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進了城,一溜煙便奔向了秋娘遞信的那個酒樓——水云間。
水云間是個頂頂好的酒樓,坐落在青州城內(nèi)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人來人往,四周都是叫賣的小販攤鋪,熱鬧非凡。
掌柜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常年蓄著小胡子,大腹便便,迎來送往的都是一張笑臉。
他接了秋娘遞過的信,翻開細細看了幾遍,連連點頭,說:“您幾位請上樓,樓上備好了房間和酒菜,我這就讓人去幫秋娘準備?!?p> 原本一進城就要去尋沈羿苛,可一直到了薄暮,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甚至連聯(lián)系都聯(lián)系不到了。
“大人,除了昨夜收到過一次信以外,目前還沒收到別的消息?!?p> “傳信呢?”
沐華舒抿嘴,搖了搖頭,傳信亦一去無音。
褚壽轉(zhuǎn)眸思量,“一般接待御史監(jiān)察,應當在州府停頓?!?p> 沐華舒回道:“他傳信來也只說了人在州府,現(xiàn)下卻沒了音訊,著實蹊蹺的很?!?p> “那便去……瞧瞧?”褚壽笑著提議,接道:“反正科顏回他們兄妹二人要去辦什么路引,溜進去瞧瞧也無妨。”
宋延傾垂眸,輕輕頷首,聯(lián)系不到,那便只能自己去找了。
褚壽想著倉措和閱童她二人昏昏沉沉了快一天了,也怕他二人被迷藥沖昏了頭腦,攀著樓梯扶手噠噠噠的上了樓。
一安排好了房間,便趕緊拿出了解藥,但是卻不敢松綁,方掀開倉措的面紗,便見她睜著眼睛,陰沉沉的盯著她,褚壽不由得問出了聲道:“你什么時候醒的?”
倉措抿著嘴,輕蹙眉頭,一言不發(fā)。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
忘了她是個啞女。
等閱童一醒過來,她便開始掙扎,嘴里惡狠狠的低吼著,朝著褚壽道:“騙子!你算什么少主!”
褚壽嘆氣叉腰,“就你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你就說我做的對不對吧?”
“我可不是什么騙子,我答應了你的事自然就會做到。”
褚壽說著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小的藥瓶,里面有一顆小小的紅色藥丸,這便是倉措一心所求要煉成的藥,其實并不需要收集百人純陽之血,方還有別的替代之法,倉措癡迷煉藥,比她想象中還要重要。
她送至倉措鼻前,待她輕輕一嗅,倉措暗淡的眼神很快有了神光,她朝著閱童輕輕點頭,閱童也高興起來,但還是瞧著褚壽不爽,鼻子里悶哼了兩聲。
褚壽撇嘴,將藥瓶放至她二人床邊,至于之后的事情,便要交給科顏回了,畢竟帶倉措回去是他們的事兒。
科顏月自然而然的接過了去申辦路引的事兒,拉著褚壽在街上逛了不少時間,這也新奇,那也新奇。
府衙大門緊閉,只開著側(cè)門,側(cè)門依舊是排著隊伍,來自各地的人都等著開辦路引,撇下科顏月,褚壽繞著外墻一路晃悠到了府衙后院,
抬頭丈量著這方后墻,三千從她身后出現(xiàn),同樣看著這后墻,開口問道:“小姐,沈大人真的在這里面嗎?”
褚壽搖搖頭,嚴肅道:“信上說得是在的。”
“宋大人和沐小姐已經(jīng)進去了,咱們還要進嗎?”
褚壽提起裙袍,靠近后墻,手腳方貼上去,便又迅速退了兩步,抬頭看著高墻,搖搖頭道:“不行不行,爬不上去……”
說罷,挽著三千又從后面小巷子里走到大街上,乖乖排隊去了。
專業(yè)事還得交給專業(yè)人。
路上遇見一問路的老頭,老頭兒佝僂著身子,倒是慈眉善目,只是一會兒便要咳嗽一陣兒,聲音有些沙啞,他拿著張小紙比比劃劃,左右望著,見到褚壽便上前詢問道:“這位小姐,請問這兒是府衙嗎?”
