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誠感到有些迷茫,很久沒感覺到的迷茫。
他要干什么來著?
他轉(zhuǎn)頭看向陽臺外的陰云,一些碎片般的思想從他的腦海中閃過。
對了,他的父親今晚會回家,他要去為自己的父親準(zhǔn)備一頓豐盛的晚餐,要做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還有醋溜排骨。
雖然自己的手藝沒有父親那么好,但父親看到擺好的大餐,肯定會特別高興,葉誠已經(jīng)有半年沒有和父親見面了,他很想念他的父親。
他要走向美好的明天。
于是葉誠起身去做飯,將熱騰騰的飯菜在桌子上擺好,但他很快又走到沙發(fā)上坐下,開始燒茶。
他感覺自己在等待著,等待著什么東西,但是到底是什么呢?他不記得了。
啊,他想起來了,他在等待他父親的死訊。
云中凝結(jié)落下的雨珠下落,從上城區(qū)三城拱衛(wèi)的王城上空落下。
下落的雨珠路過拔地而起高聳入云的大樓,路過窗邊穿過身著白色制服在走廊穿梭的研究員們,路過在樓間螺旋而行的空軌列車,路過在空中道路中飛馳而過的飛行車。
有雨珠打在寬闊而華麗的露臺雨棚下上人聲鼎沸燈光閃亮的晚會邊。
晚會上隨著主人的抬手,一只只晶瑩剔透的酒杯舉起,隨著主人的一個響指,頂棚的顏色開始變換,迷離的燈光從上面打下來。
有雨水掠過在有著大批身著學(xué)院制服臉上流露出憧憬的學(xué)生,以及抑揚頓挫演講的講師的演練場。
他伸出的左手仿佛抬著什么東西,滂沱大雨在演練場的天空處一分為二,演練場外大雨傾盆,演練場內(nèi)滴雨不存。
有雨滴落在亮起燈光的住宅區(qū)中,在一棟獨立的小樓中,一名年輕人正挺直了腰,坐在沙發(fā)上,右手捏著一個茶杯,聽著面前的兩位軍人說話。
然后他的茶杯隨之掉落,茶水在空中滑出,一滴滴和窗外的雨一起砸在地上,碎成千萬片,濺出晶瑩的水花。
“葉誠先生,我們很遺憾的通知您,您的父親在任務(wù)中不幸犧牲了,我們對您父親的犧牲……”
兩名身著白色軍服的軍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一位年輕,手上捧著個箱子,一位年長些。
其中三十來歲的那位中年軍人臉上帶著嚴(yán)肅中帶著些同情的表情,向著對面座位上坐著的年輕人述說著突如其來的噩耗。
但葉誠接下來一句話都沒聽進(jìn)去,他全身心都集中在第一句話上,您的父親犧牲了,他犧牲了。
犧牲,他突然覺得這個詞是如此陌生,有點琢磨不清這個詞的意思了,這個詞把他的腦海劈得一片空白,他想說些什么,但又說不出口,他想做個動作,但是卻仍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你們確定嗎。”,想要冷靜一點地說話,但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和沙啞,葉誠另一只手捏緊了沙發(fā)的扶手。
中年軍人使了個眼色,年輕的那個軍人將手中的盒子放在葉誠的面前,將其打開。
“這是令尊留下的遺物?!?p> 葉誠第一眼就看見了里面物件中那個熟悉的戒指,并不華麗,頗為樸實,那是父親無時無刻戴在手上的戒指,是母親去世后父親最珍視的東西,絕不會讓它離身。
戒指上的寶石已經(jīng)變成暗紅色,這種寶石是一種珍惜的特產(chǎn),叫鴛鴦石,夫妻兩人交換戒指,在上面滴血。
如果另一人死去,那么寶石的外圍會變成暗紅色,主人死去,中心則會變成暗紅色,如今戒指上的寶石已經(jīng)遍體暗紅。
他伸出手去,第一下摸了個空,第二下才抓住那個被小袋子裝起來的戒指,觸摸著戒指內(nèi)側(cè)父親名字的縮寫,他更加確定這就是父親所擁有的那個。
仿佛想起來什么,他站起身走進(jìn)父親的臥室,打開柜子,摸出一個小盒子,有些顫抖地將其打開,看到里面另一只同款的戒指上寶石遍體的暗紅色,他感到天搖地動,無力感和眩暈的感覺涌上來。
“葉誠先生?”
