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標

　　順其自然地過日子是非常安寧的，不應該背上懶惰的罵名。

　　——《瓦爾登湖》

　　路萬財?shù)仍谛^(qū)門口的時候，還在心里腹誹，這個隨欣也是不讓人省心的，非交待給他這么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剛加班回來的何落意和周文庭正開著車往小區(qū)拐，看到路萬財時瞬時反應出了是誰。而路萬財也透過車窗看到了他，忙沖著車揮揮手示意停下。

　　可何落意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車速都沒減就直接從他身邊開了過去。路萬財有點兒傻眼，嘴里嘟囔著這…這怎么就過去了呢？果然喜歡隨欣的也不是善茬兒，有點兒無奈地徒步跟在車后面進了小區(qū)，一直跟到車庫入口車才停下。

　　車窗緩緩降下，路萬財兩步追過去，一手扶住車門朝著里面說道：“我說哥們兒，你這就不地道了啊，怎么，剛才沒看見我？”

　　坐在副駕的周文庭顯然不清楚狀況，有點兒茫然地開口：“你在跟我們說話？”說完扭頭看向何落意。

　　何落意面無表情地偏頭望向車窗外：“什么事？”

　　路萬財哪受過這個，按住自己隨時想暴走的脾氣，生生擠出一絲笑容來：“受人之托，確實找你有點兒事兒，”他看了一眼周文庭，又對何落意說道，“要不咱單獨聊？”

　　周文庭覺出了不對，詢問式地看何落意。

　　何落意沉默片刻之后，讓路萬財上了車。

　　何落意徑直進了廚房，拎出兩打啤酒往客廳桌子上一放，打開一罐仰頭喝了一半。路萬財則自覺地坐在沙發(fā)上，伸手也拿過一罐來。

　　他喝了口啤酒說道：“正式自我介紹一下。路萬財，名不經(jīng)傳的小城人氏，借貴寶地一用，謀個生?！闭f完神態(tài)自若地看著何落意，又補充了一句：“隨欣十幾年的朋友?！?p>　　此刻何落意也在對面坐了下來，聽到他的話，表情淡淡的沒做出什么反應。

　　路萬財見狀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個不大的首飾盒，放在了二人面前的茶幾上。

　　何落意朝東西斜睨了一眼，眼光中冒得寒氣直看得人心里一激靈。路萬財趕緊赧赧打了個哈哈：“她沒別的意思啊，你不了解她，她就是不想……”

　　“我了解，”何落意終于開了口，伸手拿過首飾盒卻沒有打開，只是攥著盒子的手指關節(jié)在隱隱收緊，“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牽扯，斷干凈而已?！?p>　　說著又自嘲地牽動嘴角：“其實她想多了，她說的對，我也不是非她不可，”他把項鏈取出來拿在手上把玩，指腹摸到那顆中央鉆石時，覺得冷硬尖利，“還有別的事嗎？”

　　路萬財喝完手里的那罐啤酒起身：“那我告辭了?！?p>　　“她還住在你家嗎？”

　　路萬財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靈，這就是他對自己有敵意的原因：“她已經(jīng)搬走了，當初就是在我那兒墊下腳?！?p>　　何落意也站了起來，皺了皺眉，臉上終于有了點兒表情，脫口而出：“那她現(xiàn)在……”話沒說完就住了口。

　　路萬財自然知道他想問什么，故意不順著他的話頭說，反問了一句：“哦忘了問你，上回你是怎么找到我那兒的？”

　　何落意按捺著不耐煩，示意他坐下，遞過去一罐啤酒，自己也又重新坐了下來。

　　“賀太太，”何落意說，“我知道她們是朋友?！?p>　　路萬財幾乎是下意識地糾正他：“她已經(jīng)不是賀太太了?！?p>　　何落意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想起了那些天瘋狂找隨欣時的情景，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個遍，杭州說大不大，可找一個存心想躲你的人，也是如大海撈針。

　　他開始以為只要盯住咨詢中心，隨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可跑空多次之后，他才后知后覺到安善若在幫隨欣打掩護。一時氣的夠嗆，可每次安善若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滴水不漏的措辭，他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心里憋火得很，又無計可施。

　　這次受挫讓何落意進入了消沉的狀態(tài)，一向陽光、極有分寸的他，做事提不起精神來，每晚去公司旁的酒吧到深夜。要知道自從他和隨欣在一起之后，幾乎很少來這里，只有偶爾公司應酬時才會過來意思一下。他一向自律，有很好的生活習慣，煙酒這些他通常很節(jié)制，第一次喝的爛醉還是十幾歲的時候。

　　那段時間飛凡科技正在和多家公司一同競標力天集團的一個項目。這個項目非常優(yōu)質(zhì)難得，標的額很大，此次聞風而動前來競標的都是本地舉足輕重的企業(yè)。

