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回哪門子家?”
蘇題瑛胳膊甩著袖子朝后面窮追不舍的人叫喊著,腳下上樓的動作不停。
被袖子甩到頻頻后退死死扶著欄桿向上爬的這位叫蘇芮歡,是蘇家幼女,蘇三小姐。
本是來參加這宜春居雅集,結(jié)果他那個不學無術(shù)的二哥偏要斗什么蟈蟈,害的她們腳程慢了又慢,生生錯過了花船。
剛到門口,竟然看到那個蘇題瑛提著燈籠,身邊還跟著兩個侍女,一朝傍上郡主,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她只知道這蘇題瑛被嚇破了膽子,還悻悻道,還好上次回去看祖母,沒得去那個千秋宴……
想著便沖了上去,一把奪過她手里那個燈籠,這蘇題瑛還真是瘋了,胡言亂語,轉(zhuǎn)頭就要往上跑,她便也跟著追了上去。
“我原以為兄長說的是假的,沒想到你真是瘋了!”
“是!我就是瘋了!怎么著?你想干嘛!”
“父親命我把你抓回去,你馬上便要成婚,你不會是裝瘋賣傻想要逃婚吧!”
“父親?父親你個頭!”蘇題瑛轉(zhuǎn)身,提著裙擺,抬腳就是一踹,跟那個人販子抓人一樣,可恨呢怎么那么……
蘇芮歡被踢的抓著欄桿不自覺的軟了下去,吃痛的差點哭了出來,這平日里唯唯諾諾,說話憋不出一個字的蘇題瑛居然敢踹她,她結(jié)巴著喊道:“你!你忤逆尊長!我知道了,你……就是想逃婚!”
蘇題瑛轉(zhuǎn)身,叉著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逃婚?嘁,可笑,我巴不得早點離開你們呢!”
氣昏了頭的蘇芮歡爬起來,指著蘇題瑛大罵道:“你別忘了,就算你成婚了,你娘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你們母女二人休想逃出去!”
蘇題瑛略略略,冷笑一聲,這百年不變的老套路,弱智啊喂,不屑道:“我嫁去哪兒!我娘去哪兒!干你屁事!怎么著?眼紅了?你又想嫁了?來來來,這福氣給你!你嫁你嫁!”
蘇芮歡癟嘴,滿眼淚花,“你……你強詞奪理!你就是攀上郡主了……”
蘇題瑛沒有半點猶豫,肯定道:“是,我就是攀上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怎么著?”
說著,蘇芮歡又卯足了勁兒,抓著裙子沖了上去。
蘇題瑛見狀立刻轉(zhuǎn)身便跑,轉(zhuǎn)了一個彎見到褚壽,還有方才船上的畫師,她先是一愣,又趕緊跑到她身后,邊跑邊喊:“郡主!你快救我!我不認識她!”
褚壽正在駱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卞e愕中,見蘇題瑛跑的兩頰紅紅,還未到反應,緊接著那邊又跑上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女子,手里提著她的小燈籠。
身后緊跟著三千和阿水也都揣著,三千皺著眉頭一把奪過那女子手里的燈籠,二人也急急站到了褚壽身旁。
褚壽不解問道:“發(fā)生何事?”
蘇芮歡一見褚壽,立刻面露怯意,摸著墻倒退了幾步。
蘇題瑛躲在身后,告狀道:“這人有??!拽著我不放,非要拉我回家……”
褚壽上前幾步,雙臂報胸,上下打量著這個女子,皺著眉頭茫然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蘇芮歡未敢抬頭,怯生生的挪了兩步,僵硬的福身行禮道:“小女蘇家蘇芮歡,特奉爹爹之命帶她回家。”
褚壽低眸一想,這位該是蘇家二房薛氏所出之女,又轉(zhuǎn)頭看向蘇題瑛,不知道是不是形成了條件反射,她眼里滿是恐懼。
她無奈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書中范例,還得再研究研究……
褚壽抬手示意她起身,接著悠悠向前走了兩步,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回家?她是本郡主座上賓,蘇三小姐怎得不問過本郡主就要強帶人走呢?”
