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北風(fēng)呼嘯，落在賈母屋外廊下的八角小彩燈上，帶動穗上的小鈴鐺，叮鈴作響。
正屋內(nèi)，地龍熱了一屋子的暖意，那雕鏤祥云仙鶴的紫檀大椅上，賈母正靠著軟墊，身披毛毯，瞇眼休息著。
這幾日外面穿了寧府賈蓉的事，引了不少相熟的親友貴族遣派子侄過府詢問。
雖鬧得賈母心煩，不過因是賈赦賈政接待的，倒也不煩她出面解釋。
不過推了同周圍家里的老夫人們的聚會，只在內(nèi)院靜休。
不多時屋外鴛鴦領(lǐng)著李瑜進來，當(dāng)先行至賈母身邊，在她耳旁低語，說道瑜大爺來了。
賈母睜開眼，示意鴛鴦扶自己坐起來。
見李瑜一臉喜色，示意他先坐下，問道：“瑜哥兒怎的來了？”
李瑜行過禮，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笑著對賈母說：“回老太太的話，今兒個孫兒過來，乃是有一件事請老太太做主?！?p> 賈母笑問道：“我一向說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怎么今兒卻有拿不了的主意了？且說來聽聽，要老婆子做什么主？”
李瑜道：“乃為了孫兒的婚事?！?p> 賈母聽了，不由一驚，鴛鴦在一邊倒茶，也驚得失神，竟添滿茶杯不覺，溢了水出來。
賈母忙問道：“婚事？你尚且十二歲，身子未長成的，再過二三年也不遲，如何這么急來？”
李瑜乃解釋道：“并非現(xiàn)今成親，乃是孫兒有一心儀的姑娘，想要先下婚書，約定婚姻，待過兩年從揚州回來了，再行婚禮?！?p> 賈母聽了，放下心來，又問道：“是哪家的女子，竟引得你的歡心了？”
李瑜答道：“乃是工部營繕郎秦業(yè)大人家的養(yǎng)女千金?！?p> 賈母暗忖了一會，說道：“瑜哥兒不若再想想，你畢竟是子爵的身份，往后尚且有大家的女子可以結(jié)姻的?！?p> 李瑜正色道：“老太太，所謂娶妻娶賢，孫兒早已認真想過了。那秦姑娘溫柔賢淑，蕙質(zhì)蘭心，我與她情投意合，早已約定終身，一定是要娶她為妻的?！?p> 賈母沉默了一會，說道：“老婆子倒不看重門第，憑她是什么嫡女庶女養(yǎng)女的，我只看人品性。既然你說那姑娘是淑德的良人，我也沒有阻攔你的說法。
只是你母親將你托付與我，我自然要細細問過你的婚事。且待我同那姑娘先見過，替你把一把關(guān)。
若果真是好孩子，你娶進門，將來也好替你管理家中事物。若非良人，老婆子說不得要擺長輩的架子了?！?p> 李瑜笑道：“那孫兒倒是不憂，老太太一定是喜歡她的?！?p> 賈母見他如此，心下也信了三分，笑道：“你也快要南下了，既如此，明日我同你去秦府看過?！?p> 李瑜道：“哪里勞煩老太太親自去的，不若我領(lǐng)她來拜見您？”
賈母道：“既是去下婚書，哪里有叫女方來的？你們之間既無媒人，老婆子便來做這個媒。
明日晌午，你備了禮來接我，也不帶旁人，只叫鴛鴦隨侍我便是?！?p> 李瑜聽了應(yīng)下，謝過賈母，回西院去了。
賈母叫過鴛鴦，命明日中午備轎隨行，除了抬轎的，不叫別人陪侍。
鴛鴦之前雖訝異李瑜婚事，此時卻已平靜下來，聽了賈母的吩咐，應(yīng)過記下了。
翌日午時，李瑜錦衣玉冠，紅氅絨靴地打扮了。命范二備好禮物，在府外備馬等候。便來至賈母院外接她。