　　眼看招投標在即，何落意卻明顯不在狀態(tài)，羅宇凡他們面上不說，心里卻著急得很。直到某一天，何落意突然想通了似的，接下來就是瘋狂加班，似乎要把前一段浪費的時間全找補回來。這下羅宇凡和周文庭更不放心了，可看他壓根兒沒有跟他們溝通的意思，也就暫且把勸慰的話咽下去，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雖說競爭的企業(yè)實力大多較強，可飛凡科技還是有些許勝算的，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上半年他們申請下來了三項專利。公司預計元旦新年后的第一個季度，向科技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認定為高新企業(yè)。這樣一來，飛凡科技日后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稅收優(yōu)惠和項目扶持。而高新技術企業(yè)資質(zhì)也會成為企業(yè)參與投標的重要資質(zhì)和加分項。

　　現(xiàn)在的競爭日漸激烈，不管在什么行業(yè)，歸根到底都是技術的競爭。專利是企業(yè)，尤其是科技類企業(yè)創(chuàng)新實力和技術實力的象征。

　　在這次招投標過程中，飛凡科技之所以能站在第一梯隊，正是公司的專利數(shù)量和質(zhì)量，為他們提高了中標的概率。

　　羅宇凡也是希望飛凡科技能憑借自身的核心專利技術與一些本地大型企業(yè)相抗衡，從強者如林的市場中步步勝出，繼而飛速成長起來。

　　在何落意無眠無休、加班加點，完全寄情于工作之下，招投標前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如期完成，只等結果了。

　　令人大破眼鏡的是，最終中標的公司不是像飛凡科技這樣憑借核心技術立足的后起之秀，也不是實力雄厚、背景強大的行業(yè)領軍企業(yè)。而是雖是本地老牌公司，卻在技術、實力各方面均表現(xiàn)平平的遠東科創(chuàng)。

　　遠東科創(chuàng)，發(fā)跡于上海，老掌門人是本地有名的浙商，一代創(chuàng)業(yè)可以說是比較成功的。而作為守業(yè)的二代，也就是郭文東，卻在業(yè)界聲名不佳。遠東在他手里也是每況愈下，勉強維持罷了。

　　這個結果讓何落意很難接受，他一度認為是自己那段時間的萎靡不振，影響了公司招投標的進度。

　　這段時間何落意過得十分辛苦，感情事業(yè)的雙重挫敗，讓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這種無力感，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感受到了。

　　今晚路萬財?shù)牡皆L，隨欣退回的項鏈，讓他在內(nèi)心苦笑了一下，拿起啤酒的手就沒再停過。

　　路萬財坐在一旁，心想這算怎么回事兒，難不成我還得陪著這小子借酒消愁。你倆鬧分手，一個要我陪著吸煙到大半宿，一個搬出一箱啤酒要一醉方休。

　　隨欣鎖好宿舍門正準備上床睡覺時，手機振動了起來，這個點兒打電話的會是誰。手機號換了之后，她第一時間通知了爸媽。擔心是他們打來的，怕有什么事情，她緊走幾步去拿手機。

　　一看是路萬財，不由松了口氣：“怎么了，這么晚打電話?！?p>　　那邊傳來急吼吼的聲音：“還怎么了！我這閑事兒管的，奉你之命來還東西給你前男友，結果被拉著陪他喝酒……哎哎你別吐我身上啊……”

　　隨欣皺眉聽著手機里略顯嘈雜的聲音，“你等會兒啊，我先去洗手間擦一下，你等著別掛啊，他怎么著呀，我扔這兒不管了行不行……”

　　手機里路萬財?shù)纳ひ粲山竭h，一會兒沒了聲音，隨欣沉默不語地把手機調(diào)成免提放到一邊，收拾著書桌上的東西。

　　很靜，長達近一分鐘的時間里，那邊沒發(fā)出任何聲響。隨欣不由扭頭看向手機，正準備拿起來時，里面?zhèn)鱽碛赡：角逦哪_步聲。

　　“你說吧，我把他怎么著……”

　　隨欣打斷路萬財?shù)脑挘骸昂鹊暮芏鄦?？?p>　　“嗯，這小子酒量不怎么樣啊，一箱啤酒沒喝完就倒下了?！?p>　　“你干嘛讓他喝那么多？”隨欣有點兒急。

　　“欸欸，什么叫我讓他喝這么多，他受了情傷可是拜你所賜。這么晚了……我要不先回去？”路萬財在電話里小心地問。

　　隨欣思忖了一下開口道：“你試著敲開對門，請他學長周文庭過來幫忙照顧他吧?！闭f完沒等路萬財回話兒，就掛了電話。

　　她一個人坐在床上愣了會兒神兒，當初從何落意家半夜卷鋪蓋走人時，由于太過慌張，一些個應該拿的東西落下了，還有些個不該拿的卻不知怎么裹著拿了出來。

　　周文庭和路萬財合力把何落意抬進了臥室，老周雖是嘴上嘟囔著臭小子，卻還是細心的幫他蓋好被子，從洗手間拿來毛巾給他臉上抹了一把。

　　臥室門被關上的一刻，何落意睜開了眼睛，揉著有些痛的太陽穴，起身在床頭柜的抽屜里取出紙筆，記下了一串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