蘇芮歡沒了方才的氣勢,這流川郡主可是京都城的費頭子,又仗著家世和郡主頭銜“美名在外”。
“我……”
正在她猶豫遲疑說不出口時,身后傳來一個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一瞬間叫她立刻挺直了腰桿。
“她是我蘇家女,即便是郡主一時起興要帶去開心幾天,那也得問過我蘇家的意思才行啊。”
蘇問凝梗著脖子,目無余子,從后緩步上前走來,身后還跟著幾個上了年紀的管家婆子,兇眉惡眼。
褚壽嘴角勾起,冷哼兩聲道:“哦?這人可是你兄長求著讓我收下的?!?p> 蘇問凝微微一笑,笑里藏刀,繼續(xù)道:“家里已經(jīng)給她找了上好的醫(yī)士,便不勞煩郡主了,郡主醫(yī)術(shù)……似乎也不盡如人意,怕是治不了她的瘋病……”
負手立在一旁的駱歧饒有趣味的看著,眸中帶笑,淡淡開口道:“蘇小姐當是京都出了名的好脾氣,左右看著竟然比當家主母還要威風?!?p> 蘇問凝年紀不小了卻依然未問親事,知道的說她一句情深,不知道的自然免不了詬病。
駱歧是女人堆里呆慣了的,誰家小姐什么秉性,有什么風月之事還是略知一二的。
都知道這蘇問凝專情于那位鎮(zhèn)守邊疆的顧家兒郎,可顧城野與褚壽已有婚約,拋開什么救命恩情,婚約便是婚約,倒是這蘇問凝愛而不得了。
不過那好脾氣自然是反話,這當家主母的威風也是諷刺,句句直戳蘇問凝的肺管子。
這些年的風言風語蘇問凝不是沒聽過,駱歧的言外之意她自然也懂,努力壓下心中怒火,未得將惱羞成怒浮于面上,眼神卻陰冷起來,道:“你……不過是個小國質(zhì)子,靠著躋身在女人堆里過活,變得如此牙尖嘴利,還輪不到與我說教?!?p> 駱歧笑了笑,仿佛她的話是對他的肯定和認可,毫無波瀾。
褚壽蹙起眉頭,這駱歧是什么為人她并不清楚,是風流些也好,多情些也罷,總歸與她沒什么關(guān)系。
倒是這蘇問凝看來是與自己積怨已久了。
原先在顧府上過私塾,由飽讀詩書的顧家二叔給他們做老師,基本上年紀相仿,交情不錯的適齡兒女都在那兒讀書。
她那時初到京都幾年,不過也是在高塔鬧鬼之后,雖有些約束改不了山野里的做派,確實鬧騰了些,對什么情愛之類也開悟的遲。
彼時她以為蘇問凝一眾人對她惡意是因為她講話大聲,舉止粗魯,于是沒去幾月便求得自家將軍老頭子請位老師過來。
哪知老頭子另辟蹊徑,請了大理寺的頭頭衛(wèi)籌,那位曾經(jīng)試圖包庇她的斷案大人,自此除了參加宴席集會之類的便與她再沒什么聯(lián)系。
后來為救顧家滿門,立了婚約,京都中才有風言風語傳到了她的耳朵里,蘇問凝一切與她為難的行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愛而不得,還被自己橫插一腳,她本就因著自己的遲鈍心有愧疚,可談情說愛的基礎(chǔ)是明事理知是非,更何況就算有婚約……又不會真的成婚,屢次拽著自己不放,她褚壽的頭也不是面團捏的……
“我原以為你脾氣還算直爽,此等做派,你是想難為她還是難為我?”
