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晚的啟明城
“下面插播一條新聞：處在異界嬰兒期的波動中，預(yù)計這一周夜晚的來臨將會提早7~8個小時。今天的夜晚將在下午1:00~2:00之間迎來，我市市民可以在巴戈塔山峰上看到本時間軸最大的一次行星迫降。環(huán)繞著異界的最小的行星將會以距離地表大約7千米處掠過，之后沉入亡靈之海。這也是近幾時間軸為數(shù)不多的奇觀之一……”
從門外回來的火嵐在發(fā)現(xiàn)了海雨和主教的表情極其憂慮之后，便一聲不響的坐到了壁爐的旁邊。
有一個好奇心比較重的安保人員剛想用問海雨同樣的話題來詢問火嵐，但是卻被主教揮手阻止了。
“這些不重要了?！敝鹘梯p輕地說，聲音只有他自己剛好能聽見；但不知道其他的人有沒有聽到。
海雨沉默了下去，不時瞥了瞥火嵐。
這時候，窗外天空的亮度扭轉(zhuǎn)直下，一瞬間的昏暗讓人變得有些不習(xí)慣。看著漸漸冷下去的天空，主教起身，拉上窗簾，點燃壁爐。
之后主教來到櫥柜前，取出兩支燭臺和一個打火機(jī)。一個燭臺擺在海雨的桌前，另一個擺在床頭，兩個都點起來。
“好了，咱們討論些別的吧。”海雨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環(huán)顧一下四周，著重注意了一下主教的表情。主教笑了起來，露出老年人中十分多見的笑容，伴隨著比較爽朗的笑聲。
揮揮手，示意火嵐也跟著坐過來。
主教拿了一張安樂椅，讓火嵐靠在沙發(fā)上，之后讓安保人員干什么都可以。過一會兒，直到屋子里的熱氣逐漸騰空，他把兩只手放在桌子上，擺出很鄭重的姿勢，對前面的兩個人問道：
“告訴我，孩子們?！彼昀系哪抗馔蝗蛔兊糜辛?，“你們在那個地方看到彼此了嗎？”
海雨愣了愣，看上去突然有些慌張。他不安地朝四下看看，但始終躲不過主教犀利的目光。
他轉(zhuǎn)頭看看火嵐的反應(yīng)，看見火嵐半躺在沙發(fā)上，雙手搭在兩旁，視線心不在焉地到處亂轉(zhuǎn)。
他剛想說話，火嵐卻伸出手擋住了他的手。
“看見了?！边@句話是替海雨說的。
說罷，一陣強(qiáng)烈的恐懼涌上了他的腦海。
那個黑色的、螺旋向下的、永無止境的樓梯又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在那一瞬間，他感到地窖里陰冷而潮濕的空氣慢慢爬上他的脊梁。
往旁邊看看，火嵐不見了影子。朝主教的方向望去，他下意識的注意到主教的眼睛。
那不是兩個血洞，的確不是。
重新往旁邊看看，火嵐又躺了下去，神情變得更加懶散。
心里的不安稍微減弱了一些，卻聽見主教吐出的下一句話。
“你沒有見到怪物，對吧？”
一瞬間，他打了個寒戰(zhàn)。剛才的一切全部涌上他的腦海，記得的，和忘記的。
安莉雅，安莉雅到底在哪里？他有些慌張的尋找床的蹤影。之后他看見少女躺在白色的床上，靜下來，就能聽到她那平穩(wěn)而均勻的呼吸。
這時候，海雨突然感覺主教衰老的眼神變得沉重而仔細(xì)，甚至像一個老練的劊子手。
“除了你，和安莉雅，那個車庫沒人進(jìn)去過。”
思維在他頭腦里幾乎爆炸，但又在一瞬間，他恢復(fù)了平靜。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知道那個棕紅色的怪物為什么一直在逃跑了。
因為它根本不是怪物，那到底是誰？
“好了，別想這些了。畢竟你把怪物殺掉了，不是嗎？危機(jī)也解除了。”火嵐笑著回應(yīng)海雨的不安。
主教的神情不知道何時變得不那么嚴(yán)肅，而是有些半開玩笑半戲謔的成分。
“安莉雅現(xiàn)在沒有事就好。”
不對，事情沒那么簡單。海雨突然想起了不太引人注目的問題，他便說了出來：
“錐子。還有錐子?！?p> 一時間，主教的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但他卻笑了起來。
“好了，真別想這些了。這些早就不重要了?！?p> 海雨感覺到壁爐中冒出的熱氣從地板上彈起，粘在他臉上。他聽到了旁邊的安保人員互相交談的聲音，嘈雜但是很熱鬧。
地上的毛毯燙的很平整，用石頭堆成的壁爐上蓋了一張?zhí)鹤?，底下傳來木柴燃燒時寸寸破裂的聲音。
看了看眼前的燭臺，火光很溫和，甚至讓他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不那么真實。
望了望旁邊的鐘表，那是一個巨大的木質(zhì)掛鐘，時間有的時候不準(zhǔn)。
