縣衙。

　　可察院中的羅善卻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準(zhǔn)確來說，他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在漳浦縣把事情繼續(xù)追查下去。

　　羅善害怕如果一旦追查下去，發(fā)現(xiàn)漳浦縣的確有問題，那么勢必會把就任不久的周侯燦拉下水。即使周侯燦不會受到什么懲罰，但這個結(jié)果也是羅善不愿意看到的。

　　羅善很糾結(jié)，他又想起了自己在福州未完成的奏折。

　　作為朝廷任命的巡按御史，他又沒法違背自己的本心放下鹽務(wù)這么重要的事情。他覺得他有義務(wù)把福建的鹽務(wù)給查個一清二楚，也不枉他為官一方、巡按一境。但他又忍不住想讓周侯燦盡量遠離這些事情，最好不被這場風(fēng)波波及到。

　　周侯燦這樣的正人君子，不能沾染上一絲污點和疑點。

　　這邊周侯燦一回到縣衙，便被在大門附近等候的陳廣泰拉到了一邊。

　　“周主簿，你可知道這羅善來到漳浦縣究竟所謂何事嗎？”

　　見陳廣泰神秘兮兮的，周侯燦也大感好奇：“怎了？什么事？不是就是來查一查咱們殺賊的事情嗎？”

　　陳廣泰聞言，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神情。他把周侯燦拉到了一邊，對他悄聲說道：“周主簿，這件事情非同小可，跟胥縣尊有關(guān)系。咱們這一段就不要摻和衙門內(nèi)部的事情了，周主簿，可別怪下官沒有提醒你?！?p>　　“胥縣尊這件事跟福建鹽務(wù)有關(guān)！”

　　“什么？鹽務(wù)？”

　　周侯燦聽到這兩個字，頓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很清楚鹽在大明經(jīng)濟生活中的重要性。

　　這個小小的東西關(guān)系到整個國家的生機，是國家財政中的重要一環(huán)，代表了數(shù)不盡的利益。

　　現(xiàn)在陳廣泰給他說胥文相牽涉進鹽務(wù)大案，他周侯燦一時半會兒確實沒法相信。

　　陳廣泰看出了周侯燦的不解和疑惑，倒也沒有多說什么，拉著他到了縣衙對面那個之前經(jīng)常被衙役光顧的茶樓。

　　周侯燦在進了茶樓之后，習(xí)慣性地朝一樓大廳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有縣里的衙役后方才放心地跟著陳廣泰上了樓。

　　待茶博士上了茶之后，陳廣泰便開始說話了。

　　“周主簿，我想你一定會問為什么我要給你說這件事吧？”陳廣泰抬頭看了一眼周侯燦，見周侯燦確實想知道，便繼續(xù)徐徐道來，“想必你也知道現(xiàn)在縣里面的要事胥縣尊已經(jīng)不給我商量了吧？”

　　周侯燦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額，這不重要，”陳廣泰下意識地喝了一口茶，“反正你沒來之前，胥縣尊就有意識地不讓我參與縣里面的一些事了。何況周主簿你就沒有想過前一段我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縣里的事是怎么處理的嗎？”

　　“這是為何呢？”周侯燦確實沒想過這一點，他還以為胥文相這一段沒少操勞，但現(xiàn)在看陳廣泰的話又好像不是這樣。

　　周侯燦又仔細回想自己一路南下經(jīng)過的府縣。但遺憾的是，當(dāng)時他只顧著走了，沒怎么和當(dāng)?shù)毓俑蚪坏?，就算有?lián)系，也不可能知道縣里面的政務(wù)是怎么運作的。

　　“胥縣尊找了自己的幕賓，重事只跟他商議，這幕賓一直在胥文相的私衙里。”陳廣泰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把剩下的茶水一口飲盡。

　　“周主簿，我這番跟你說這些話沒有別的意思，”陳廣泰看向周侯燦，眼里帶著請求，“胥文相肯定有問題，你這一段要離他遠一些，免得被羅善抓到什么把柄?！?p>　　“不過我看胥文相好像也有意在瞞著你什么，我們好幾次聚會他都沒有把那張幕賓叫出來?！?p>　　“你為什么要給我說這些？”周侯燦不太明白。

　　自己不就是來了之后在具體事物上請教了一下陳廣泰，后來又一同抵御賊寇，前幾天一直在鄉(xiāng)下剿賊嗎？

　　就這點關(guān)系，周侯燦怎么想怎么不覺得值得陳廣泰說出這些話來。

　　“周主簿，你是個好官，”陳廣泰經(jīng)驗豐富，在這一段的相處中確實看出了周侯燦不同于其他混日子官員的地方，“不能也不應(yīng)該牽扯進這種事務(wù)之中?！?p>　　周侯燦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誒，走吧，周主簿，”陳廣泰起身出門，“今天我是老糊涂了，這些話你可別往心里去啊?！?p>　　周侯燦下意識地應(yīng)道：“哪里哪里，陳典史這是何意？”

　　兩人在樓梯上推讓一番，便下樓結(jié)清茶錢，回了縣衙。

　　周侯燦把自己院子的門緊緊鎖好，又回到正房內(nèi)緊閉房門。

　　他不理解今天的事情。

　　陳廣泰，胥文相，還有那個羅善，自己究竟該相信誰？

　　他猛然想起自己剛到漳浦縣的那個晚上，陳廣泰去接他時對周侯燦說的那半截話。

　　自己還以為是陳廣泰跟胥文相不對付，現(xiàn)在看來確實是這樣，但這不對付的理由卻是周侯燦萬萬沒有想到的。

　　自己本來以為胥文相是個好知縣，但現(xiàn)在看來倒也未必如此。

　　雖然胥文相的作為并沒有讓漳浦縣的百姓在明面上有什么損害，但背地里卻不知道讓那家得利了。

　　想到這兒，周侯燦突然后背發(fā)涼。

　　跟胥文相不對付的孫家會不會也是因為觸動了更深層的利益而被胥文相所針對呢？

　　周侯燦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他到門外喚來鄭鑫，聊天似地隨意問道：“這作惡多端的孫家一倒，縣里面是不是很多人慶祝啊?！?p>　　“可不是嘛，”鄭鑫明顯對這種事情感興趣，一聽上官問了，便更是興奮，“就那縣里的吳家，那可快要高興壞了！”

　　說完，見周侯燦看上去有些不太相信，鄭鑫便繼續(xù)道：“這都是小人聽吳家的采買說的，絕對做不了假?！?p>　　“這吳家為什么高興呢？”周侯燦順勢問道。

　　“不知道，”鄭鑫如實回答，“不過縣里面都知道這吳家跟孫家一直不對付，但兩家都扳不倒另外一家?！?p>　　“這吳家可是有什么背景？”鑒于這孫家祖上出過布政使，周侯燦有理由懷疑這吳家祖上必然也闊過。

　　“吳家的吳原老爺子是弘治年間的戶部左侍郎，正是現(xiàn)在吳家族長的爹。”

　　一瞬間，周侯燦好像全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