褚壽指了指蘇問凝又指了指自己,瞪著眼睛問道。
蘇問凝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指向一旁的駱歧:“你?你已有婚約,還與他糾纏不清……”
褚壽冷笑一聲,心中明了。
“啊——說到底還是婚約之事,那我今日便在這兒一次與你說清楚了,你喜歡他那是你的事兒,我救他是我的事兒,你口口聲聲說著蘇家勢大,那當年你為何不救,你別跟我說什么言不由衷,什么不得已,人是褚家保下的,你若有能力,今天和他有婚約的便是你,可你沒有,事實便是如此?!?p> “我要救他這事兒沒錯,我不懂你是站在什么立場上要來屢次刁難于我的……我今日便戳一戳你的痛點,據(jù)我所知,他怕是連你的情義也不曾知曉吧。”
蘇問凝垂眸,淚珠滾落,蘇芮歡見狀,卻也不敢靠近,她知道這事兒是自家長姐的痛點,連父親因為這事兒都與她生了嫌隙,一直小心翼翼。
褚壽看著她的眼淚,冷笑一聲,繼續(xù)道:“蘇問凝,你有一千次一萬次主動的機會,可是你不敢,現(xiàn)在跳腳管個屁用,你在演什么?話本子里愛而不得的悲情女主角嗎?你為他做了什么?嗯?你有什么資格沖過來指責我?!?p> “你一直怕什么呢?若我是你,便是再難,也定要追去北境一問,問一問他顧城野的心意如何……”
戲臺上依然在咿咿呀呀的唱著,時不時響起臺下眾人叫好、惋惜的聲音。
唱詞道:
【滿城春色宮墻柳,恨不相逢,幾年離索,只道悲秋,悲秋……】
褚壽擰著眉頭,不欲再說,轉(zhuǎn)身拉過蘇題瑛與呆愣在原地的蘇問凝擦肩而過,頓住,低聲道:“若你以后再依著這事兒找我不痛快,本郡主也斷然不會再與你廢話?!?p> 說罷,便下了樓,阿水和三千也連忙跟上,唯有駱歧靠在欄桿上,討嫌的笑著,還拍了拍手,當真比戲還好看。
一旁假裝借過,假裝來來往往,假裝扶欄桿看戲,假裝喝彩的路人也都紛紛散去……
人多熱鬧這事兒沒錯,人多事多這話兒更沒錯,很快宜春居“平靜”的熱鬧便被打破。
出人意料的從外面涌進十幾個人來,人人麻布短衣,手里拿著各式各樣趁手的家伙事兒,有的臉上帶疤,有個滿臉麻子,總之個個兇神惡煞。
眾人的視線很快便被吸引了過去,后臺吹拉彈唱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后走進一黑衣男子,個子要比常人高,眉眼硬郎卻滿目陰沉,左眉骨處有一條細長的疤痕,薄唇,一步一下有力的踏在地上,像只潛伏在荒原的黑豹,直直的盯著獵物,蓄勢待發(fā)。
方安排完宋延傾、沈羿苛他們的十三娘聽到了動靜,立刻迎了出來,紅唇張著,調(diào)笑道:“呦!陸少爺!稀客?。 ?p> 被喚作鄭少這男子是京都第一富商陸茂典的二子陸霄年,他家的玉器行當啟祥居天下聞名,人人都要稱他一聲鄭少爺,是京都有名的紈绔子弟。
后來年紀到了未得入仕,又不正經(jīng)做商混跡在黑白兩道,做了子錢家的營生,養(yǎng)了不少打手放債催債,每每出門,身后總要跟不少人,在京都,一定程度上來講,可以橫著走……
他隨手拽了一把椅子,一旋,面朝宜春居內(nèi)里坐下,翹起了二郎腿,隨手夾著一張紙,嗓音低沉,幽幽道:“異聞錄?你們還真是大膽……”
“如今陛下要全國上下摒棄濁風,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怎么敢的??!”
說罷,他將那紙扔在腳邊,滿臉不屑的看著眾人:“呲個大牙樂!樂!樂!樂個屁,談虛弄玄,他奶奶的遲早完蛋?!?p> 眾人皆知陸霄年的惡行和臭脾氣,不是他們能惹的起的,都緊握著拳頭卻是敢怒不敢言。
褚壽一下樓就見著這人臭德行,什么人吶?怎么五年沒一點長進,反而變本加厲起來,橫行霸道,最主要的說巫族什么?
蘇題瑛見褚壽的嫌惡溢于言表,急著和阿水、三千使眼色,緊著拉住她勸道:“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但這人一看就不好惹,喝多了就好好睡一覺,咱們回家撒氣,你別上去……”
話音未落,褚壽便出現(xiàn)在了眾人視野里,她也隨手拉了個椅子,拖在了陸霄年面前,岔著腿,雙手撐在雙膝上,一副綠林好漢的坐姿,粗聲粗氣道:“我當是哪兒飛出來的什么天王老子,陸……陸霄年你這狗脾氣可是一點兒沒變!”
蘇題瑛在后面蹲著,觀察再觀察,一錘定音道:“他完了,他雖然長了一張反派的臉,但他好歹頭腦清醒,面對著一個醉漢……”
“嗯?!”
阿水三千趴在欄桿上鬼鬼祟祟提眉驚訝。
“哦不,不好意思,面對著一個醉……醉醺醺,心情爆差的女子,他指定要撞槍口上了!”
彼時見了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陸霄年先是一愣,而后眉頭一挑,詫異的瞇著眼問道:
“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