四個粗使婆子抬了頂轎，備了軟墊毛毯，鴛鴦在轎外陪著，接過賈母便出賈府。
李瑜在府外接過范二牽來的駿馬，翻身上馬，當(dāng)前領(lǐng)路。
來至通平街上秦府，范二上前叫門，秦業(yè)此時早下衙回府，出正門迎接。
鴛鴦掀開簾子，將李瑜所獻的那件寶氅給賈母披上，扶她進門。
秦業(yè)當(dāng)前行過禮，迎賈母進正堂上座。
待眾人在屋中坐定。賈母命李瑜將帶來的禮物拿進來放好，先開口道：“秦大人，老身今日前來，乃是孫兒李瑜所求，請我主持他的婚事。
今日之事，即按三書六禮，瑜哥兒同你家千金并無媒人，說出去恐怕不好，便由老身親自做媒，如何？”
秦業(yè)見賈母為李瑜真是費了心的，親來保媒，便是沒有看不起自家小門小戶，心中也是高興。
今又聽了賈母的話，乃說道：“老夫人能親臨寒舍保媒，秦業(yè)不勝感激。便先叫我女兒出來，由老太太先見過?！?p> 賈母頷首同意，秦業(yè)乃使瑞珠往后院請小姐出來。
后院里，可卿早精心整理打扮好妝容，正在那里忐忑緊張。
忽而瑞珠來傳話，說老爺命小姐出去見榮府老太太。
可卿雖則心慌，卻仍努力平復(fù)了心緒，領(lǐng)著寶珠出來。
正廳內(nèi)，眾人正等著。見有人掀了簾子進來撐住，乃是寶珠。
繼而進來一個十四五的妙齡少女。一眼看去，云鬟上珠釵瑩而不俗，朱衣霞襖麗而不艷。
再看她玉容，遠山含黛，雙瞳剪水，天然一股風(fēng)流，眉間兩分嫵媚。楚楚動人，風(fēng)華絕代。
賈母和鴛鴦一時看呆了。饒是賈母如此閱歷豐富的，竟然也不曾見過如此絕美的麗人。
鴛鴦在一旁暗想：“想必這樣的佳人，才堪做他的夫人吧?！?p> 便是李瑜常見她的，也覺著其今日的風(fēng)采較以往更甚三分。
可卿裊裊地步至堂中，當(dāng)先向賈母福了身子，端莊典雅，恭敬有禮?？谥袐陕暡荒?，說道：“給老太太請安了?！?p> 賈母回過神來，越看她的長相，越是覺得滿意，喜道：“好孩子，快不必多禮?！?p> 接著命可卿坐在自己身邊，問她姓名愛好。
可卿見賈母盯著自己看，也不羞怯，大方答道：“回老太太，小女名叫兼美，表字可卿。
平日里不過看看書，做女紅，縫織些衣物。另則教導(dǎo)幼弟，操持些家里的事情，為父親分憂?！?p> 賈母聽她說了，暗暗點頭，又同她說些體己的話。
可卿本就聰慧可人，加之老太太初見她便喜其品貌，如今又說了些話，更是喜愛的不得了。
如此一會，便笑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個媒人也算見過了。便要問你們的意思，可中意我這孫兒？”
可卿羞得低了頭，秦業(yè)哈哈笑了，說道：“自然滿意，自然滿意?！?p> 賈母接著道：“既如此，那午后便攜禮前來納采?？汕渫じ鐑旱氖?，要待其從揚州回來再行禮。
我看過這些天的日子，都是吉日良辰，便先行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再下過聘書，便算訂親了?！?p> 秦業(yè)道：“便勞煩老夫人操持了。”
賈母笑道：“無妨，可卿這個孩子，是我第一等喜歡的，真真是合老身的心意。瑜哥兒能娶過她，也算是有福了。”
李瑜只在一邊含笑而立，見可卿悄悄朝自己使了眼色，也擠眉弄眼地回她。
不多時，賈母便告辭說回，道：“既如此，老身等先回了，待午后備禮再來?！?p> 秦業(yè)留飯，賈母也不多待，于是將其一眾送出秦府。
