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車是輛二手的寶來,瞎了一只眼。
這輛車是二手市場淘來的,四萬塊,其中兩萬塊是那套改裝的16個揚聲器的帶多通道功放的立體音響,六碟片的cd機頭藏在后備箱,我第一次聽交響樂就是在爸爸的車上,那種空靈的女生,仿佛是從蒼茫的大海上傳來的遠古的呼喚,我確信那一刻我的靈魂被震動了,我分明地感受到了我自己的魂靈。
現在爸爸的車換了,功能多了,品牌上提升了,但是再也沒有聽過那種幻化在血肉之軀最低色上的震撼。
爸爸待在這輛車里的時間僅次于在床上。
我不知道這輛車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魔力。
直到我自己有了車,我才知道車對一個男人意味著什么。是身份,是虛榮,是避風港,是委屈的宣泄,是對世俗無奈的逃避,最崩潰時的吶喊。我相信,我分別有著父母一半的基因,如果人是基因的產物,那么以上行為我都做過,絕對是遺傳自父親的百分之五十。我絕不相信溫和的母親會有這種極致跳脫的舉動。但是爸爸對車的那百分之五十基因我肯定是沒有遺傳到。
因為我的車干凈,爸爸的車永遠不洗,我的車沒有掛飾恨不得清空所有儲物空間,爸爸的車是叮叮當當恨不得把所有的空間都塞滿。
小時候爸爸帶我們去水庫峽山游玩兒,那兒有一座土山,剛下過雨,天空清明,水庫一望無際,那大概就是我對大海的最初印象。
我摔了個狗啃泥,褲子破了,腿上站滿了臟泥。
我瞬間沒了興趣,只想回家。
我扯了幾根不知名的樹葉子,擦拭著,將所有的怒氣都傾瀉到樹葉上。
爸爸回到車里窸窸窣窣半天,竟然拿出了半桶水和一條感情整潔的工裝褲。那一刻我原諒了爸爸車上永遠放一個大水桶,因為這層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尤其是父親接我需要打開后備箱時,有一段時間我都提個小包,不想讓同學們看到爸爸堆滿雜物的后備箱,仿佛那是我的顏面上的一顆黑痣般總想著遮掩。那一刻,我確信我原諒了父親。
腿洗干凈,換上干凈的褲子,重新享受“大海”的快樂。
車上,滿滿當當的,原來是父親對這個家的責任。
爸爸的車,真有意思。
爸爸生氣的時候,不開空調,車里都冷得過分;爸爸高興的時候,連座椅都柔軟了幾分。
有那么一些時刻,我對于這輛曾是我童年玩具的車充滿了懷念。
但我知道,那份懷念,不只是對車。
還有那輛車帶我走過的黃土飛揚的土路,駛向的那個早已拆遷掉的時時魂牽夢縈的家。
還有我那個垂垂老矣的老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