“是府衙,這兒是后院,一直順著巷子往前走,左拐便是正門?!比ч_口答道。
“您?這是……”褚壽聽著他的咳嗽聲音并不太對,隨而多問了幾句。
老頭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著回道:“小的是后丘村村民,來替大家伙兒領些谷銀。”
褚壽點點頭,又道:“府衙正門便在前面,您直去便是了。”
老頭連連謝過,腳步輕快的向前走去。
與科顏月擦肩而過,她沒多休息,只朝著褚壽一路小跑而去,嘴里嘟囔道:“府衙申辦路引辦的可真快,我都懷疑是不是那遠山客棧的秋娘誆騙咱們了?!?p> 她又道:“府衙尚且辦的這么快,地方指定更容易了?!?p> 科顏月快人快語,左右瞧了瞧,沒等褚壽回答,又問:“你怎得沒進去?人家倆人比翼雙飛,攜手并進,你在這兒連墻都翻不過去……”
“就翻不過去……怎么著?”
褚壽躬身揉著膝蓋骨,自暴自棄,把沈羿苛找回來方是重中之重,管他什么攜手并進的……
“總之,你記住我說的,必要時單刀直入,找機會多多相處,哎呀,要說以后我可再幫不了你多少了?!?p> 褚壽抬眸,問:“你這話是何意?”
科顏月晃了晃手中路引,“我與兄長出來也有半個多月了,本就逾了期,好不容易找到了倉措,還得抓緊回去復命,族長丟了愛徒,這可耽誤不起……”
“本就打算拿到路引便走,還以為得兩三天,我是真沒想到這么快?!?p> 褚壽沒想到他們會這么急,城北進城南出,不過各部族有各部族的規(guī)定,她也不好阻攔,只能頷首點頭,道一句珍重。
科顏月后退兩步,正聲恭敬作拜道:“告辭,少主?!?p> @
褚壽與科顏月一齊又回了客棧,本就沒怎么鋪展收拾,所以出發(fā)的很快。
不過夜幕也很快降臨,燈火闌珊之時,他們四人乘了馬車,簡單作別后,便順著大道走了。
褚壽披著披風大氅,籠在其內(nèi),望著馬車漸行漸遠,阿水側(cè)立一旁,扶著她的胳膊,輕聲道:“小姐,外面寒涼,看著又要下雨,咱們回去吧?!?p> “我想著……這樣的場景,我似乎見過不少次了,我娘,我爹,尚七,阿執(zhí),顧城野……好像哪一個都沒好好告過別?!?p> “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舊人了?”三千問道。
褚壽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手,一絲一絲的雨水去線一般落在手心,冰冰涼涼的,忽而一柄紙傘遮在她的頭頂,她抬眸,只見到一抹青綠,轉(zhuǎn)頭時,卻并非心頭所想之人。
褚壽愣怔一下,看著面前這人,連連后退了幾步,又退到了雨里,滿眼疑惑,問道:“世子殿下,怎會在此?”
駱歧將傘遞給一旁的阿水,又將披風后的兜帽戴在頭上,勾著嘴角笑道:“銅礦這事兒鬧大了,尤沿派了使臣來訪,陛下要我出城接洽,本想直奔青州府衙,卻看到郡主你站在此處,似在……送別友人?”
褚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街對面停著馬車,身后跟著一大隊人,皆身披輕甲,腰間挎著大刀,嚴陣以待,為首的那人直盯著他們這邊,不敢懈怠。
駱歧身份特殊,本不能離京,如今被派出來接洽尤沿使者,想來這銅礦一事,已然危及到了兩國。
不過即便是離開京都,駱歧作為尤沿質(zhì)子也沒有實在的權(quán)利,甚至還要被一大隊人馬嚴加看守。
駱歧見她注意到了身后一隊人馬,暗了暗眸子,苦笑道:“還不止這些,聽說也有一批暗衛(wèi)也跟著來了?!?p> 他語氣聽著輕松,眸中卻見一絲無奈,褚壽抬眸看著他,調(diào)侃道:“陛下不是說要我們暗中調(diào)查嗎?這么多人,壞人都要被嚇跑了?!?p> “既有使臣要來,許是不必再遮掩了,京中想來已經(jīng)給青州州府傳去了消息,怕是不久知州便要來迎你與宋大人了。”
褚壽聽罷,嘴角抽搐,“陛下……這是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
原本想著先同沈羿苛聯(lián)系上,內(nèi)外互通,他在內(nèi)里周旋,他們在外調(diào)查,既然已經(jīng)確定玲瓏寨一眾人并未私采過銅礦,而官府連夜圍山,又將青州城嚴加把控,種種反常跡象還未得撥開其中迷霧,便又被生生阻攔……
一旦接到風吹草動,誰還傻傻站著由得你去調(diào)查,她查事情的路上最大的阻礙不是藏在暗地里的那些人,最大的是……
“陛下若下定決心要查,那便查,回回都是聲勢浩大,放個啞炮,上次追查刺客的事是這樣,這次又是如此?!?p> 褚壽我有些不耐煩的抬手松開攏著披風的手,任由著冷氣涌入。
“小姐,慎言。”阿水打斷褚壽,因著對面馬車上下來一身穿緋紅官服的官員,正了正紗帽朝這邊走來,沉聲道:“殿下,路上已然耽擱多時,咱們該出發(fā)去府州了?!?p> 此為鴻臚寺卿詹英韶,將近四十又五,奉命與幸王世子一同前來接洽尤沿特使。
他轉(zhuǎn)眸看向駱歧一旁女子,定睛一瞧,忙著作拜,呼道:“下官鴻臚寺詹英韶拜見流川郡主,郡主萬安。”
褚壽擺手請他起身,急問道:“詹大人,陛下派你前來,可有何交待?”