賈母上了轎子，李瑜上馬在一旁跟隨。
路至一半，賈母命李瑜出城獵一頭大雁，以備午后納采所用。
古時男女雙方結(jié)為婚姻，乃行三書六禮，可追溯至西周時期。秦漢以降，雖則具體儀式內(nèi)容有所變動，不過大體是這樣的制度。
三書即聘書、禮書、迎書。聘書是納吉時給女方的訂親文書。禮書是過大禮時，列明禮品數(shù)量的文書。迎書即是迎親時給女方的文書。
所謂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納采即遣媒攜禮求親，若女方同意，則正式納采擇之禮求婚。古納采只用雁，自明始，乃陳雁及禮物于廳堂，劉漢亦依此行。
納采過后，即問名，將女家年庚八字帶回，卜其吉兇。
納吉即是問過八字吉兇，無有相犯相沖，則男方可下聘書，訂立婚約，婚事初步確定。
納征則是男方正式下聘禮，女方回禮，至此儀禮婚約完全成立。
李瑜回過賈府后，便從屋里取了落雁弓，打馬出城直奔西郊而去。
雖則現(xiàn)今是冬季，大雁南飛度冬。只是并非所有大雁皆是如此，仍有少數(shù)南飛不過的，盤旋滯留。
李瑜在西郊尋了好半晌，終于獵了一頭，乃回轉(zhuǎn)榮府，另備禮物。
李瑜西院眾人皆知其要訂立婚事，郝伯陳嬸都是頗欣慰支持的。
憐月和晴雯二人雖則情緒低落了些，不過早有準(zhǔn)備，又是李瑜的喜事，因此也都替他高興。
午后酉時，李瑜又從賈母院中接過她，帶著一眾禮物，往秦府納采。
一切儀式都十分順利，納采過后，取了可卿年庚八字回來。
于西院李家祠堂中納吉，驗過李瑜可卿的生辰八字庚帖，正是相合。
故而賈母命李瑜寫下聘書，明日往秦府正式納征下禮訂婚。
自有人為李瑜準(zhǔn)備好聘書，乃是紅絹作底，上有底繪紅喜字、桃花的宣紙。
李瑜提筆，略微思索，洋洋灑灑地寫了，待風(fēng)干后合起，以紅繩系住。
又過一日，乃是元月初六。
賈母請了榮府四個全福的妯娌，同李瑜一道往秦府納征。
至秦府，賈母等先入內(nèi)，李瑜指揮著小廝們將聘金、禮金和聘禮一一搬至秦府內(nèi)。
李瑜進了正堂，見秦業(yè)正在那里接待賈母等人。
李瑜走過，從懷中拿出聘書，恭敬地交給秦業(yè)。
秦業(yè)笑著收下，又使人回過禮。
賈母起身，樂呵呵地道：“既如此，便已締結(jié)了婚約，再反悔不得了。”
秦業(yè)也笑道：“多謝老夫人辛苦操持，伯璋安心南下求學(xué)，只待你學(xué)成歸來，便行儀式成婚?！?p> 此刻可卿在后院，聽得寶珠帶來的話，說是已經(jīng)行過納征之禮，二人已正式締結(jié)婚約，今后便是為國法承認，只待行婚禮了。
可卿坐于房內(nèi)，前院擺了宴請賈母及四位全福的妯娌用飯。
秦業(yè)命人抬了禮物往后院放了，又將婚書交給瑞珠，命轉(zhuǎn)放至可卿那里。
可卿見著許多的禮品，也不在意。待瑞珠將婚書交過，可卿神情動容，喜笑含淚。
解下紅繩，展開來看，見其正文寫道：“
《詩》之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今李瑜字伯璋者，慕秦氏謂兼美此女，風(fēng)華綽約，德貌無雙，冰清玉質(zhì)，蕙心溫良。
特紙婚約，以為憑定。
相攜共愿：
締結(jié)良緣，比翼連理，結(jié)發(fā)夫妻，恩愛不疑。
既定婚約，白首不棄，山盟海誓，永世不離?！?p>