上面的時間是十二點十七分。嗯……快要吃晚飯了吧？今天的晝夜溫度很奇怪。
……………
……………
海雨從來沒有想到主教會是個如此健談的人。他此時就靠在安樂椅上，把椅子前后搖晃，很大聲地說起他之前還是紅衣主教的事跡。
他沒怎么和主教搭話，但是火嵐卻聽得很認(rèn)真。
他們談了很久，并且繞開了剛才的話題。這很有效，使他也慢慢融入到了談話之中。
主教說了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關(guān)于從前他周游大陸做講座的事跡。他無不大聲并且自豪地炫耀道：“當(dāng)年的我統(tǒng)領(lǐng)著教會1/3甚至更多的領(lǐng)土，那時候在人們信仰的人中，我可是排在第6位的?！?p> 除此之外，他還在主教的話中聽出了幾個他不太聽得懂的名詞：紫袍法師、罪惡洗禮、信仰宗教以及墮落表等東西。其中聽得最多的還是主教不斷重復(fù)的那句話：
“我們可以把自然的能量當(dāng)作能量來使用，我們也可以把信仰的能量當(dāng)作能量來使用。有的時候后者的能量甚至更強(qiáng)，更容易扭曲、控制?！?p> 還有別的，就是主教對他們說關(guān)于自己妹妹的事。
主教的妹妹很喜歡花，但是主教總是不知道她到底喜歡哪一種。所以有的時候給她寄去雛菊，有的時候給她寄去風(fēng)仙子，但她的妹妹好像都不喜歡。
最后想了想，可能她喜歡水仙。于是就給了她一株，結(jié)果沒有去皮，很丑很丑。
講到這里的時候，主教似乎笑不出來了。頓了頓，繼續(xù)往下說。
海雨一開始以為他的妹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是個老人了，可能頂多比主教年輕一點。但是主教隨后的話讓他愣了愣。
“我的妹妹現(xiàn)在還是很年輕，不會再像我一樣變老了。”
海雨觀察了一下火嵐的反應(yīng)，但是火嵐重新躺回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沉默了一會兒，主教繼續(xù)往下講，不過刻意繞開了關(guān)于他妹妹的話題。
主教的聲音沉重而平穩(wěn)，有的時候會突然抬高音調(diào)，不過沒有使他人感到任何的不適感。
過了一會兒，窗簾處透出的光亮漸漸變暗。海雨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夜晚了，想了一會兒后，他拋出了一個很誘人的提議：
“我們?nèi)タ纯葱l(wèi)星吧?！?p> “這樣不錯，那走吧?！敝鹘趟坪鹾芡膺@個想法。
海雨扭頭去征求火嵐的意見，但是火嵐很懶散地躺在沙發(fā)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
……………
門外，啟明城的夜晚一如反常的寂靜。本來大街上應(yīng)當(dāng)擠滿了來來往往的人，但是這次街上卻冷清得可怕。
一條路上，只有幾對三三兩兩的人穿過他們的身旁。左右兩邊有幾家沒有打烊的飯店和咖啡館，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都安靜的出奇。
主教帶著海雨和火嵐穿過幾乎空無一人的小巷，空氣在溫暖中升騰幾點寒冷。就在這時，距離地表722萬米的高空，環(huán)繞著異界的第四顆行星飛過他們的頭頂。
火嵐慢慢地走著。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原本不會那么安靜的她，此刻一聲不吭。
就這樣，火嵐穿過一家燈火輝煌的飯店。海雨不經(jīng)意間扭頭看去，正巧看到風(fēng)兒吹起火嵐紅色的長發(fā)，身后的玻璃和里面的人群都是她的背景板。
主教帶他們走到一間老式咖啡館的門前，門里和門外的裝修很像是古典時期的木屋，未經(jīng)細(xì)加工的門框上還有幾塊蛀蟲啃咬后的痕跡。
突然感覺到頭上和臉上有點熱，四處看了看，聽見咖啡館門前的排熱機(jī)“嗞嗞”地冒著熱氣。
主教帶他們走了進(jìn)去，隨便找個空位坐下，并開始談天說地。
他們說了很多，也說了很久，在這中間主教還請服務(wù)員要了一杯咖啡。畢竟夜晚來臨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忘記時間想睡覺。
火嵐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她靠在咖啡館更軟的沙發(fā)上，頭歪在一邊，呼吸聲均勻而平穩(wěn)。