中年軍人提高了音量,葉誠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房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坐回沙發(fā)上,他松開了緊緊抓著的扶手,用捏的有些發(fā)痛的手拉了拉衣領(lǐng),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呼吸順暢一點。
反應(yīng)過來的葉誠想對中年軍人做個禮節(jié)性的賠笑,但他做不出來,就是使盡了十二分的力,他也沒能改變他那好似馬上要哭出來的悲痛表情,于是他張口想要說些什么。
“我……我”聲音帶著顫抖,沙啞而無力,葉誠想說什么,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他用力迫著自己的喉嚨,想吐出聲來,他想問問自己的父親是如何犧牲的,為什么犧牲?
但是最后,他只吐出一句,“請離開吧?!?,葉誠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揮了揮手,把自己的面孔藏在右手手心里,整個人塌在了椅子上,左手緊緊的抓著胸口的衣服。
年輕的軍人見狀,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同情起來,他正想說些什么,中年軍人卻伸出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
“那么我們便先行離開了,如有其他的問題還請聯(lián)系我們?!闭f罷中年軍人便起身,然后帶著年輕軍人準(zhǔn)備離開。
走到客廳門口,年輕軍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到葉誠整個人在椅子里縮成了一團(tuán),身體伴隨著呼吸輕輕的抽動著,比起剛接待他們時,葉誠的身形佝僂下去,單薄起來,沒有哭聲,一片寂靜,但一種無言的傷痛氣息,在那不算小的客廳里彌漫起來。
這一眼揪緊了年輕軍人的心臟,讓他的呼吸也變得有些不順暢起來,他嘆了口氣,快步跟上了中年軍人,離開了這個一瞬之間變得空空蕩蕩卻又滿溢悲傷的家。
葉誠就這么在沙發(fā)上坐著,坐著,天色漸漸地就黑下來,沒開燈的客廳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見,他卻沒有去起身開燈,餐廳上做完的餐肴已經(jīng)冷了,不再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
不知何時,客廳里突然亮起光源,是一個蛋糕,上面插著十八根小蠟燭,溫馨的暖光照在葉誠身上,卻照不清他的面容,他就那么坐在沙發(fā)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蛋糕上蠟燭一根一根地熄滅下去,每一根蠟燭熄滅都使得光暗淡一分,到最后只能勉強照出葉誠模糊的形體,他沒有動作。
當(dāng)蠟燭熄滅到倒數(shù)第八根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輕聲哼唱著生日快樂歌,聽聲音卻是葉誠本人的聲線,但來源卻明顯不是從坐著的葉誠處傳來,而是他對面的沙發(fā)上。
此時那里有了個人,蠟燭的光也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勉強照出他與葉誠一樣的穿著顏色,他伸出手,其手上握著個打火機,他試著打起火來,打火機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卻點不燃火焰。
此時蠟燭已經(jīng)熄滅到倒數(shù)第二根了,神秘人終于打著了火,那火機的火光卻照不亮客廳,而是一個暖光構(gòu)成的圓,他用火機將已經(jīng)熄滅的蠟燭一根根點上。
蠟燭不再熄滅,等到所有熄滅的蠟燭都重新被點燃一遍,他甩了甩火機,把火焰甩滅,也坐回了沙發(fā)上。
那些再點燃的蠟燭閃動的火光卻顯得有些虛幻,遠(yuǎn)不如沒有熄滅過的那最后兩根蠟燭一般真實。
燭光又照亮了客廳,葉誠的臉再次顯露出來,臉上卻再沒什么悲傷的神情,而是一臉平靜,光線漸漸照亮了神秘人的臉,他長得和葉誠一模一樣,但是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下來,表情悲痛到不能自己。
兩人齊聲唱起生日快樂來。
從外面向小樓里看去,卻看不見一絲光亮,只是一片黑暗,更沒有什么聲音傳出來,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將客廳暫時照亮,葉誠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根本沒有動過一下。
賓館窗外的雷聲和劃過的閃電將葉誠驚醒,他從床上睜開眼睛。
為什么自己會夢到得到父親死訊前的那個晚上呢?
他感到異常的口渴,從已經(jīng)翻倒的床頭柜里取出一瓶水,往自己的喉嚨里灌進(jìn)去。這時他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些水漬,放下水瓶,用拇指輕輕地將其拭去,用舌頭舔了舔,是咸的,為什么自己哭了?
葉誠想起那個夢里自己的微笑,他試著微笑,卻笑不出來,臉上的肌肉仿佛焊死了,永遠(yuǎn)失去了組合出笑意的能力。
他轉(zhuǎn)身看著床的一邊坐著的另一個葉誠,他也在看著自己,臉上已經(jīng)全是淚水。
他低下頭,將臉深深地,深深地埋進(jìn)自己的手心里,整個人如同葉誠當(dāng)初在沙發(fā)中一般蜷縮成一團(tuán),最后消逝淡去。
譬如朝露般無影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