“回郡主,陛下口諭,請都御史大人繼續(xù)徹查銅礦一事,肅清地方,務必要給兩國一個交待?!?p> “都御史……”褚壽垂眸呢喃,接著又問道:“我呢?”
詹英韶側(cè)了側(cè)身,駱歧后退兩步,目光轉(zhuǎn)向別處,他沉聲答道:“陛下只道……還請郡主多多顧及兩國情誼?!?p> 多多顧及兩國情誼?
褚壽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亦沉問道:“那這私運銅礦一事,究竟是查還是不查?”
一旦要查,必定會查到尤沿,屆時與使臣問罪,他們也不見得會承認,反而會倒打一耙,陛下不愿與尤沿開戰(zhàn),卻也時時需得忌憚尤沿,他們蠢蠢欲動,也不知此次前來,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詹英韶急著回道:“查!自然是要查!”
“只是……需得肅清地方,點到為止。”
褚壽又問:“尤沿使臣這個節(jié)骨眼兒來,是想如何?”
原本是尚未將此事劃分至尤沿,他們竟還要這般急匆匆的上趕著來。
詹英韶看著褚壽頗強忍著氣的神色,沒底氣的說道:“說什么要配合我國監(jiān)察,以證清白,平息兩國交惡輿論,攔都攔不住……”
“攔不?。棵鼾R大國,他們倒是想進就進,他國使臣來訪,若非陛下允許……”
“小姐!慎言……”
阿水急著拉住褚壽,真心怕她再說出什么大不敬的話來……詹英韶更是嚇得垂下了頭,不住的抹著額前的薄汗。
“詹大人,時候不早了,咱們速去州府吧。”
駱歧站了出來,一句話救了身處水深火熱的詹英韶,詹英韶立馬接話,未得來得及作拜辭別,便立刻轉(zhuǎn)身朝著馬車走去,生怕再被褚壽抓去逼問。
“殿下便先去吧,本郡主便在此處等著這位勵精圖治的青州知州親自來接?!瘪覊蹜崙嵉臄Q著眉頭,滿臉不爽。
駱歧瞧著她生氣起來倒是十分可愛,揚唇一笑,作拜后轉(zhuǎn)身。
“殿下!您的傘!”阿水注意注意到了手中握著的傘柄,驚覺這傘該物歸原主,便急忙叫出了聲。
駱歧頓住腳步轉(zhuǎn)身,輕輕頷首,回道:“便送予郡主。”
說罷,穿過不甚熙攘的街道,又走到了褚壽面前,伸出手來,一陣暖意,靈巧的系緊褚壽頸前松垮的披風飄帶,又替她攏了攏衣袍。
隨后側(cè)頭抬手理下褚壽耳后搭在發(fā)髻上的流蘇墜子,穿過微微紅的耳朵,將碎發(fā)捋到了她的耳后,目若桃花,眼神溫柔,而后對著她十分親昵的笑了笑,湊近耳邊低語道:“別太謝我?!?p> 褚壽擰著眉頭,不好發(fā)作,聽他一句莫名的低語,更是不知所云,“你說什么?”
隨著駱歧轉(zhuǎn)身穿過街道,褚壽也不明所以的轉(zhuǎn)身準備回客棧,尚未轉(zhuǎn)過身,卻對上了站在客棧門口另一側(cè)宋延傾的眼神。
他穿著干練的玄服,細的像絲線一般的雨依舊不斷的下著,束起的黑發(fā)垂在頸后,耳骨耳尖微微發(fā)紅,長長的睫毛撲閃,眸種醞釀起一片霧氣,就這么被他瞧著,褚壽突然有種被撞見會情郎的局促感。
她咽了一口唾沫,眼神閃爍,推了一把阿水,低聲催促道:“雨……雨……”
示意她去給宋延傾撐傘,阿水誠惶誠恐撐著傘便走了過去,三千差點就攔住了,這傘撐過去,豈不是更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