在和主教談天的間隙中，海雨抽空就會看一看火嵐的動靜。就在剛才，他看見火嵐半躺在沙發(fā)上，顯然是有些累了。視線晃了神，才注意到火嵐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后面，走過三三兩兩漆黑的人堆。
海雨小心翼翼地在輪到自己發(fā)言的時候去問主教對于火嵐的看法，主教便笑了起來，又說了很多。
主教說，火嵐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能遇見她是你的幸運(yùn)。除此之外，海雨也記不清什么了。
看著主教有些莊重的面龐，他突然感覺到有些好笑，就像一個老人以朋友的身份給你出謀劃策那樣。
在主教和他談話的過程中，他有時突然分了心。朝著火嵐的臉上看去，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是什么樣的場景。
……………
……………
自己在那一次偶然漂流到啟明城的海岸，但是過去的一切他都忘得一干二凈。
當(dāng)他像一只瀕死的鳥一樣擱淺在沙灘上的時候，海雨不知道火嵐到底是怎么會發(fā)現(xiàn)他的，畢竟是他衣服的顏色跟大海的顏色幾乎一樣。
總之，當(dāng)火嵐像發(fā)現(xiàn)一只貝殼一樣發(fā)現(xiàn)了它之后，也像收藏那只貝殼那樣把他帶回了家。
之后他的身體也在她家漸漸康復(fù)，不過離他成為啟明城的居民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們先是去了城主家登記外來人口，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所以這一關(guān)也就勉強(qiáng)混了過去。
之后他在火嵐家又呆了一段時間，應(yīng)該沒有超過半個月。這期間他像個幽靈一樣在啟明城四處轉(zhuǎn)悠，也同樣發(fā)現(xiàn)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其實他那一天的記憶并不深刻，只記得那天火嵐穿了一件黑白格子襯衫，她的樣子直到現(xiàn)在還印在他的腦海中。
恍惚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的火嵐也穿了一件黑白格子的襯衫。似乎就是之前的那套。
他聽到主教隱隱約約在說些什么，于是努力去聽，卻發(fā)現(xiàn)那是一種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當(dāng)他看清了主教的臉后，明白自己已經(jīng)從回憶中脫離開來了。他沖主教打了個招呼，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之后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從門口走出去。
走出門外之后，眼前的光芒使他的眼睛感到一陣眩暈。他立刻意識到這就是衛(wèi)星距離異界表面最近的一次。
他走上旁邊的樓梯，來到咖啡館的三層陽臺。這里的設(shè)施簡陋而破舊，同樣沒有人在這里。
一瞬間，漆黑的夜空被照得透明。巨大的衛(wèi)星裹挾著尾焰從天空的一端涌來，巨大的氣浪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給掀翻。
巨大的衛(wèi)星整個球體都燃燒著火焰，那種光芒撕開了夜空，使他一瞬間感到自己的腦子和身體變得透明，感覺腳下的大地也變得透明，感覺世界的存在都毫無意義。
隨著衛(wèi)星巨大的干擾，每移動一步就爆發(fā)出無盡的氣浪，那種感覺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沖散。
隨著他的意識分心的那一刻，那顆巨大的星星直接沖到他的面前。
那是他離衛(wèi)星最近的一次，也是離所有的星星最近的一次。之后的研究表明，那顆衛(wèi)星掠過表面只相差了不到3千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有些人觸手就可及。
隨著衛(wèi)星沖他的頭頂直沖而來，他的眼睛被劇烈的光芒刺痛的幾乎睜不開。他看著那棵正在他面前燃燒的巨大的火球，在氣勢上幾乎可以把他擊垮。
那一瞬間，世界萬物都隨著星星的燃燒而開始燃燒。看著那顆巨大而耀眼，似乎像自己腳下的東西那樣的火球，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一瞬間融化，直接抵達(dá)他的心靈。
頃刻，火球掠過他的頭頂，朝旁邊飛去。燃燒的火焰帶動著熱浪席卷，干凈、神圣、莊嚴(yán)，觸手可及。
幾乎是在同樣快速的時間內(nèi)，火球飛過所有人的頭頂，也飛過了啟明城那片小小的夜空。火球?qū)⒃?0分鐘后墜落到亡靈之海的中央，之后它就會被完全吞噬。不過此時一切都不重要，除此之外，一切皆為浮云。
隨著熱浪漸漸褪去或升上天空，四周的空氣中只剩難耐的悶熱。海雨的眼睛漸漸恢復(fù)了視力，在夜空變得黑暗的同時，他也回到了起點。
他慢慢往下走，走到那條小巷子的盡頭。
在這個地方他就看到了火嵐。火嵐背靠在沙發(fā)上，頭歪到一邊，身上穿著黑白格子的襯衫。
他沉默不語，走過了小巷。回到那間咖啡館的門前，他提前往里面的座位上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個男人，年齡不到50歲，正在跟主教友好地攀談。
于是他走了出去，獨(dú)自走在大街上。
路邊有很多小攤販，許多小販在車子旁邊兜售食品和用品，也有幾個售賣魔法用品用品。
他簡略的掠過那些車上擺放的簡陋的產(chǎn)品，許多東西都做得十分漂亮，生意也很紅火。
不時有人詢問那些東西的價錢，小販也都笑著點頭回應(yīng)，同時提高吆喝的嗓門。
但是很奇怪，大街上的聲音還是不多，似乎這些人的存在都不那么重要。
隨著他走過黑色的街道，前方的一間小店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了過去，走進(jìn)門，那是一家賣飲料的便利店。
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板，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兒。見到海雨走進(jìn)來，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小店里傳出電風(fēng)扇工作時的聲響，老板很習(xí)慣地把它設(shè)置成搖頭模式。所以店里的熱風(fēng)就被吹來吹去，一點也不涼快。
女兒坐在攤主身旁，時不時用大大的眼睛打量著這個新來的客人。海雨笑著回應(yīng)她的好奇。
他走過狹窄的兩排貨架，這一排貨架上看到了一瓶特殊的飲料。四下環(huán)顧，一種飲料只有一瓶。
他把那瓶水拿了下來，上面用黃色的字體把四個字斜斜地刻在飲料瓶上：上帝之血。
拿起來，感覺沉甸甸的。于是詢問攤主，說這是新進(jìn)的魔法用品。
“進(jìn)貨價賣給你，9塊?！睌傊髡f。
海雨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攤主：“用這個抵押可以嗎？”
“這是什么？”攤主把瓶子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
“薰衣粉，另外一半是圣肉?！?p> “可以，只要半瓶就夠了?！?p> “這瓶給你了，再給我一個東西吧。”
攤主將那個瓶子收進(jìn)抽屜里，轉(zhuǎn)頭翻找起來。一會兒后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就這個了，”他把一盒東西遞給海雨，“這個是靈魂碎片?！?p> “你是……”
“暗黑法師黨派的一員?！睌傊鳑_他笑了笑。
“好，那就這個吧?！焙Ｓ臧涯呛兴槠者M(jìn)口袋。
之后他在打量了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一眼，明確那是個真的小孩之后走了出去。
走出小店，注意到門口那個紅色的大紙箱。他低頭看去，里面放了一大坨冰塊。
冰塊切割得很整齊，在夏天的第一個夜晚，撲面而來的暖風(fēng)中“嗞嗞”地冒著熱氣。
在電風(fēng)扇轉(zhuǎn)動的異響中，他走了回去。走到咖啡店底下的時候，就看見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透過窗子看過去，發(fā)現(xiàn)火嵐還躺在沙發(fā)上，兩只手搭在兩邊，頭發(fā)倚在身后。
看著火嵐，海雨突然想起來，火嵐其實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好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